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從裡間卻走出一名穿著官服的年輕人,是許太醫的副手,那副手快步走到許太醫身邊道:「許大人,國公爺醒來了。」
他聲音不小,屋子又不大,別人自然也聽見了,這消息讓眾人齊齊愣了一下,隨後,吳氏第一個朝裡間衝了進去,許太醫想攔都攔不住。
「國公爺醒來的可真是巧,看來寧大人今日,是勢必要跟著本官走一趟了。」京兆尹不冷不熱地對寧華陽道了一句,寧華陽縱使臉色難看,卻一言不發,抬腳跟在吳氏的後邊往裡間走。
眾人隨即也都跟上,裡間便是寧國公的臥房,同外間想必,裡邊的空氣裡飄著一股明顯的藥味,許太醫已經站在了床前,一面為寧國公診脈,一面觀察著他的氣色。
寧國公的確是醒了,眼睛半睜著,也能同許太醫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只是臉頰上的病態怎麼都散不去,吳氏趴在床邊嚶嚶直哭,一面哽咽,一面控訴著寧華陽的罪行,恨不得讓寧國公立刻將寧華陽發落了才好。
「老爺,這等忤逆子是無論如何都留不得了,向你下毒,又陷害給坤兒,害怕被我發現端倪,竟然將我這個嫡母抓起來關進了尼姑庵!也多虧了老天爺的庇佑讓老爺你平安無事,老爺定要清理門戶,還我,還坤兒一個公道才是!」
「父親……」寧華陽見寧國公雖然還是躺著的,可隨著吳氏的哭訴,目光已經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徹底慌了,他縱使狼子野心,可骨子裡還是十分懼怕寧國公的,想要開口為自己辯駁,但喉嚨像是被掐住了一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華陽。」寧國公卻忽然喚了他一聲。
寧華陽一愣。
「我記得……那天我在服藥之前……你端了一碗甜湯來給我。」寧國公言語間沒什麼力氣,卻說得清楚,「聽你母親這麼說,如今想來,那毒,是你下在甜湯裡的吧……」
寧華陽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父親,我,我……」
「如此看來,果然是這樣了。」寧國公說著,忽然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看在寧華陽眼裡無比恐懼,「你就這麼想讓我死嗎……?」
「父親,我錯了,我錯了!」之前還在京兆尹面前陣陣狡辯的寧華陽,現在面對著孱弱的寧國公,卻再也沒有為自己辯駁半句,也不知他是不是知曉事到如今再窮詞狡辯也沒有用了,於是退而求其次,聲淚俱下地向寧國公討起饒來:「我,我是一時蒙了心,才做出了這等糊塗事,我已經知錯了,求父親饒恕,求父親饒恕啊!」
「呸,你這個喪盡天良的傢伙還好意思討饒,老爺勢必會將你的罪行上呈聖上,讓陛下一刀斬了你!」吳氏對於寧華陽跪地求饒的姿態十分不屑,立刻出言譏諷道。
「京兆尹大人。」寧國公又輕聲喚了京兆尹一聲。
「國公爺有何吩咐。」京兆尹一躬身,以為是寧國公打算吩咐他將寧國公帶走了,可片刻之後,他耳朵裡聽到的卻是「勞煩你去回了皇上,老夫自個家裡的事情,老夫自己來處置便行了,萬萬不敢勞煩皇上掛心。」
寧國公這是什麼意思?京兆尹詫異地抬起頭來,聽寧國公的意思,這是要保下寧華陽?
吳氏也不可置信地看著依舊躺著的寧國公,驚道:「老爺你瘋了不成!這樣狼心狗肺的東西你還想護著他!?」
這一幕讓屋子裡的人都差異非常,就連寧華陽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從小到大,寧國公在他眼裡一直是個威嚴的,說一不二的嚴父形象,不光對他嚴苛,在他的嫡子去世之前,他對嫡子同樣嚴苛,哪怕有一丁點的錯處,就會被家法伺候,怎的今日寧國公會忽然變得如此寬宏大量,知道自己犯下了這樣滔天大錯,還要原諒自己?
