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9 章
蠢材仲坤

樓上的眾人聽見這聲音,立刻七手八腳的將散落在桌面的銀兩收拾乾淨,一個個正襟危坐,然後見著寧仲坤一身氣派的朝服,十分扎眼地順著階梯走了上來。

瞧見他身上衣裳的那一剎那,一群貴公子裡立刻有人歡喜有人憂,贏了錢的,勾起嘴角竊笑不已,輸了錢的,則懊惱地在心裡暗罵,這寧仲坤偏生有毛病不成,又是這樣一幅打扮,難道他從來不洗衣裳的?

寧仲坤可注意不到這些人的臉色,自顧自地坐下了,終於有人忍不住,出聲婉轉地打探道:「景世子這身朝服當真是氣派,無怪乎你日日都穿著,只是清洗的時候想必會十分麻煩嗎?」

「那是自然。」寧仲坤不疑有他,大大咧咧道:「這衣裳名貴,得要好幾個下人從裡到外細細清洗數個時辰方能弄得乾淨,也曬不得烤不得,只能自然風乾,全部算下來得花個兩三天,不然我也不會請裁縫比著樣式做了許多件好輪著穿。」

「原來如此。」那人才恍然大悟的點頭,其他人聽見這話,就算心裡有疑惑也笑開了,不想這寧仲坤居然虛榮到了此種地步,還比著樣式做了許多件,當真是一個大笑話。

寧仲坤當然不會知道這些人在笑話他,反而只當別人是羨慕,又開始誇誇其談自己當上世子之後,皇帝撥下來的賞賜,寧國公撥下來的賞賜,說得不亦樂乎,這些翻來覆去的話,在場無論是誰都已經聽了好幾遍了,便沒幾個真正往心裡去的,反而小聲說起了其他事情。

寧仲坤興許是瞧出了並沒有多少人在認真聽他說,漸漸的便也沒了聲音,他話說得多難免口乾,多喝了兩壺茶的關係,現下也有些內急起來,於是起身下樓去了一趟茅廁,再回來時,卻在樓梯上被一個婢女模樣的人攔住了去路。

「寧世子安好。」那小姐屈膝行了一禮,「不知世子是否得空,我們家小姐想邀世子一敘。」

「你們家小姐?」寧仲坤眉頭一皺,從這丫頭的裝束上看不出是來自京城哪家的下人,不過衣料樣式不錯,還有一兩件首飾,想來也是大戶人家。寧仲坤摸了摸下巴,想著自己如今成了世子,又未曾娶親,想要靠著自己飛上枝頭的姑娘們一定不在少數,也不知是那家的閨秀居然如此膽大,主動邀約自己,自己也不能讓人家姑娘空等不是。

這麼想著,寧仲坤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對那丫頭道:「既然如此,便前面領路吧。」

那丫鬟又屈了屈膝蓋,領著寧仲坤一路朝上走,離開二層,上了三層,順著走廊一路走到底之後,推開了一間包廂的門,對寧仲坤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寧仲坤沒有馬上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朝包廂裡掃了一眼,這屋子不大,一名模樣俏麗的女子臨窗而坐,另一名侍女執著香扇站在她背後,寧仲坤目光落在那女子的側臉上,眉頭一皺,冷哼一聲,轉身便想走。

「世子人都到了,卻不肯近來見小女一面嗎?」那女子轉過頭,露出龐秋水一張精心妝點過的臉龐,「還是說,世子當小女是什麼洪水猛獸,連見一面都不敢呢?」

「龐秋水,你這瘋女人是故意來找本世子不痛快的吧!」寧仲坤頓住腳步,沒好氣地道:「你家同我家的那些過節難道還要我來同你細數一番嗎,我的妹妹祖母皆同你有過摩擦,此次我寧國公府出了寧華陽那個敗類,和你爹有多少關係你別當我不知道,這筆賬等我承襲了國公的爵位之後,有的咱們清算的時候,你還想讓本世子我給你好臉色?」

龐秋水一路自以為是大家閨秀,難得有這般被人當頭喝罵的時候,好不容易端起來的笑容險些因為寧仲坤這番奚落而歪掉,忍了半晌,才冷笑一聲道:「也罷,原本我是好心想提點世子兩句,既然世子不識抬舉,那麼便當我沒見過世子好了,世子走好。」說完,龐秋水眼珠子一轉,又加了一句,「世子既然承襲了國公爵位之後要與我龐家算賬,那我便回去安心等著了,希望世子爺你,當真能如你所願承襲了爵位還好。」

寧仲坤原本已經邁開步子走了,聽見龐秋水的最後一句話,身子又頓住了,轉身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寧世子這麼聰明,難道聽不出小女子的意思嗎?」龐秋水用一種「你明知故問」的眼神對他眨了眨眼睛,「寧公子你莫非是覺得,自己現下成了世子,就一定能繼承寧國公府了吧,這世上的事情可沒有絕對,小女我可是聽說如今寧國公對身邊一個服侍湯藥傢伙滿意得很,哪天要是高興了,讓世子換個人噹噹又能如何?」

