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太婆怎麼能回來?寧華陽腦子裡開始飛速地合計起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別說他專門派了人在尼姑庵裡看著寧珊珊和吳氏,不允許他們鬧事,之前還特地派出了殺手打算將他們了結,現在殺手的消息沒傳回來,吳氏人到回來了?這怎麼可能,難道那老太婆能赤手空拳打得過刺客不成!
寧華陽一面這麼想著,一面急匆匆朝府門的方向走,京兆尹等人自然跟上,寧國公府的大門外邊,已經徹底鬧開了,吳氏髮絲散亂,渾身髒兮兮,灰頭土臉活像一個叫花婆子一般站在大街中央,哭天搶地地對路過的百姓控訴寧仲坤的惡性,說此人不孝至極,狼子野心,簡直是敗類中的敗類,人渣中的人渣,寧國公府地處繁華,過路的人也極多,很快便有不少人圍了過來,吳氏見狀,說得愈加暢快,直將寧華陽控訴成了一個活該天誅地滅的千古罪人。
身為國公府夫人的吳氏忽然被寧華陽送出了京城,雖然對外打的是上尼姑庵看女兒的名義,但已經讓京城裡不少人在暗地裡猜測其中的內情了,如今吳氏以這樣一種狼狽的模樣忽然現身,更是坐實了曾經流傳於大街小巷的猜測,再加上她現在義憤填膺的模樣,路人們對她說的話就沒有不信服的,一時個個都在交頭接耳,說寧華陽竟然如此對待嫡母,當真是喪盡天良。
吳氏身邊還圍著幾個國公府的下人,他們見事情鬧得太大,想阻止吳氏這一通荒唐的行徑,可吳氏身份尊貴,他們也不能強行怎麼樣,只能在一邊規勸著,偏偏吳氏那個潑辣的性子又怎麼會給這些為寧華陽助紂為虐的下人好臉色看,還狠狠賞了那幾人幾個巴掌。
便在鬧騰得歡的時候,寧華陽終於從裡邊出來了。
吳氏見著寧華陽,忽然像是打了雞血一樣,尖叫著就衝了上去。她被在尼姑庵裡關了那麼久,心裡已經是恨毒了眼前這個庶子了,她會在大街上這般鬧騰,也是打著要讓寧華陽身敗名裂的念頭,現下連他本人都出來了,在這樣多路人的圍觀之下,吳氏哪裡會客氣,上前舉起巴掌就往寧華陽臉上招呼。
幾個下人攔得不及時,倒真讓吳氏衝到了寧華陽跟前,寧華陽還在震驚中未回過神來,反應也不及吳氏動作快,只覺得眼前一花,啪啪兩聲,左右臉頰便已經遭吳氏狠狠招呼了一下,巴掌印伴隨著抓痕在寧華陽臉上除了留下紅腫的印記外,還多了幾條血線,那是吳氏刻意抓出來的。
「你個殺千刀的雜種,大逆不道的禽獸,竟然敢陷害嫡子,軟禁嫡母,我老太婆就算拼著這條命不要,也要讓皇上狠狠治你的罪!」吳氏打完了還不夠,又扯住寧華陽的衣襟一陣搖晃,寧華陽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但周圍那麼多人看著,他也不知該作何反應,一時僵在了那裡。
吳氏當真是氣急了,自打嫁入寧國公府,她就沒有受過這份閒氣,也是,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國公夫人,走到哪裡別人都是對她畢恭畢敬,哪裡還會給他氣受?結果一時不用查,莫名被這寧華陽差人送到尼姑庵裡不說,還將她關在一間暗無天日的屋子裡,簡直是受足了罪,如果不是這次莫名其妙被人救出來,吳氏都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在那尼姑庵裡。
說道將自己救出來那人,也不只是什麼來歷,闖進尼姑庵裡,三兩下打傷了看守她的侍衛,然後便用藥將她迷暈了,當時吳氏還以為那是寧華陽派來娶她性命的刺客,可等她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居然已經回了華京,就躺在離國公府不遠的小巷子裡,她便顧不得周身狼狽的模樣,立刻心急火燎地回來找寧華陽的麻煩來了。
「寧大人,國公夫人說的可是實情?你果真軟禁嫡母?」京兆尹不可置信地看著寧華陽。之前下毒之事,原本只有婉儀郡主的指控,沒有實證,加上寧華陽又冒著大不諱一刀將唯一的證人殺了,眼看就要變成了一樁無頭公案,怎料這時候吳氏突然竄了出來,紅口白牙言之鑿鑿說寧華陽「陷害嫡子,軟禁嫡母」,這嫡母的指控可比跟寧家沒什麼關係的婉儀郡主有力多了,京兆尹也覺得自己彷彿抓住了一條大魚!
