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狼狽為奸

皇宮,伏月殿。

伏月殿從前並不叫伏月殿,而是叫慶安殿,曾經是舒貴嬪的寢宮,因為位置非常好,離皇帝的上書房極近,隔壁又是御花園,自從舒貴嬪被貶斥趕出宮去之後,皇帝便將這裡賜給了月嬪,殿名也被改成了伏月殿。

這兩日月嬪得了晉封,雖然依舊有傷在身,卻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覺得現如今伏月殿的規模有些襯不上自己的身份,於是請示過皇帝后,直接命內務府找來了一批工匠,開始大張旗鼓地改造了起來,各類珍奇的擺設與名貴的裝潢材料一車一車往宮裡運,直讓其他妃嬪都看紅了眼。

天氣開始回暖,陽光也一點不吝嗇,工匠們打著赤膊在外邊揮汗如雨,而幽深的內殿深處,月嬪卻優雅地側躺在美人榻上,由宮女一勺一勺喂她喝冰鎮好的梅子湯。

她身上只著了一件粉色紗衣,勾勒出窈窕玲瓏的身線,即便是在寢宮裡,髮髻間的珠翠首飾卻一個不落,尤其是鬢邊一指紅寶石步搖,那是他受傷醒來後,太后身邊的康嬤嬤親自送來了,說是太后御賜,嘉獎她護駕有功,她便將這個當成炫耀的臉面與資本,不管見不見人,必定日日都戴著。

「娘娘,太醫說了,娘娘肩上的上還在癒合,這寒性的東西不能吃得太多,用過了這一碗,奴婢再給您奉一碗薑茶來。」服侍她的宮女說完這番話,便端著空碗退下去了,立刻又有另外兩名宮女接上,一人執著一把團扇,蹲在榻邊替她扇涼。

「還未入夏就這般熱,怪不得這傷吃吃好不了。」月嬪有些煩悶地側臉看向綁住自己肩膀的一大圈白布,不光難看,還與自己這番貴氣的打扮格格不入,就算能痊癒,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留疤。

不過一想到她自從受傷後,得到了來自皇帝,甚至是太后的眷顧,她還是覺得這一通皮肉之苦受得值。

此事殿外一名身著宮人服的太監低著頭匆匆走了進來,沖月嬪道:「娘娘,四殿下來了。」

「這個時候他來做什麼?」月嬪雖然心中疑惑,可還是揮了揮手,原本執著團扇的宮女立刻放下手裡的扇子,轉而從美人榻後邊抬出一張蒙了一層薄莎的屏風出來,擋在了月嬪前邊。

片刻之後,司空旭也由一名宮人帶著進來了,他衣著依舊樸素,入殿後也沒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向月嬪行了禮。

原本服飾在月嬪身邊的宮人們都退到了寢殿邊緣,剛好是能看到月嬪和司空旭二人,又不會聽到兩人談話的距離。這是月嬪刻意為之的,就算她收了司空旭為義子,名義上是他的母親,但名義終究是名義,兩人年歲其實差得並不多,而且皇帝向來多疑,所以每次司空旭來見他的時候,哪怕是談再緊要的事情,月嬪都不會遣散自己身邊的人,不僅如此,她還必須安排人留在殿裡,同時與司空旭之間也要架一個屏風擋著,以顯得自己正大光明。

「怎的現在過來了?」月嬪輕飄飄問了一句。

「兒子來看母親,難道不應該?」司空旭反問一句,臉上依舊是那副笑容,眼前的皇子模樣俊秀出挑,可月嬪卻並不欣賞他這副皮囊,當然,拋開二人曾經的舊怨不談,月嬪一直覺得司空旭的這副模樣太妖異,皇帝好幾個兒子,偏偏只有他一人英俊成這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既然生得這樣一副臉孔,想必會命途多舛,同樣與他親近的人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如果不是時不待人,月嬪當真不願意和這位四殿下扯上關係。

「你別裝作不知道本宮為什麼要認你為義子,大家既然都瞭解彼此的底細,這些尋常間的客套能免則免。」月嬪撫了撫袖擺,「你到底有什麼事情?」

「方才送了一碗參茶去上書房,正巧同父皇聊了兩句春闈的事情。」司空旭卻忽然說起了另一樁事,「下月初一便是春闈了,可父皇和翰林院的學士們商議了好幾輪,似乎還未想好要出什麼試題,所以才苦惱得很。」

「這種事你操什麼心。」月嬪奇道:「船到橋頭自然直,皇上天縱英才,總能出得一道妙題,為我大周選出往後的棟樑之才。」

司空旭在心底暗罵了一句這女人當真是會將冠冕堂皇的話掛在嘴邊,臉上笑容卻絲毫不減,反而用一種上揚的語氣道:「但父皇正在為這事苦惱,如果這個時候,娘娘能替父皇出一道妙題,解了父皇的憂思,那麼娘娘以為,父皇會如何待娘娘呢。」