寧國公看了吳氏一眼,放輕了語氣道:「華陽他終究是我的兒子。」
「荒唐,你將他當兒子,他可曾將你當過父親?」吳氏滿臉荒謬地望著寧國公,「我瞧著老爺你當真是被毒藥給折騰糊塗了,老爺你便安心休息,家裡的事交給我來處理便成!」
吳氏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藉著這次機會徹底剷除掉寧華陽,一為報仇,二為不能再讓他動搖到自己親孫子寧仲坤的地位,哪知寧國公卻忽然扯住吳氏的肩膀,竟然撐著身子坐起來,怒道:「你便連個贖罪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原本還病歪歪的寧國公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中氣十足的話,立刻便將吳氏震住了,不過寧國公好似也用完了力氣,吼完之後便重新躺了下去,胸口劇烈起伏著,眼睛裡也開始充起了血絲。
「華陽這孩子……從小便吃了很多苦,那時我一心一意都撲在教導正桓身上,冷落了他許多年,他會對我心生怨懟也是尋常。」
聽見寧國公忽然提起他們的嫡子,吳氏也是一愣,不過很快就道:「嫡庶尊卑有別,正桓身為嫡子,身份自然要比寧華陽貴重許多,得父親重視再合理不過,難道庶子還能因為這個理由,而妒忌嫡兄,憎恨父親不成,如今犯下大錯,竟然要父親來贖罪,當真是笑話!」
「夫人……」寧國公聽見吳氏的話,眼睛瞪得更大了,近乎是咬著牙在說話,「二十年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屋子裡瞧著這出鬧劇的人,聽見寧國公忽然提到二十年前,個個都是一頭霧水,莫非有什麼陳年往事,是同今日之事相關不成,可吳氏聽見這句話後,略微想了想,臉色也跟著變了,半晌說不出話。
「那晚感覺到自己是服了毒藥之後,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起當年的事情了。」寧國公幽幽道:「同樣是一碗被下了砒霜的甜湯,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這是我欠下的債,報應不爽,應該的……」
京兆尹心裡咯登一下,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一樁二十多年前與寧國公府有關的舊聞。
那時他還未曾坐上京兆尹的位置,只是當時在位京兆尹身邊的副官,那時在位的京兆尹雖然年紀不大,身體也硬朗,離告老還鄉還有好一段時日,可是忽然有一天,那人毫無任何徵兆,莫名其妙辭官求去,並且在離開之前,扶持他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對於自己的長官為何會突然辭官,京兆尹也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在接任官位之後,暗地裡查探了一番,隱約發現似乎是和寧國公的更迭有關。當時時逢上代寧國公身故,因未立世子,國公爺的兩個兒子爭得不可開交,偏偏在這個時候,大少爺忽然莫名身亡,於是國公的爵位便落到了二少爺,也就是現如今的寧國公頭上。
當時寧家大少爺的死因是前代京兆尹負責調查的,調查結果也很簡單,氣急攻心,抑鬱而亡,只是現任京兆尹在悄然查探下,根據前代留下的線索和卷宗,忽然發現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同時民間也在盛傳寧家大少並非是氣急攻心而亡,而是被人下毒,只是因不是京兆尹的管轄事物所在,何況寧二少也已經承襲了寧國公的爵位,他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重新將那些卷宗歸檔,沒有再繼續查探。
