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暗流洶湧

起初敲窗戶的聲音還比較小,可片刻之後,大概是寧淵半點反應也沒有,窗外那人便跟著急切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到最後隨行直接一巴掌匡當強行推開了窗戶,整個人縱身一躍跳進了房間。

可惜他腳還沒沾著地,便立刻察覺到有個冰冰涼涼的東西帶著冽風聲直朝他面門而來,他瞳孔一縮,瞧見是把匕首,立刻將身子往後一仰,散發著陣陣寒氣的刀刃擦著他的鼻尖滑過去,可執著匕首的人好像還不甘心一般,又臨時手腕一轉,刀尖迅速由平刺變為向下,衝著他的腦門心繼續狠紮下來。

「該死!寧淵這傢伙難道真打算殺了他?」呼延元宸到這時也不顧的藏拙了,在倒地的瞬間運勁於掌,用力在地上一拍,身子迅速橫移出去,又險險地避開了這一刺,接著探手而出,毫不猶豫地抓向寧淵持著匕首的右手手腕。

可惜,他原本十拿九穩,只要制住了寧淵的手腕,就能讓他乖乖繳械投降,可當他手掌剛接觸到寧淵腕間的一剎那,一陣針刺般的感覺立刻從掌心傳來,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又迅速將手收了回去,而趁著這個空檔,寧淵再度欺身而上,靈巧如鬼魅般挪移到呼延元宸身後,刀刃堪堪在他頸間的脈門上頓住了。

「我還以為大夏來的永逸王爺有多大的能耐,卻不想是個只會用些老招老式的莽夫。」寧淵壓著聲音在呼延元宸耳邊說道,方才二人交手不過片刻的功夫,也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寧淵可不想因為動靜太大而惹來一些不相干的人,尤其是現下屋子裡還睡著一個喝高了的謝長卿。

「你手腕上可是戴了什麼東西?」即便被匕首抵著喉嚨,呼延元宸還像沒事一樣,竟然稀鬆平常地同寧淵聊起了家常。

「每次你想奪我手中的兵器,都會先制住我的手腕,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我便在護腕裡埋了幾根銀針。」寧淵聲音上揚了些,「現在瞧來倒是十分有效。」

「怪不得。」呼延元宸點點頭,又把目光收回到脖頸間架著的匕首上,苦笑一聲:「你要一直這般架著我麼。」

「不然你怎麼會吸取教訓。」寧淵這才收回了匕首,「從以前便是這樣,這種夜半跳牆的事情你做過多少回了?」

「我若是不夜半跳牆,又如何能來見你。」呼延元宸見脖子上冷冰冰的東西終於被收了去,側了側臉,將這間屋子打量了一圈,「如果不是有雪裡紅帶路,我還找不到這裡。」言罷,他雙眼一愣,彷彿這時才看見躺在床上正睡得深沉地謝長卿,疑道:「這傢伙是誰?」

「自然是我在儒林館的同僚。」寧淵一面想著,他們倆之間談話的內容怎麼沒有一點久別重逢的感覺,一面套上外袍。

「同僚?」呼延元宸聲音帶著一股子上揚,顯然不怎麼相信,很快又瞧見了謝長卿旁邊的另一幅鋪蓋,聲音再揚了幾分,「難不成你們剛才是睡在一張床上?」

「不然呢,你瞧見這屋裡還有第二張床嗎。」寧淵走到門邊,拉開了門,回頭道:「有什麼事情出來再說,省得吵到別人休息。」

「對著我刀劍相向,卻掛心別人能不能好好休息。」呼延元宸輕聲嘀咕了一句,有些訥訥地跟在寧淵後邊出了屋子。

月亮已經爬到了頭頂,是一輪很好看的滿月,寧淵算了算日子才發現,馬上便要十五了。田不韋家的院子很小,沒有石凳石桌這類可以坐下聊天的地方,寧淵便就著一塊大青石坐了下來,呼延元宸似乎是不想坐,便攏著手站在一邊,跟白天裡那副雍容華貴的王爺打扮比起來,他現下的模樣可要寒酸多了,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金器飾物,夜行衣像是幾年前的有些不合尺寸,寧淵才發現幾年不見,呼延元宸似乎是又長高了一些,他取下了那副面具,整張臉已經不復從前略帶樸實青澀的模樣,變得冷毅成熟了許多,而幾年橫過他左臉的那道疤卻是一點沒變,但並沒有破壞整張臉的美感,反倒給他整個人都添加上了一絲野性。