「母親,你既已患了失心瘋,兒子是出於孝順才將你送出城去療養,你這般瘋瘋癲癲跑回來也罷了,可胡言亂語叫別人誤會了兒子的良苦用心可怎麼好。」寧華陽也算是反應快的了,知道這樣下去將會對自己十分不利,立刻變了一副臉色,雙手卡住吳氏的胳膊,讓她動彈不得,一面笑著對京兆尹道:「對不住了大人,之前因為顧及母親的名譽,一直未曾對外明說,不過如今瞧著這情形不說不行了,其實自從我那珊珊侄女出事後,母親的精神狀況便一直不好,後來仲坤又出了事,母親整個人就徹底垮了,整天在府裡胡言亂語,不停說有人要害她,我也曾請大夫來診治過,大夫說母親是換上了失心瘋,我才將她送出城去療養,為的也是母親能早日康復,怎料這症狀卻越發嚴重,讓京兆尹大人見笑了!」
吳氏聽見這話,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一張臉扭曲到極點,「好你個殺千刀的小子!自己狼心狗肺便罷了,竟然敢說我是瘋子!你以為別人會相信嗎!」
「母親,你鬧也鬧夠了,莫要繼續在這裡丟人現眼,還是快些進去歇息吧。」寧華陽臉色陰沉,轉頭看了寧逸才一眼,寧逸才立刻上前,想幫著寧華陽將吳氏往府里拉。
「且等一下。」司空玄忽然出聲制止了二人,「寧大人,本殿瞧著國公夫人方才所言之事事關重大,多少也該讓她將話說清楚了為好。」
「六殿下多慮。」寧華陽扯開嘴笑了一聲,「下官方才已經說過了,母親患了失心瘋,說的都是胡話,莫非殿下是將胡話當真了嗎?」
「國公夫人有沒有得失心瘋,說的是不是胡話,可不是寧大人片面之詞可以斷定的。」司空玄瞧著寧華陽眼神慌張,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國公夫人是否當真有病,別人說了都不算,只有大夫說了才算,正巧宮中的許太醫不是在腹中為國公爺調養身子麼,就讓許太醫來給國公夫人診斷看看,瞧著夫人她是不是當真得了失心瘋,京兆尹大人以為如何?」
「本官也是此意。」京兆尹從前曾受過寧華陽的一點小恩惠,因此在來國公府之前,原本還有些偏向於寧華陽,相信他和案子是沒有關聯的。可惜從方才到現在,在寧國公府裡所看到的種種不合常理之事,還有寧華陽各類牽強不已的說辭,都讓他覺得寧華陽是在嘲笑他這個京兆尹的腦子,他好歹也是查過許多案子的京兆尹,在這個位置上坐了多年自然不是蠢貨,心裡對寧華陽連番的狡辯與敷衍之態已生有不滿了,加上身負皇命,自然也要以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為己任,便道:「寧大人,對不住了,本官身為京兆尹,聽見國公夫人此番控訴,便有義務將她的控訴查得水落石出,在驗證國公夫人是否當真是失心瘋之前,本官不能任由你將人帶走。」
京兆尹話音落下,他帶來的隨從也上前,想將吳氏扶過來,寧華陽眼角跳了跳,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也沒什麼不可的。」然後才十分不情願地鬆開手,任由他們將吳氏扶了過去。
但這還沒完,京兆尹又對另一名隨從道:「你速回衙門,多帶些人來守著國公府的前後以及各處側門,沒有本官允許,不得放任何一個人出府。」
寧華陽一聽臉色便歪了,不過還是按捺著語氣道:「京兆尹大人是何意!我卻不知你現下莫非已有權利挾制一品大員的府邸了嗎!」
「對不住了寧大人,京兆尹衙門在辦案的時候,是無論官階大小,一律公事公辦的,本官也是為求穩妥,寧大人若是坦蕩,自然不用怕什麼。」京兆尹說完,不再看寧華陽,轉身又回了國公府,顯然是打算去找那位許太醫好好查一查吳氏是否真的有「失心瘋」。
寧華陽望著他的背影,一張素來波瀾不驚的臉終於好似再也穩不住了般,牙關緊咬,額頭上更是浸出了幾滴細汗。
※※※
寧逸才輕手輕腳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原本正在屋子裡打掃的丫鬟見著他,急忙行了一禮,好奇道:「少爺不是在陪二老爺待客嗎,怎的回來了?」
「此處是我的屋子,自然我想什麼時候回來便什麼時候回來,廢話這麼多作甚。」寧逸才卻忽然面色不善地對那丫鬟怒吼一句,「這裡沒你的事了,出去吧,沒有吩咐不允許進來。」
那丫鬟是一直服侍著寧逸才的,從來都只見著這位大少爺文雅的一面,從未看過他這般凶神惡煞的模樣,不禁嚇了一跳,怯怯道了聲好,便埋著頭出了屋子,寧逸才見那丫頭走遠了,便立刻走到門邊,朝外邊左右看了看,見再無人注意他,忙將門關嚴,然後迅速在床上攤開一塊包袱布,又從櫃子裡抱出一個木匣,打開匣蓋,裡邊竟然是厚厚一疊密實的銀票,他粗略點了點,和著幾件樸素又不起眼的衣服裹在一起,在床上團成一個大包袱,扛上肩膀,就又要出門。