如今寧國公與吳氏的對話,倒恰到好處地勾起京兆尹的回憶來,一時他驚駭莫名,莫非當初的傳言竟然是真的,寧國公是毒害了自己的兄長才謀求到了權位,所以現在他被自己的親兒子下了毒,不光沒暴跳如雷,反而說出了「報應不爽」之類的話,至於自己的前任,想必也是因為查探到了真相,卻不願意?這趟渾水,才會突然辭官的吧。
這猜測實在是讓京兆尹震驚不已,他又悄悄抬起頭看了看寧國公夫婦的臉色,抿了抿嘴角,這些陳年舊事也不是他可以多管的,為自身計,現下還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老爺,你……」吳氏和寧國公多年夫妻,自然知道他話背後是什麼意思,忽然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寧華陽不知道寧國公夫婦在打什麼啞謎,但是他卻從中嗅到了一線生機,忙磕頭如搗蒜,聲淚俱下道:「父親,孩兒知錯,孩兒當真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請父親母親能給孩兒一個贖罪的機會,孩兒一定痛改前非,絕不會再犯糊塗!」在裝蒜和演戲這條路上,寧華陽當真已是爐火純青,這番話不光說得陳懇,頭磕得也是毫不留情,額頭砰砰砰地撞在地板上,很快就變得青紫一片。
「不成!」吳氏用力搖頭,寧國公心軟,因為寧華陽是他的兒子,從前也過於冷落了他,可吳氏和寧華陽半點關係都沒有,想著自己在尼姑庵裡受得那份屈辱,她活了大半輩子,哪裡受過這等閒氣,即便不能要了寧華陽的小命,也要他吃不了兜著走。
便在這時,外邊忽然闖進來了一個頭上纏著繃帶的人,聲淚俱下的撲在地上哭喊道:「祖父祖母,你們要為我父親做主啊!」
「坤兒!?」吳氏驚異地看著寧仲坤,之前寧仲坤不知悄悄跑到什麼地方去了,現下卻又突然出現,而且滿臉淚水,扯著嗓子對吳氏叫到:「祖母,父親不是意外身故的,他是被人給害了呀!」
「你說什麼!」吳氏震驚地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坤兒,你再說一遍!?」
寧國公也因為太過驚訝,再度用力從床上撐起了身子,瞪著寧仲坤,「你在胡言亂語什麼,你父親不是同你娘乘馬車外出時馬兒受驚,墜了崖嗎,怎麼能說是被人給害了!?」
「祖父,我有證據,你看這個!」寧仲坤一面說,一面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摸出一塊巴掌大的白玉圭來,指著寧華陽道:「此物,是我方才從叔父臥房裡找出來的!」
「噗!」寧國公瞧見那塊白玉圭,原本得知是寧華陽下毒害他都還未曾過於激動的他,竟然一時氣急攻心,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老爺!」吳氏尖叫一聲,忙上將他的身子扶住,同時許太醫也匆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塞參片,忙活了半天,才讓寧國公緩過氣來,在回過神的一剎那,寧國公用力將擋著自己的吳氏扒拉開,一面喘氣,一面指著寧華陽道:「此物……此物怎的會在你手裡!」
寧華陽已然傻了,他的臥房平日裡都與兩個貼身的心腹看守,旁人根本進不去,他才能有恃無恐地將這白玉圭收在屋子裡,寧仲坤怎麼會知道這秘密,又是如何進入他屋子將此物翻出來的!