月嬪眼睛瞪大了一圈,「本宮替皇上解憂?本宮除了女馴女戒,平日裡最是看不來那些四書五經的東西,又如何替皇上解憂。」

司空旭但笑不語,卻變戲法一樣從袖袍裡抽出一本老舊的線裝書來,月嬪喚了最貼身的侍女一聲,立刻有個宮女從遠處走進,接過那本書交到月嬪手上,又再度退遠了。

「枯草集?」月嬪看著手裡的書,隨便翻了翻,竟全是些晦澀難懂的句子,有些字她甚至都不認識,「這玩意有何用。」

「我從首領太監處得知,今日晚些時候,父皇會到伏月殿來看望娘娘,陪娘娘一同用晚膳。」司空旭道:「娘娘將這本書擺在顯眼的地方,想必父皇一定會詢問娘娘從何處得到此書,娘娘只需說,是從大學士高郁大人處得來的便行了。」

「你什麼意思,難道這樣就能解了皇上的憂思嗎?」

「這是自然,枯草集為一代文豪蘇道所著,雖然即便是頗有學問的人讀起來都會覺得晦澀,可裡邊玄妙的內容卻不知凡幾,皇上若是見著了這本書,一定會對試題內容有所啟發,到那時,豈不都是娘娘您的功勞。」司空旭繼續道:「娘娘既然與我聯手,便也是感覺到了父皇的聖心有些搖擺,如果娘娘能趁著現下父皇正看中之際,再立一大功,想必封妃之路,便是一片坦途了。」

見月嬪還有些舉棋不定,司空旭不禁又給她吃下一顆定心丸,「我現在即為娘娘義子,便也算與娘娘禍福與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害你的。」

「既然如此,這書便留下。」月嬪想了想,覺得不過是一本書罷了,便隨手擺在一旁的矮桌上。

司空旭見此番前來的目的已達到,便施施然站起身,想要告辭離開,不過在轉身之前,他目光落在了月嬪肩膀上那一圈厚重的白布上,搖搖頭道:「我有些不解,娘娘本不必如此假戲真做的,明知那刺客是咱們安排的人,不會傷了父皇,卻還要用自己的玉體擋上前,我在殿外都嚇了一跳。」

「哼,既然要做戲便是假的也要做成真的,本宮若是不做足全套,以皇上的性子,若是起了疑,弄巧成拙可怎麼得了。」月嬪一咬嘴唇,「為長遠計,不過是些皮肉傷罷了,本宮還受得。」

「只是可惜。」司空旭搖了搖頭,「娘娘做到了這一步,咱們依舊沒能將大皇兄拉下馬,也沒有完成大夏太后的託付,永逸王爺無事倒也罷了,竟然連大皇兄,也僅僅是失了出入上書房之權,虧我們還特地讓那些刺客專挑與大皇兄對立的大臣刺殺。」

「皇上就是這樣一個性子,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他只會相信自己的判斷,如果不是本宮之前陷害舒貴嬪的事情露出了點馬腳,引得了皇上懷疑,險些失寵,本宮也不用走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棋路。」月嬪輕哼一聲,「不過欣慰的是,近來為著大皇子的事,皇后那個老虔婆定然頭痛不少,她素來將本宮視為眼中釘,居然竄梭了太后一同向皇上進言想讓本宮失寵,現下本宮位份不降反晉,還因救駕有功就連太后也站在本宮這邊。」他撫了撫頭上的紅寶石步搖,「如果不是本宮現下有傷不宜外出,真是等不及想去皇后殿裡請安,好好欣賞欣賞那張老臉上是個怎麼樣的表情。」

說到這裡,月嬪忽然表情一凜,好像也驚覺自己說得太多了,對司空旭揮了揮手道:「沒別的事便退下吧,本宮要歇息了。」

司空旭這才行禮,退出了伏月殿,望著外邊依舊在烈日下往房頂一片一片貼著琉璃瓦的工匠,搖了搖頭,繞過御花園,逕直出了宮門。宮門外有一輛十分樸素的馬車候在那裡,待司空旭上了車,才發覺車上還有另外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男人。

「龐大人?」司空旭愣了愣,隨即便笑了,「你竟這般迫不及待麼?」

「我自然是放心四殿下的,只是有些不放心娘娘那邊罷了。」龐松陪著笑道:「敢問殿下,事情究竟如何了?」

司空旭點點頭,「龐大人放心,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月嬪可不是第一次做,那個女人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既然如此,那我就安心了。」龐松露出如獲重釋的表情,緊接著又裂開嘴淺笑一聲,「接下來便要看馬學士的了,只要今夜過後,明日高郁向皇上再度呈上枯草集,皇上的聖心,怎麼都要多思量幾番了吧,待春闈開始後再將這一對師徒聯合徇私舞弊的事情捅出來,我看高郁這大學士的位置,還保不保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