只是當他再打開房門時,卻出不去了,一個壯實的男子擋在門外邊,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
「寧烈?」寧逸才眼睛眯起來,冷笑一聲,「你這吃裡扒外的小子竟然還要意思來見我?」看見擋著自己的人是寧烈,再想到這位自己的親弟弟居然同六皇子司空玄串通一氣來給自己下套,他便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不客氣,「我現在沒工夫同你說話,快些讓開,莫要擋著我的路!」
「父親和其他人都在祖父屋子裡,哥哥不去那陪著,忽然回屋子來做什麼。」寧烈慢條斯理地說完這句話,又將目光落到寧逸才背在肩膀上的抱負上,揚了揚眉,「哥哥收拾了東西,這是要去哪?」
「去哪?你居然還好意思問我?」寧逸才被寧烈那陰陽怪氣的語氣激得火也起來了,指著他的鼻子便道:「若不是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聯合著外人來算計於我,我和父親會落到這步田地?虧我從前一直覺得你雖然沒腦子,卻也是個乖巧聽話的好弟弟,誰知道你藏得真夠深啊!你以為將我和父親揭發出去,這國公府便會落到你頭上嗎,你想得美!」
寧逸才以為寧烈之所以會在藥材上做手腳,目的也是和他一樣出於對名利的渴望,誰知寧烈聽完,卻笑著搖了搖頭,「哥哥弄錯了,我雖然是你弟弟,卻也別將我想得同你那般不看,我可不會庸俗到為了一點名利,就推自己的親人去死。」
「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你現在就是在推我和父親去死!」寧逸才低吼一聲,又警覺地朝四周看看,接著道:「我先下沒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今日這筆賬咱們來日再算,你現在馬上讓開,我要立刻出府,省得京兆尹派來的人將門堵上便想走都沒得走了。」
「走?哥哥你可是朝廷命官,有官職在身的,未得派遣,是不得私自離京的,你要走到哪裡去?」寧烈說著,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莫非,你這是要逃?」
寧逸才被那個「逃」字說得臉色一僵,他長得這麼大,雖說是庶子,好歹也是庶長子,從來未曾有這般狼狽過的時候,但這也是無可奈何,因為寧逸才隱隱覺得,他若是現在不走,那也許就再也沒有機會走了。
吳氏已經被帶回了府中,還有太醫診治,一旦太醫斷言吳氏神志清醒,那麼她那位國公夫人對他們父子的指控便將全部坐實,先不必去管下毒之事了,光是一個軟禁嫡母,這類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就夠他們流放三千里的!
寧逸才既是有官職在身的,自然知道流放之刑有多麼恐怖,一路缺食少穿,挨曬受凍不說,押送官們有時候還會凌虐犯人來取樂,反正沒人會關係這些流放犯人的死活,尤其是他們這些在華京養尊處優慣了的人,哪裡受得了那個險惡的環境,一旦踏上流放之路,那這條命八成是沒了。
寧逸才才不會坐以待斃,所以他才悄悄回了房間,收拾衣物銀兩打算開溜,哪怕是揣著銀子躲到某個犄角旮旯隱姓埋名地過一輩子,也好過死在流放之路上。
但顯然,眼前這位他的親弟弟卻不是那麼贊成他的跑路想法。
「我勸哥哥你還是將東西放下回去吧。」寧烈幽幽道:「將所有事情都交給父親一個人扛,實在是太不地道了些,若是讓父親知道了可怎麼好。」
「我叫你讓開你沒聽見嗎!」寧逸才有些急了,再不走,等京兆尹派來的人當真將府門堵上就遲了,見寧烈壓根沒有要讓路的意思,寧逸才一咬牙,捏起拳頭就朝寧烈的胸口打過去。
寧逸才確實練有防身的功夫,只是跟當軍官的寧烈比起來卻不怎麼夠看,寧烈順勢抓住那枚拳頭,往寧逸才背後一反剪,寧逸才吃痛,立刻單膝跪在了地上,肩膀上的包袱也掉了下來,散開落在地上,裡邊的銀票飄了一地。
「既然哥哥不願意主動去父親那裡,我也只好帶著哥哥去了。」寧烈絲毫不在意寧逸才怨毒的眼光,「哥哥一直與父親親近,也是父親眼裡的孝子,若是在這等關鍵時刻掉鏈子,扔下父親獨自跑路,那可怎麼好。」說罷就這樣押著他,朝寧國公的臥房行去。
寧逸才拼了命的掙扎,卻沒有半點作用,只能氣急敗壞地怒罵起來,罵聲還極其難聽,有下人遠遠瞧見這一幕,除了覺得新奇外,也不禁嘀咕,這大少爺和二少爺分明是親兄弟,大少爺這般罵二少爺,都問候上祖宗了,不是也等於在罵他自己嗎?