如同武將有虎符令牌一樣,這白玉圭雖然看上去不起眼,卻是身份的象徵,由皇帝御賜給一等公爵的專有之物,整個大周只有三塊,分別為寧國公,孟國公,景國公持有,代代傳承,以示皇恩浩蕩,無上榮光。寧國公手中的這塊,在他當初向皇帝請旨,冊封嫡子寧正桓為世子的時候,就一併交予了寧正桓,寧正桓也很是鄭重地每日都隨身帶著,只可惜,寧正桓夫婦的馬車墜毀山林雙雙殞命後,這白玉圭便不知所蹤,寧國公也曾親自出城,到事發地尋找過幾次,皆一無所獲,只當是隨著寧正桓一同墜崖遺失,被過路的山民或者野獸撿走了,可如今,這白玉圭居然好端端的被寧仲坤拿了出來,如何能叫寧國公不震驚。
寧仲坤又上前兩步,將那白玉圭交到寧國公手裡,在手指碰到暖玉的一剎那,寧國公眼淚立刻就出來了,這東西從前便是他,他如何能不認得,正是自己交給自己嫡子的那塊白玉圭,玉圭失而復得,自然叫寧國公想起了他的嫡子,再度勾起他的喪子之痛,怎麼能不悲從中來。
「我的桓兒啊!」吳氏瞧見那白玉圭,哭叫一聲,雙眼一番,竟然就這麼暈在了床邊上。
「你說!」寧國公捏著白玉圭的手指不斷顫抖著,啞著聲音對寧華陽喝道:「這東西為何會在你手裡!?」
「父親……我,我也不知道,這白玉圭分明是大哥之物,我也有許多年未曾見了,仲坤不知從何處得來,竟然要拿著這個來誣陷於我!」關鍵時刻,寧華陽又繃著臉皮為自己分辨起來,他之所以會收著這塊白玉圭,不外乎也是對於權力的渴望,每天晚上在睡覺之前,拿出這一等公爵的象徵摸上一摸,他便能睡得很好。但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承認,不說別的,光是私藏了嫡子才能擁有的東西這麼久而不明白告知,這動機本就十分惹人懷疑了,如果他承認這東西的確被他收在房間裡,那他不死都得脫層皮。
尤其是在眼下寧國公都打算對自己下毒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當兒,絕對不能在這般關鍵時刻掉鏈子。
「我知道了!」寧華陽失聲道:「此物定然是之前大哥留給了仲坤,仲坤你何以現在又要翻出來誣陷我!」
「叔父,你為了得到世子之位,設計害死了我的父親和母親,如今事情敗露,還好意思說得出來是別人誣陷?」寧仲坤在寧華陽房間裡發現這玉圭的時候就已經氣紅了眼睛,如果不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恐怕他早就撲上去找寧華陽拚命了。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這是誣陷,赤裸的誣陷!仲坤,這白玉圭你從哪裡找出來的暫且不說,可光憑著這東西,你便想要往我身上扣帽子,實在是太荒唐了!」寧華陽義正詞嚴道:「我這一生最崇敬的人便是大哥,自小與大哥感情也極好,又如何能做出害人之事,無憑無據,修要血口噴人!」
誰知寧華陽話音一落,門外忽然又傳來一道清冷的女子聲音:「我能證明!」
那聲音帶著三分怒氣與三分怨氣,卻十分清晰,寧華陽臉色立刻變得慘白,他驟然轉過身,不可置信地盯著房門口,卻看見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俊秀青年,扶著一名作村婦打扮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這忽然冒出來的兩個人讓整間屋子鴉雀無聲,寧華陽看著那青衫青年,已經覺得十分不可思了,可當他目光落到那村婦臉上時,立刻露出見鬼一般的表情「你」了兩聲,雙腿一軟,竟然好似站不住般,癱在了地上,下巴還在不停發抖。
寧烈原本正躲在窗外,正透過窗戶的縫隙瞧這屋子裡這齣好戲。
對於寧華陽有沒有謀害嫡兄寧正桓的事,寧烈在之前其實並不知情,他也只是在寧華陽謀害容氏的那一晚,才從容氏和寧華陽的對話裡聽到了一些蛛絲馬跡,於是回來之後,一面暗中調查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一面尋找機會為容氏復仇,只是謀害嫡兄之事事關重大,寧華陽做得實在很隱秘周全,根本找不到什麼證據,寧烈探查了這麼久,唯一查到的,便是寧華陽一直收著曾經寧正桓的一塊白玉圭,並且拿來當成個寶貝。
於是今天,在抓住了準備逃走的寧逸才之後,寧烈便順水推舟,騙走了看守寧華陽房間的那兩個心腹,然後引導寧仲坤進去找到了這塊白玉圭,見到父親曾經的隨身之物,寧仲坤自然無法淡定,於是立刻心急火燎地跑到寧國公這來告狀了。
寧烈眼瞧著寧華陽的事蹟敗露,原想接著白玉圭的事給與他最後一擊,以為母報仇,結果瞧著寧華陽那一番變著花樣的抵賴嘴臉,原本正焦急著會不會被他逃過去,卻又忽然冒出了兩個人來。
當寧烈看見那婦人的容貌時,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裡掉出來了,他不可置信地揉了半晌,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確定了自己並非眼花,而那婦人也確實是真實存在的之後,他沙啞著嗓子,隔著窗戶輕輕喚了一聲:「娘……」
沒錯,這位突然出現的村姑,便是早已被寧華陽扔進江華運河,原本應該葬身河底的寧華陽之妻——容氏!