「當真是可笑。」寧仲坤一拂袖,對龐秋水說的話是一點不信,「別說我現在已經是世子,就算我不是,國公爵位也斷然沒有落到旁支頭上的道理,更何況還是旁支的庶出,祖父就算身體不濟,還不至於發瘋!」

「嘖嘖嘖。」龐秋水嘖了三聲,搖搖頭道:「看來寧世子你當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呢,你在寧國公府呆了這麼多年,難道一點都沒有聽說過坊間關於國公爺的傳聞嗎,比如說他是如何得到寧國公的位置的?」

「你當真是放肆!」寧仲坤呵斥一聲,「祖父的名譽可是你等閒嘴婦人可以議論的!」

寧仲坤自然知道民間有一些零碎的流言,多年前寧家兩兄弟奪嫡,最後因為長子忽然身故,爵位才落到了幼子,也就是如今的寧國公頭上,坊間流言便盛傳是幼子為了爵位,而害死了長子。

「我又沒有議論,只不過是就事論事而已,因為坊間的確有傳言存在啊。」對於寧仲坤的疾言厲色,龐秋水不光渾然不懼,還理所當然地道:「任何事情都不會空穴來風,世子不妨想想,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麼『旁支』這兩個字,就要放在世子你的頭上而不是別人了,你說,即便你如今成了世子,可哪天國公爺忽然想起來要撥亂反正了,要扶別人上位,那你又該置身何地?」

「沒有這種可能。」寧仲坤緊緊皺起眉頭,說話的語氣卻沒有之前那般斬釘截鐵了,「這樣的事……這樣的事……」

「當然小女我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想和世子爺聊聊。」龐秋水見寧仲坤成功被自己動搖了,立刻趁熱打鐵道:「如何,現在寧世子有沒有興趣陪小女聊聊天呢?」

寧仲坤踟躕片刻,輕哼了一聲,轉而踏入了包廂,門口候著的丫鬟立刻將門關嚴,走道里重新變得安安靜靜,好像沒有人來過一樣。

※※※

寧國公身體恢復得很不錯,沒過多久的功夫,便能杵著枴杖下地了,為他診治的許太醫對他有這樣的恢復速度感到很壓抑,思來想去,給出了一個心寬體健的解釋,說大抵是有寧淵陪著的這段時日寧國公都心緒開朗,所以恢復得自然也快。

寧國公似乎也認可許太醫的這番話,對寧淵的態度更是親密了,吃了吃藥聊天,還要陪著散步,閒了又會在院子裡下上幾盤鬥棋,不過寧淵近來也沒有別的事情,倒也不覺得麻煩。

這一日,兩人正下著鬥棋,國公府的管家忽然來回話,說宮內傳了一道詔書出來,賜婚四皇子司空旭和昌盛侯府家的二小姐,婚期等挑了吉日再定。

寧淵早在為寧馨兒選衣裳那日便從幾名路過的小姐口中聽到了風聲,也不覺得奇怪,低眉順眼地沒說話,寧國公撫鬚點點頭道:「這是好事,你去告訴夫人,讓她從庫房裡選幾樣好東西,給四殿下和昌盛侯府送過去。」

「便是因為這事,所以小的才要來給老爺回話。」管家苦著一張臉,「小的正是從夫人那裡回來的,夫人的意思是,四殿下那裡可以送些東西聊表心意,可是昌盛侯府那邊……一文錢都沒有。」

寧國公皺起眉頭,「夫人她莫非還在賭氣?」

「老爺你是知道的,咱們夫人和龐家的二小姐有過節,何況,何況從前二爺多少和龐家走得近,二爺出了那樣的事,夫人自然不快,所以……」

「我知道了。」寧國公點點頭,「不必去管他,該有的禮數不能費,你便點幾樣,兩邊都送去吧,夫人要是問起,就說是我的意思。」

管家如獲大赦,立刻便下去了,可還沒走遠,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重新折回來道:「還有一件事情,老爺你之前就讓小的們留意小少爺近來的動向,最近小少爺常常出門與人相會,奴才覺得,此事還是告知老爺為好。」

「不妨事,他現下已是世子,難免應酬多,同其他府的少爺喝喝酒也是尋常。」寧國公繼續低頭下棋。

「這便是奴才要向老爺稟報的地方。」管家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同時瞧了寧淵一眼,寧淵立刻識趣地起身,走到一旁迴避,管家才道:「小少爺見的人,好像就是昌盛侯府家的二小姐。」