另邊廂,在寧國公的臥房外廳,香爐內的安神香青煙裊裊,不斷散發著一陣陣祥和的氣味,只是與那股香氣比起來,屋子裡現下的氣氛,顯然是要緊張很多了,宮中來的許太醫站在吳氏跟前,先是觀色,再是診脈,最後又同她說了幾句話,才起身對司空旭和京兆尹道:「國公夫人神智清醒正常,並無任何失心瘋的徵兆。」
許太醫這一句話,等於是定了江山,倘若吳氏神志清醒,等於她對寧華陽的控訴句句可信,她這位嫡母,果真是在不情願的情形下,被寧華陽強行送出城的。
「我便說我沒有發瘋,還望京兆尹大人還我一個公道!」吳氏也許是之前在府門外折騰得累了,現在已沒有了力氣,便扮起了柔弱,坐在那裡抹起了眼淚。
京兆尹眉頭緊皺,望著一直站在一邊的寧華陽,「寧大人,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當真只是為了母親好而已。」事已至此,寧華陽除了強迫自己冷靜,當真沒有別的法子了,「之前母親受刺激太大,情緒明明有些不穩,如今既已正常,想來正是在城外療養才得以大好了……」
「當真是滿口胡言,你以為你做出這等時期,我還能容你繼續呆在這個家嗎!」吳氏見寧華陽死到臨頭還要狡辯抵賴,又瞪著一雙眼睛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你無論再如何抵賴,這個家也再容不得你,老婆子我就算是拚命,也要將你轟出門去!」
「母親,父親尚在,即便真要轟我出家門,也得等父親開口吧。」寧華陽硬崩著臉色,「畢竟這個家裡做主的人還是父親。」
「之前趁著寧國公人事不省,陷害嫡子,逼走嫡母,一手包攬府內大權,如今見著事蹟敗露,做主的人卻又變作國公爺了,當真是一齣好戲啊。」司空玄在一邊不冷不熱地道了一句,「寧大人的這番良苦用心,若是傳到了父皇耳朵裡,還不知父皇會怎麼想呢。」司空玄大概是自小便嘗過了人情冷暖的緣故,因此最恨的便是如寧華陽這類對自己親人下手的敗類,說話也十分不客氣。
「寧大人,事已至此,還是請你隨我回一趟衙門吧。」京兆尹沉聲道:「此事本官會如實上奏皇上,想必陛下自會有一番聖裁。」
「不,在父親甦醒之前,我哪裡都不去。」寧華陽卻道:「母親不相信我,要控訴我任何罪名,我都認了,只是父親至今未醒,我身為人子,該盡的孝道卻未盡,不能就這般走了,還望京兆尹大人體諒。」
「你!」吳氏簡直是氣急發笑,司空玄也為寧華陽的厚臉皮而驚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恐怕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了,偏生寧華陽依舊撐在那裡,而且聽他的意思,好像是因為嫡母吳氏不喜歡他,而在藉故誣陷他。
郡主在誣陷他,下人在誣陷他,嫡子在誣陷他,如今連嫡母都在誣陷他,全天下的人都在誣陷他……司空玄不可置信地看著寧華陽,只覺得這個男人彷彿變成了天底下最大的一朵出水白蓮。
京兆尹也哭笑不得,能抵賴到這個地步,寧華陽這繃臉皮的功夫也算是歎為觀止了,他想了想,若是寧華陽執意不走,他官位沒有寧華陽高也不好強行帶人,左右自己已經派人將寧國公府看守了起來,人也逃不了,還是先回去向皇帝請了旨意,再光明正大地來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