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兄,聽你所言,你莫非是知道些什麼。」寧淵道:「中書省什麼時候還能插手科考的事了?」
「我也是聽老師說起,龐松去年就在朝上向皇上進言,說要大力發展國學,擴充翰林院規模,增加學士人數的編排。」謝長卿道:「翰林院學士一直總管各類經卷修撰與科考,雖然沒有什麼實權,官職也不高,可因為皇上重視,在朝中的地位十分超然,甚至可以同機要大臣一樣享有隨時進出上書房議政的權利,不過歷來只有學識過人,並且得到大部分在位學士認可的人才,才能進入翰林院擔任學士,所以在堂學士人數一直不多,翰林院的規模也小,類似今日這類整理卷宗的煩瑣事務,才會讓我們這些弟子前來幫忙。」
「那皇上同意了嗎?」
「龐松此人能在來京不長的時日裡就混到今天的地位,最大的本事就是善於溜鬚拍馬。」謝長卿露出同田不韋一樣的不屑表情,「他向皇上進言,說中書省一貫總管全國官員陞遷,而翰林院的學士吸納制度卻獨立在外,不光於理不合,還易滋生暗度陳倉之事,正因為學士地位超然,所以才要更加將吸納制度併入中書省統一歸管,並且以中書省的效率,廣納賢良,擴充學士隊伍,這樣無論是對朝廷用人,還是國學發展都極有好處。皇上雖然沒有立刻同意,可見他說得繪聲繪色,便讓他親自前來同大學士商談,如果大學士不反對,此事推行下去也並無不可。」
「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想來老師會十分清楚,他應當也不會同意,田大人興許是多慮了。」寧淵看向大門那邊,龐松已經被高郁領進了內堂。
「罷了,總之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即便是想要過問官場中事,也得先過了春闈再說。」謝長卿嘆了一口氣,復又凝了眼神,「對了寧兄,春闈時我必將全力以赴,也請你不要讓我失望。」
「謝兄當真說笑,狀元的位置只有一個,難道你還想讓我同你爭搶不成。」寧淵失笑了一句。
龐松在屋裡同一眾學士談了許久,卻顯然沒有得到什麼好的回應,出來的時候,他臉色陰沉沉的,忍了許久才沒有一口痰水吐在翰林院門口。
先前因為寧國公府的事,他們一家丟盡了臉面,也讓他下定了一定要讓龐家在京城出人頭地的決心,才會更加賣力地推行之前的計策,他已經想得很好,一旦能將翰林院劃入中書省管轄,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擴大學士隊伍,到那個時候,不光能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科考,有求於他的人也會更多,而他在京城的權位也就更加鞏固。如今的中書令大人已經年老,一旦中書令告老還鄉,憑著他的功績和別人的推舉,坐上中書令的位置簡直輕而易舉,到那個時候他哪裡還會這樣看寧國公府的臉色,甚至還能慢慢從寧國公手上將場子找回來。
沒錯,即便一時向寧國公府服軟,那也不代表自己真就怕了他們,所謂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時的不痛快又算什麼,等到真正吐氣揚眉的時候,自然能讓對方匍匐在你腳下俯首稱臣。
想到這裡,龐松又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他看向院子裡正在晾曬卷宗的舉人們,忽然測過臉對身側一個送他出來的學士道:「聽聞高大人新收了一位關門弟子,是誰?」
那學士蓄著山羊鬍,兩條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在院子裡掃了一圈,才指著寧淵道:「便是他了,叫寧淵,聽說還是寧國公府的親戚。」
「寧國公府的親戚?」龐松聞言輕哼了一聲,又看了寧淵一眼,才一拂袖,大步匆匆地去了。
翰林院的日常事務並未受龐松的突然到來而受到打擾,在高郁明確拒絕龐松的提議之後,他便再沒有出現過,一切事物也併入了正軌。學士們在為馬上要開始的春闈忙碌,而寧淵,也開始頻繁地往來於高郁府上。