「怎麼了,許久沒見著我了,便想一次看個夠?」呼延元宸發覺寧淵在打量他,也毫不避諱地同他對看起來,臉上竟然還有些玩世不恭的笑意。

「我瞧著你是年紀大了些,性格反倒也皮了,從前你可沒有貧嘴的愛好。」寧淵垂下頭,開始整理有些褶皺的袖擺,開口道:「好了永逸王爺,你是想等我問呢,還是自己主動開口說?」

兩人許久沒見,寧淵只是想用一些不那麼尷尬的語氣起個話頭,拋開他心中的疑惑不談,從剛才到現在,他們好像還沒有說過什麼有實質意義上的話,只是他話音剛落,還沒等到那人的回應,卻忽然覺得周身一緊,身子已經被呼延元宸一雙修長的手臂用力裹住了。

呼延元宸閉著眼睛,用下巴在寧淵額頭上蹭了蹭,低沉著聲音道:「真是奇怪方才咱們兩個又是交手又是鬥嘴到底在做什麼,分明這才是久別重逢的愛侶間最應該做的事。」

「我可沒有承認過我是你的什麼愛侶……」寧淵心裡嘀咕著,卻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將人推開,便這麼由著呼延元宸抱著,腦子裡在剎那之間,彷彿回到了燕州城的那個晚上,呼延元宸也是這般密不透風地抱著自己,然後說了一些他即使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的話。

「其實我自打踏進大周的地界後,便想立刻讓閆非來聯繫你,可惜身邊有人盯得緊,一些事情也不想把你牽扯進去,所以才一直按捺著。」呼延元宸繼續說著:「我原本打算等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之後再來找你的,可惜今天居然在大殿上看到你之後,發現自己實在是忍不住了,這才半夜偷溜出來來見你。」

「有人監視你?」寧淵聽見這話後愣了愣,「我還想問問你,這永逸王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現在當真是大夏皇帝的叔叔嗎?」

「從某些方面來說,是這樣的沒錯。」呼延元宸鬆開了懷著寧淵的手臂,「三年前我匆忙回朝,便是因為父皇駕崩,太子登基,所有皇族都必須前往弔唁。」

大夏國喪,在外的皇子必須立刻回朝也是情理之中,因為夏國皇帝早年便已冊封了太子,所以接下來的皇位更迭倒也沒出什麼錯漏,順順利利地便完成了權利更迭,可就在呼延元宸守完了一年多的孝,覺得朝內再沒有自己什麼事情,準備回大周繼續閒雲野鶴的時候,新帝的皇后卻匆忙找上了他,告知了他一個火燒眉毛的消息,剛即位還不滿兩年的新帝,竟然就已經身患重病,時日無多了。

皇后雖然生有一位皇子,奈何新帝登基尚不滿兩年,根基未穩,此時若出現帝位空懸,皇族內肯定會有一大票的人卯足了勁往上爬,到那時他們兩母子別說一個當皇帝,一個當太后,只怕能安穩地活下來都沒可能。

皇后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知曉呼延元宸是新帝的兄弟當中最沒有野心的,素來交際廣泛,和許多武將都有交情,她便想拜託呼延元宸,一旦皇帝去世,皇宮裡出現了什麼變故,希望他可以唸著那麼一點親戚情分,不要讓皇族內亂,血流成河。

而皇后的預測也相當準確,不到半個月後,皇帝便突然駕崩,緊接著果然有人趁機作亂妄圖謀得帝權,不過好在有呼延元宸籌謀在先,加上皇后的娘家也出了一部分力,最終總算成功扶持了先帝唯一的兒子,也就是呼延元宸的侄子即位成為新君,而他也因為勤王有功,被封了王爵銜,成了永逸王爺。

也因為新帝年幼,大夏這麼大一個朝廷不能沒人撐著,於是又將呼延元宸絆在了那裡,他以攝政王的身份在前朝領著群臣議事,太后就在龍椅後邊垂簾聽政,只是很快,呼延元宸就發現了一些不對的苗頭,似乎總有人在身邊監視他,而他的府邸周圍,也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老鼠。期初他並不把這些當一回事,可有一次當太后旁敲側擊他,詢問新帝到什麼年歲親自主政恰當時,呼延元宸才明白過來,太后在怕他手中權柄太過,要謀權篡位。

於是他一不做二不休,第二天就將手中的職權全部交還了出去,打算重新過他閒雲野鶴的日子,可即便這樣,太后還是不放心,總懷疑他之所以能這麼乾脆地交還政權,一定是手裡還握著什麼足以撼動新皇地位的神秘力量,因此不光沒有放鬆警惕,派來監視他的人反而更多了,甚至如果不是呼延元宸因為勤王有功,在百姓眼裡是有功之臣,太后為了避嫌,恐怕早就派人暗地裡下手送他上路一了百了了。