至於與容氏同來那人……司空玄驚訝地望著那青衫青年,似乎很是不可理解他為何要忽然暴露自己,不過當他接受到青年遞過來的安心眼神後,便也沒有多言。
「寧華陽,看見我嚇了一跳是嗎?」容氏進屋後,一眼就看見了寧華陽,頓時一陣新仇舊恨齊齊湧了上來,表情卻十分平靜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還活著?」
「你……」寧華陽抖著手指著容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沒……死?」
「是啊,我沒死,我還活得好好的,在沒有向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揭發你醜惡的嘴臉之前,我怎麼捨得去死。」容氏冷笑一聲,此事吳氏也在許太醫的診治下悠悠醒轉過來,正巧聽見容氏的這句話,她看著容氏的臉,驚訝道:「是你?」
「國公夫人安好。」容氏對吳氏屈了屈膝蓋,沒有喚母親,而是道了一句國公夫人,自從發現寧華陽要至她於死地之後,容氏便下定決心與他恩斷義絕,也從未再想過要當寧家的人,所以才換了一種生疏的叫法。
「婦人……原來婦人你平安無事,當真是太好了……」寧華陽彷彿從驚嚇中緩過了神,有些狼狽地站起身,乾笑著朝容氏走過去,邊走邊說:「那日看見夫人失足墜江,當真是讓為夫心痛萬分,還以為夫人死了,這些日子以來為夫無時無刻不在思唸著夫人,不想你吉人天相竟然平安無事……」
「我呸!你這個殺人凶手少跟我套近乎,我命不該絕是因為閻王爺知道更該死的人是你,不肯收了我便是要讓我有一天能回來將你做過的那些惡貫滿盈的事情大白於天下!」容氏當真是對寧華陽恨得狠了,她實在是想不到,寧華陽親手將他丟入江中,現下居然還能對她作出那樣一副失而復得的假惺惺臉色,實在讓她覺得一陣膽寒,她不再去看寧華陽讓人作嘔的臉,而是直接轉身對寧國公道:「國公爺,妾身便明說了,方才仲坤少爺所控訴之事,妾身都能證明,這寧華陽,便是那個一手策劃害死了嫡兄和嫡嫂的混賬!」
說吧,容氏便像是倒豆子一樣,在一屋子人驚訝的目光中,在寧華陽絕望的目光中,在寧國公與吳氏悲憤的目光中,將她嫁給寧華陽以來,所知道的所有有關寧華陽的缺德事都兜了個徹底。
寧國公越聽,臉色便越陰沉一份,而吳氏一雙手,都快要攪爛了手裡抓著的錦帕。
在府邸裡培植心腹,在官場上合縱連橫,除了害死自己嫡兄嫡嫂之外,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加起來,再說到最後將自己裝進麻袋裡投江,竟然讓容氏說了一盞茶的功夫都不得空閒,「妾身知道的便只有這些了,已全部說出,句句屬實,國公爺若是不信,寧華陽在腹中還有兩個貼身的心腹,幫他做了不少缺德事,國公爺只肖將那兩人抓住,仔細審上一審,便可分辨真假。」
之前隨著容氏每說出一件事,寧華陽的臉色便要白上一分,等容氏全部說話,寧華陽已經滿臉絕望。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苦心經營這麼多年,如今竟然全毀在了這個女人受傷,當初果然就不該娶她進門!他無比向撲上去扭斷容氏的脖子,但是他知道,現在不是找容氏麻煩的時候,但是這個女人竟然敢這樣招惹自己,等他挺過了這一劫,非得將她碎屍萬段不可!