加上寧淵,高郁一共收過四名弟子,除了一個二皇子司空曦只掛了個名之外,另外兩人都曾是華京城裡驚才絕豔之輩,也都在當年的春闈中拿下狀元,可惜大概是天妒英才,其中一人科考過後不久就惡疾纏身,酣然離世。另一人或許是風姿太過出眾,入仕不久就得到了皇帝長女玲花公主的垂青,硬要將他招為駙馬,而按照大周律例,駙馬是不能在朝為官的,於是皇帝只好革了他的官職,可惜那人與玲花公主成婚還不到一年,公主就因病離世,他心灰意冷之下,離開了華京,隱居在外不知所終。
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或許是太久沒有為人師表的緣故,高郁對寧淵的學業所抱有的熱忱,甚至超過了他原本應該更加操心的科考,無論再忙,每日必都要抽出時間來同寧淵講學,對於一個舉人來說,尋常禮義經卷早已看得滾瓜爛熟,但高郁學識頗豐,會講很多偏門的東西,而這些東西即便是在上輩子寧淵也未曾聽聞過,因此聽起來也極為有興致,對待高郁也愈加尊敬。
「今晨上朝時皇上下了道聖旨,今年春闈延後一個月,過兩日告示便會張貼出來,我先告訴你一聲。」這一日的功課做完,高郁抿了一口香茶潤喉,對正在收拾書本的寧淵說道。
「延期?」寧淵眉頭輕皺了一下,「科考是歷代祖制,非大變故不可延期,皇上可說了因由嗎?」
「自然是說了,因為夏朝有使團來訪,排場還弄得頗大,為表示兩國親善,皇上才特意延期科舉,讓禮部戶部騰出空來,好好準備接待的事宜。」高郁說到這裡,表情還頗為不屑,「一群番邦蠻子,仗著自己兵強馬壯便四處耀武揚威,皇上此番決定,好像我大周怕了他們一樣。」
「夏國有使團要來?」寧淵彷彿來了興致,「老師你可知是怎樣的使團?」
「別的不知,只知道使團首領是大夏當今皇帝的皇叔,有個封號叫永逸王爺。」
寧淵瞭然一般點了點頭,「竟然還是夏帝的長輩,皇上要著重待之也是情有可原。」
「哼,一面在我燕州邊境屯兵數十萬,一面又裝模作樣派出使團,我瞧這些夏人就沒一個安好心的。」高郁依舊是那副不忿的表情,「夏國這兩年朝廷動盪其實也頗為厲害,可惜他們內廷的事情向來捂得很緊,咱們的細作連半點消息都探查不到,不然也可以知曉那個永逸王爺的深淺,做些應對手段了。」
寧淵聽得頗為好奇,因為缺少渠道,他對大夏的事情一直知之甚少,甚至就連幾年前呼延元宸為何會突然回朝也不得而知,後來隱約有傳言說那段時日夏朝皇帝駕崩,太子即位,整個朝廷動盪得很,他還擔心了一陣子,今次要來的使團首領竟然還是夏帝的皇叔,那麼自然也就是呼延元宸的叔叔了,不知道能不能有機會向這些人打聽打聽呼延元宸的近況。
這麼想著,寧淵已經出了高府,卻忽然被一個下人模樣打扮的人攔住了去路。
那人恭敬地將一封書信遞給寧淵,又行了一禮後,才匆匆退走。
書信上沒有收信人的標識,只有一個落款,寧淵目光落在那個落款上,瞳孔一縮,默然將信封收進袖袍裡,上了不遠處正等著自己的馬車。
信是昌盛候府寫來的,甚至於落款居然還是龐松本人,他用頗為客氣的語氣,想邀寧淵到府上一聚。
龐松居然會邀請自己去他府上?坐在馬車上,寧淵反覆看著手上的信紙,一時搞不清楚這龐家人到底在想些什麼,難不成是龐秋水或者林沖恨極了自己,想藉著這個機會報一箭之仇?不對,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方式實在是太蠢了,而且他們又何必借用龐松的名義。
可問題是,自己與這位龐大人素未相識,他何必對自己發出這樣的邀請,瞧著那龐松也不像是要藉著這個機會替自己的女兒侄子出頭,那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寧淵想了想,復又笑了,無論他打的什麼主意,都不關自己的事,他壓根就沒有要去赴約的意思,又何必浪費精神思慮這麼多?
是以龐松的書信只是曇花一現,就被寧淵拋之腦後了。
寧淵本以為,只要自己不搭理,那位位高權重的龐大人就不會太過在意自己才對,但他這樣的想法顯然是錯了,因為他著實料想不到,那位龐松竟然還由韓韜領著找上了門。
韓韜其實不願意來,也不知出於什麼願意,自從被寧淵從手裡勒索走兩百兩銀子後,他對寧淵就有些發虛,但無奈自己現下的岳父想要找人,而再沒有比守衛京城安慰的禁衛軍更清楚華京的大街小巷中住著什麼人了,只能在探聽清楚寧淵的住所後,硬著頭皮領著龐松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