「這次出使,也是太后一手安排的,名為出使,實為流放,我身邊除了閆非和幾名貼身侍從,其餘全是太后的人,他們抱著的目的,多半是想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我永遠也回不了大夏。」說到這裡,呼延元宸伸了個懶腰,雙手抱住後腦仰躺在那塊大青石上,「其實回不回去我當真無所謂,反正從小到大,我幾乎就沒有吧自己的皇室身份當做一回事過,只是偶爾想想覺得如果就這般順了他們的意又實在是太窩囊了些,有點嚥不下這口氣。」

「怪不得,所以今日在大殿上的那場刺殺,也是夏國太后密謀的了?」寧淵想了想,道:「這麼一來,那個刺客頭領最後臨死前還要指證你,便都說得通了,密謀刺殺大周皇帝,無論是在大周還是在大夏,都絕對有處死你的理由,可這居然竟然這般大膽,都不怕引起兩國開戰?」

「或許她一早便知道會有人忽然冒出來救下你們的皇帝陛下呢?」呼延元宸咧著嘴沖寧淵笑了一笑,「只要皇帝陛下平安無事,那兩國便沒有必要開戰,到那時只要處死我這個密謀刺殺者就好,如果大周硬要追究,那邊再賠償一些金銀財物,此事便能了了,這樣一樁借刀殺人的戲碼,你說排得巧不巧妙?」

「確有它巧妙的地方,而要讓那些喬裝成舞姬的刺客進殿,以夏國太后的手還伸不到大周的皇宮來,所以他們在這裡還需要一個,或者不止一個內應,大家合夥把這齣戲給演全了,然後各取所需,有人能藉著機會除掉眼中釘,有人能藉著機會鹹魚翻身,甚至還有人能藉著機會一步登天。」說到這裡,寧淵搖了搖頭,「只是可惜,他們這般算無遺漏,卻偏偏算漏了一個人,可如果不把這個人的想法算進去,那之前的那些算計,都只能用四個字來評價——自作聰明。」

「是啊,就連我也知道,你們大周的皇帝陛下可是很多疑的。」呼延元宸也跟著笑了,「也就是因為這樣,我現在才能在這裡同你說話,不然興許早就被押進大牢裡聽天由命了。」

「說得你好像很擔心被關起來一樣,也不想想今日在殿上你那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寧淵輕嘆了一口氣。

「你在擔心我嗎。」呼延元宸忽然這樣問道。

寧淵表情滯了滯,不自然地偏過臉,換了個話題,「今夜全城宵禁,你竟然還有膽子偷溜出來,如果被抓住,即便皇上再多疑,你刺客的名聲只怕也要坐實了。」

「我對自己的輕功還是有些信心的。」呼延元宸扯了扯寧淵的衣擺,「別說那些掃興的事了,躺下吧,今夜月亮可好看得很呢。」

寧淵無法,只好在呼延元宸身邊躺下了,夜深露重,身下的大青石上也很涼,可寧淵卻也不覺得冷,驀然間,他感覺自己的手被呼延元宸握住了,淺淺的熱度從他有些粗糙的掌心裡傳來,莫名的,寧淵感覺之前一直懸在心口,讓他比不上眼睡不著的那塊大石頭就這麼落了下去,隨後,一陣一陣的睏意也跟著泛了起來。

華京城戒嚴了整整七天,也抓了整整七天的刺客,不過那些穿行在全城的禁衛軍和捕快可以說是毫無所獲,誰讓那些刺客在大殿就已經全死光了,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讓他們搜捕的線索。

見實在是什麼都找不到,這股風聲也漸漸的平息了下去,並且很快被另外兩件事情所取代,宮中的月嬪娘娘因護駕有功,晉封為貴嬪,而一直受皇帝冷落的司空旭,也因為救駕的功勞似乎重新回到了皇帝的眼前,甚至更有甚者,他居然認了月嬪,或者說新晉的月貴嬪做義母!

消息傳出來後,寧淵啼笑皆非,一時還認為是訛傳,直到從高郁嘴巴裡聽聞這件事是真的,他才定了定神,同時對司空旭忍辱負重的境界更高看了一層。

月貴嬪的年紀與他差不多,何況因為魯平的事,這二人之前曾有解不開的舊怨,司空旭受了那麼久的冷落,除了他自己不爭氣,倒有大半的原因是月嬪給皇帝吹枕頭風的緣故,而現在司空旭顯然是理解到了這「枕頭風」的重要性,不知用了什麼手段,不光與月嬪盡釋前嫌,兩人居然還成了母子,當真是一齣好戲。

