第 123 章
春闈前夕

說完後,奴玄將頭一低,表情壓根不像是在開玩笑。

出乎他預料的,聽了他的話,寧淵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離開?你想離開到哪裡去?」

「這……」奴玄眨了眨眼,「天下那麼大,總會有我們容身的地方,我會帶著我娘走得遠遠的,絕對不會連累少爺,也不會讓人發現我們的行蹤。」

「可是你覺得,你娘現在的身體,經得起長途跋涉嗎。」寧淵慢條斯理地說著:「你娘的身體一直不健朗,夏天中暑,冬天畏寒,這兩年自己調養著才見了點起色,我可不認為他能跟著你跋山涉水地遠走高飛,更何況……」寧淵頓了頓,「更何況也許你們還沒走到離華京太遠的地方,就已經被人給發現了。」

奴玄抿緊了嘴唇,不說話。

「你還未滿十六,不過是個孩子,大概也照顧不了你娘周全,若是碰到了什麼危險,那又該如何?」寧淵繼續道:「你不仔細替你娘考慮,卻左思右想的是不願給我惹麻煩,這先後順序,實在是顛倒得不成樣子,要知道,百善孝為先呀。」

說到此處,寧淵才住了嘴,「你懂我的意思了嗎?」

「可我們繼續留在這裡,少爺難道不會覺得麻煩?」奴玄啞著聲音道。

「我已經說了,你們之前是怎樣的身份我不會去計較,至少現在,你是我這裡的護院,舒媽媽是廚房裡做飯的媽媽,同周石,白檀白梅他們都沒有區別,你覺得,我會嫌棄周石和白檀白梅他們麻煩?」

「少爺不會。」奴玄搖了搖頭,半晌,才又道:「謝謝少爺。」

「先別忙著謝我,我也有個十分好奇的問題想要問問你。」寧淵放下了手裡的酒杯,頭一次端正了神色,「你為什麼會這麼突然向我坦誠這些事情,然後又急匆匆地想要請辭?」

奴玄的臉色變得僵硬起來,似乎很難說出口,寧淵見他的模樣,頓時笑了:「你連自己之前那樣驚天動地的身份都能坦誠出來,怎麼我問你願意你倒躲躲閃閃起來了?」

「也對。」奴玄想了片刻才說:「將這些事情告訴少爺也沒什麼,只是請少爺別讓我娘知道。」

見寧淵點頭,奴玄便道:「少爺你或許能猜到,我和我娘會被趕出宮,其實都是因為他人的陷害。」

要說舒貴嬪被貶斥為賤民的理由,即便是在上輩子,寧淵也只聽聞是犯了大不敬之罪,至於是何種大不敬,有種說法是說舒貴嬪密謀毒害皇帝,不過被別人識破了才沒有得逞,不過也只是傳言罷了,只是如今聽奴玄說起來,事實似乎真的是這樣。

皇帝在批完了摺子後,喝了舒貴嬪呈上了一碗蓮子羹,隨即便昏迷不醒,經太醫診斷,皇帝是中了無根草的毒,隨即又在那碗蓮子羹裡查出了同樣的毒素。

無根草是一種很稀罕的毒藥,可以迷惑人的神志,甚至讓人產生幻覺,劑量過大也會致人昏倒,事情發生後,太后震怒非常,立刻讓人拿下了舒貴嬪。皇帝醒來以後雖然不太相信舒貴嬪會謀害自己,下旨要徹查此事,但查來查去,根本一點別的線索都找不到,因為那碗蓮子羹是舒貴嬪在御桌旁邊用個小火爐親手現場烹製的,連一個插手的宮女都沒有,如果真有人下毒,也只可能是舒貴嬪自己。

最後皇帝沒辦法,也只能信了這樣的調查結果,加上太后懷疑舒貴嬪是想用無根草的毒性來迷惑皇帝的神志,讓他冊封司空玄為太子,為了根除後患,執意要母子俱罰,才下旨將他們母子貶斥之後流放。

「我娘不可能會謀害父皇,這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說到這裡,奴玄不禁捏緊了拳頭,「這些年我一直想要幫我娘和我洗刷冤屈,這次跟著少爺回京後,我打聽到從前跟在我娘身邊貼身伺候的那些宮人,不是暴斃就是被發賣,只剩下一個當初我娘被選為妃嬪時陪著一同入宮的陪嫁嬤嬤,如今在我二哥,也就是二皇子殿下的府裡做事。」