「父親,你聽我給你解釋,這些都是有原因的……」寧華陽急喘著氣,跪下同寧國公道:「父親,我……」可他話還未說完,腦門心上邊傳來一陣劇痛,接著眼前滿是一片血紅,原來是寧國公氣急了,抓起床邊一尊茶盞便砸到了他腦袋上,將他砸得頭破血流。
寧國公怒得一口氣都險些喘不上來,原本對於寧華陽給自己下毒之事,他還認為是自己看重嫡子而冷落庶子,讓寧華陽心生怨懟才走錯了路,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實在沒必要再失去另一個,已經打算原諒他了,怎料如今竟然讓他知道,原來寧華陽是害死了他嫡子寧正桓的元兇!
這叫他如何能不怒,他從前看重寧正桓不是沒原因的,因為寧正桓自小便聰慧過人,堪比天才,無論什麼詩文典籍只消看過一遍,就能文意皆通字字嫻熟,被他視為寧國公府將來的頂樑柱,這樣他在祖宗面前也有光,寧正桓的驟然逝去,曾讓寧國公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後來才開始看重從前默默無聞的寧華陽,誰知寧正桓原來是枉死的,而他居然還看重了害死他嫡子的人那麼多年!
「閉嘴,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從今日起,我寧家便再沒有你這個人了,京兆尹大人!」寧國公怒喝一聲。
「下官在,不知國公爺有何吩咐?」京兆尹立刻湊上前。
「此人我便交給你了,老夫只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大人只管將人帶走,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從今往後,老夫不想再看見這張臉!」寧國公一面痛斥著,一面劇烈地咳嗽,原本就身子虛弱,又連番受到打擊,他的身子只怕又壞了一層。
「不……不……父親,我是你唯一的兒子啊!」寧華陽滿臉是血的從地上爬起來,儼然是慌了,「你不能這麼對我,不能這麼對我……我將來還要承襲寧國公的爵位呢,你發落了我,這麼大的家業交給誰去繼承?難道交給寧仲坤那個草包?」
「愣著幹什麼,還不將人拿下!」京兆尹看了身後的捕快一眼,兩名捕快點點頭,就要上前拿人。
「都別過來!誰敢動我!」寧華陽忽然又從腰間抽出了匕首,胡亂揮舞著,「我是國公世子!是將來寧府的繼承人,誰敢動我!」
「不好,快護著國公爺!」瞧著寧華陽好似要狗急跳牆了,京兆尹反應快,立刻差人將寧國公與吳氏等人護在了身後,司空玄身側也有侍衛拔出了刀劍,嚴防著寧華陽。
「哈哈哈哈!你們……你們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寧華陽忽然仰天笑了幾聲,「寧正桓,什麼嫡子,簡直可笑!最後還不是死在了我手上!還有你,堂堂寧國公,差點被我毒死,簡直愚蠢!」他用刀劍指著寧國公,又指著吳氏,「你也是,老虔婆整天抬著嫡母的身份出來壓著我,還不是給我送進了尼姑庵!只怪我太心慈手軟,早該結果了你,省得你又蹦出來興風作浪……是啊,我是太心慈手軟了,我若是再殺伐決斷一些,這寧府早就該是我的天下了,何苦忍辱負重那麼多年,哈哈哈……呃!」
就在寧華陽笑得猖狂的時候,忽然間,一柄染血的劍尖從他胸口冒了出來,讓他張狂的聲音戛然而止。
寧華陽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柄將他穿了個透心涼的寶劍,拼著最後的力氣扭過腦袋,想要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後暗算他。
他背後那人,模樣俊朗,卻臉色蒼白,凌亂的發絲被冷汗貼服在額頭上,一雙眼睛裡也滿是恐懼,但是握著寶劍的手卻一點不見手軟,發現寧華陽還能回頭看他,他一咬牙,又用力將寶劍抽了出來。
寧華陽仰首噴出一口血箭,身子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在徹底墜入黑暗之前,他依舊斜著眼睛,死死盯著那執劍之人,喉嚨裡咕隆了半晌,才吐出兩個氣若游絲的字:「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