司空旭因為沒有母族,而多被人瞧不起;月嬪因為沒有子嗣,即便一時寵冠六宮,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們二人這般聯合,倒也算是各取所需,只不過在寧淵看來,要司空旭對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喚上一聲母親,場面應當分外可笑吧。

「在想何事這般出神,下月初一便是春闈了,現在應當好好準備才是。」高郁戒尺毫不含糊地敲在寧淵手背上,直敲得他整個人一抖,寧淵吃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回過神來,繼續研讀著眼前的書本。

高郁將寧淵的這次春闈看得頗重,近來尋了許多內容晦澀的經卷交給他研讀,還把寧淵招入了翰林院內親自給他當督學,寧淵知道自己既然當了高郁的弟子,便該有個弟子的模樣,讀書走神實屬不該,只是一來近段時間發生的事頗多,而來呼延元宸那個半夜爬牆的毛病一點沒改,雖然二人至多是喝喝小酒聊聊天,但休息不足,還是讓寧淵的精力難以集中。

「今年春闈因為有夏國使團在,會比往年更加嚴格,同樣為了我大周的臉面,試題也會更加高深,若是在答卷時稍微寫岔了,便等於是進士無望,所以你必須用心用心再用心。」高郁一面用戒尺敲著桌面,一面振振有詞,「你不要怪為師嚴苛,可你若是去瞧瞧謝長卿一天要通讀多少經卷,你便明白了。」

即便高郁表面上裝作不在乎,可那副模樣卻與用小輩相互較著勁的長輩一模一樣,即便顯得刻薄,確有一絲絲的暖意在裡邊。

這時房門被人推開,一名留著山羊鬍,身著紅色官員服的學士走了進來,對高郁行禮道:「高大人,宮裡有傳話的公公來了,讓你即刻入宮面聖。」

高郁點點頭,對寧淵囑咐了兩句,便立刻理了理身上的官服出去了,倒是那名山羊鬍學士沒有跟著走,而是湊到寧淵身邊,一面裝作不經意打量他面前的書本,一面道:「高大人這般器重寧公子,想必下月春闈寧公子一定可以金榜題名,到時候咱們就等著喝公子的喜酒了!」

寧淵一面打著哈哈應付,一面覺得這學士的臉有些眼熟,片刻之後他便想了起來,那日龐松前來翰林院,便是這個山羊鬍學士在旁邊領路,看模樣還和龐松很是親近,似乎是姓馬。

自從林沖被流放出京後,龐家人便一直沒什麼動靜,就連龐秋水也告病沒有再入宮陪伴太后,外人都道這是龐家在有意示弱,以避開寧國公府的鋒芒,但是寧淵可不這麼想。

似乎是一種與生俱來的直覺,他從眼前這位馬學士的身上,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

馬學士離開翰林院後,並沒有立刻回自己家,而是乘著一輛樸素的馬車,七拐八繞,最後從後門進了龐府。

龐府的茶廳裡,龐松已經備好了茶水和茶果,坐在那裡,一副久候多時的模樣,兩人互相打了個哈哈,龐松先道:「可是察覺出什麼苗頭了嗎?」

「這幾日高郁一直將那寧淵帶在身邊溫書,今日我總算藉著傳話的名頭進去,瞧見了那寧淵在看些什麼。」馬學士道:「儘是些陳舊的古籍,有些因為太過晦澀,連學士們平日都不回去翻閱。」

「儘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古籍?」龐松頓了頓手裡正翻著的茶蓋,「看來他很重視自己這個弟子的科考嘛,只是他身為大學士,難道就沒有徇私一回向他的弟子透露透露春闈出題的方向嗎?」

「這……龐大人你是在和我說笑吧。」馬學士說到這裡便笑了,「春闈的題目向來是由皇上擬定的,即便是高郁,現下也是不會知道的。」

「題目的確是由皇上來出沒錯,但怎麼出,如何出,即便是皇上,也都會徵詢徵詢別人的意見,尤其是身為翰林院大學士的意見。」龐松放下了手裡的茶盞,「上回的事情我也的確欠考慮,也做得太張揚了些,既然不成事便罷了,可這一次卻不一樣,馬學士你想想,如果被皇上知道了,有人身為大學士卻為了通融自己的學生,在天子腳下的春闈場弄出徇私舞弊的事情,甚至於還罪涉欺君,你覺得他還有機會翻盤嗎?」

「這……」馬學士愣了愣,「龐大人你的意思是?」

「要知道咱們那位皇上一旦多疑起來,連之前還炙手可熱的大皇子殿下,都說失寵就失寵了,更別說只是區區一個翰林院的學士和一個小小的舉人,到時候他們會有怎樣的下場,就算我不說,馬學士你也應當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