「所以你一定要跟著我去二殿下府上,半途又莫名其妙離開,是去找那個嬤嬤去了?」寧淵奇道:「那你找到了嗎?」

「找到了。」奴玄頓了頓,臉色有些晦暗,「而且嬤嬤顯然知道些什麼,但是她怎麼都不肯細說,只是讓我帶著我娘立刻離開京城,不然遲早會死於非命,嬤嬤是個很謹慎的人,從來不會危言聳聽,她告訴我陷害我娘的人如今很有權勢,而且從來沒放棄過搜尋我和我娘的下落,我就算調查到了什麼,也根本不是那人的對手。」

「所以你才來向我請辭,準備帶著你娘離開。」寧淵瞭然地點了點頭,看來奴玄也不是一個沒腦子的愣頭青,知道靠著自己的力量鬥不過人家,就只能避其鋒芒,畢竟跟沉冤得雪比起來,還是保護自己親人的安危更加重要。

「到底是什麼人會陷害你們,你心裡有猜測嗎。」寧淵又問。

「除了月嬪,還能有誰。」說到這裡,奴玄抿緊了嘴唇,「她與我娘一直不睦,除了她,我想不出別人。」

「可這也只是你的猜測罷了,沒有證據,那便什麼都做不了。」寧淵喝完最後一杯酒,搖了搖頭道:「你現下不用想得太多,就像我說的,安穩的呆在這裡,總比你帶著你娘獨自出去拋頭露面要安穩得多。」

奴玄點點頭,認可寧淵說的沒錯,他又向寧淵行了一禮,才緩步退去,看方向是回房間了。

寧淵又在院子裡坐了片刻,喝了這些酒讓他有些微醺,可還不到能影響思維的地步。

起初順手救起奴玄母子,他的確是存了私心的,但是到了現在,他卻真心實意地開始為他們母子打算起來,或許是幾年的相處,讓寧淵從奴玄身上發現了一些與自己相似的特質,那就是知恩圖報,也分外看重自己的親人,於是總讓寧淵情不自禁想要幫他一把。

他回憶起上一世,似乎的確是在太后發落了月嬪後,流亡在外的舒貴嬪和司空玄才沉冤得雪,被皇帝接回宮中,司空玄也更加受皇帝寵愛。

寧淵已經打定了主意,其實奴玄壓根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安心等待,總會有回宮的那一天,而在這之前,自己只要安生護著他們兩母子就好。

※※※

年節過後,春天來得很快,隨著萬物復甦,春闈也跟著拉開了序幕。

不過此時距離真正的考試時間還有一段時日,在此之前,無論是舉人們還是統管春闈的官員們都有許多事情需要準備。

待門口的積雪全部化盡,寧淵乘著馬車,來到了高郁府上。

高郁已經一身官服,穿戴整齊地在府門口等著了,寧淵從自己的馬車上下來,見過禮,又隨著高郁上了另一輛馬車,接著馬車便朝翰林院的方向駛去。

車上,高郁對寧淵囑咐道:「待會你也不用做別的事情,就跟在我身邊,幫忙整理卷宗就好,不要多說話,也不要隨意亂看,要知道為師雖然掛著大學士的名號,可翰林院可不是一個以官職論高低的地方,一些德高望重的學士,連為師都要尊稱一聲前輩。」

寧淵恭敬地點頭,「老師肯讓學生幫忙,已經是抬舉學生了,學生知道分寸。」

每年春闈之前,作為監察機構的翰林院都要將院藏的卷宗徹底整理一番,一是為了今後查找歸檔的時候方便,二也是在風俗上為辭舊迎新做準備,畢竟春闈之後,翰林院也會吸納新晉的進士,為學士隊伍補充新鮮血液。

同時,在整理卷宗的時候也有個不成文的規定,職位在副學士之上者,若是有收弟子,可以將弟子也帶來一併幫忙,當然,幫忙只是好聽些的說法,說白了就是個見面會,讓諸位同僚都認識認識各自的弟子,混個臉熟,好讓小輩在接下來的春闈上能得到某些「特殊」的照應。

通俗一點說,這便是「走後門」,正是因為有了這些好處,才讓舉人們對能拜得一個學士當老師這件事上十分樂此不疲,一旦得到了照應,雖然舞弊是不可能,但考試時卻可以分到條件最優渥的書棚,別人在埋頭啃乾糧寫試卷的時候,你甚至還能吃到新鮮水果,有這樣的照應,在發揮方面自然要比別人強上許多了。

但這也並不一定就是好事,要是碰巧負責你那一區的學士與你的老師不睦,在你考試的時候給你使個小絆穿個小鞋,那你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咽,怨不得旁人了。

翰林院距離儒林館並不遠,開年整理卷宗算是大事,因此只要沒有什麼要緊事的學士都帶著各自的弟子來了,事情還沒開始做,已經在互相打起了哈哈。高郁與寧淵的到來讓正聊得熱絡的一群人停了片刻,互相見過禮後,那些人倒有大半的目光都落在了寧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