「有這等事?」寧國公訝異地抬起頭,「此事可確定?」

「奴才派人盯了好幾次,他們二人確實是前後腳出的茶樓。」管家道。

「這臭小子慣會給我找事,龐家二小姐如果是四殿下看上的人,我看他要如何收場。」寧國公怒了一句,沉思了一會兒,才道:「沒事了,你下去吧。」

管家這才退走了。

寧淵一直瞧著管家走遠了,才重新回到桌邊,也沒問別的,瞧著寧國公臉色不好看,好像也沒心思下棋了,便行了一禮道:「我正好想起一些事情要回去處理,叔公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寧淵便先行告辭了。」

見寧國公對他揮揮手,他瞭然地後退了幾步,然後才轉過身朝院子外邊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想,寧仲坤居然會和龐秋水見面,當真是極有趣的一件事。

方才他雖然表面上是迴避開了,可那樣的距離對練武之人的耳力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也聽得一清二楚,不禁一邊走一邊思附起來,龐松要將龐秋水嫁給司空旭他多少還能理解,只是寧仲坤這般摻合進去是什麼意思?

正想著,他忽然被個奴僕打扮的下人攔住了去路。

「堂少爺安好。」那人衝他點頭哈腰道:「世子爺想找堂少爺過去說話呢,特地派小的來尋你。」

「知道了,帶路吧。」寧淵道。

「小的還要去廚房替世子爺拿一些茶果,世子爺說了,就在他院子外邊的鯉魚池邊上等你,堂少爺還是快去吧,小的這便先告辭了。」說完,給寧淵指了一條路,示意他快過去了。

寧淵盯著那下人的臉瞧了一會,直瞧得對方臉色都開始不自然了起來,才笑著道:「無妨,你去忙你的事吧,我便自己過去。」說完,果真朝著那下人指引的方向走去。

下人喘了一口氣,一抹臉上的汗珠,也迅速離開了。

寧仲坤院子外邊的確有一方鯉魚池,裡邊放了許多錦鯉,也算是國公府裡的一處景緻,不過因為那地方比較偏,後來國公府的後院正中又修了一方大池塘,那鯉魚池便極少有人去了,平日裡就算大白天也人跡罕至。

寧淵好像完全沒看出寧仲坤約他去這般偏僻的地方見面有什麼意圖一般,信步超前走著,穿過一條長長的小徑,總算來到了那鯉魚池邊上。

鯉魚池雖然偏僻,可連日來雨水充沛,池塘裡無論是錦鯉還是水植在充足陽光的滋潤下,即便沒有多少人打理也長得生機勃勃,寧淵想走近一些瞧瞧水面上的浮蓮,忽然見著一個丫鬟模樣的少女暈倒在了他前進的路上,整個身體橫躺著,將一條路堵住了大半。

那少女雙目緊閉,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樣,也不知躺了多久,若是換了個尋常男子,如果見著這樣一個弱不禁風惹人憐愛的少女站在路邊,恐怕都會起惻隱之心,駐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寧淵偏生像沒事的人一樣,好像當那少女完全不存在,一抬腳,竟然就從她身上這麼垮了過去,繼續朝前走,壓根就對她視若無睹。

少女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寧淵越過他之後睜開了一條縫,裡面滿是荒唐的眼神,不過她可不甘心就這樣被人忽略,小嘴一張,傳出了一聲細微的呻吟:「好痛……」

見寧淵依舊在朝前走著,好像沒聽見她的話,少女也覺得自己聲音是不是太小了些,不禁扯開嗓門,近乎是痛叫了一聲:「哎喲……好疼啊……!」

可寧淵依舊無動於衷,不光沒轉身,確切點說,好像連步子都沒有半點停頓。

少女徹底傻眼了。

這人怎麼這麼硬的心腸!

若是換了別人,看到這樣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倒在路邊,肯定會停下來查探吧,心善一些的,搞不還還會將她抱起來去找大夫,可眼前這人無動於衷倒也罷了,竟然連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叫喚了也不理,世間怎麼會有這樣冷漠的傢伙!

如果不是要演戲,少女只怕會立刻站起來破口大罵,但是想著自己身負的責任,她還是硬生生將喉嚨裡的怒火吞了回去,見寧淵終於在池塘邊停下了,好像聚精會神地開始欣賞起了池塘裡的錦鯉,她便爬起身,用手摀住胸口,擺出一副無助的表情,一面踉踉蹌蹌朝寧淵的方向走,一面柔軟地呼喚道:「這位公子……小女身子不舒服……請幫幫小女……幫幫小女……」

寧淵還是沒轉身。

算了!少女心道,就算對方死活不上鉤,她也有她的計策,只要寧淵一直站著不動,她就可以直接這樣走過去撲倒他的身上,到時候只要抓住對方的衣衫一陣撕扯,再把自己的頭髮弄亂一些,死死抱著他不讓他走,等該來的人來了,自己今日這通任務也能完成!

她便這麼想著,腳步又快了幾分,三丈,兩丈,一丈,眼瞧著距離寧淵越來越近了,自己前伸的手也離他的肩膀不足一尺,少女嚶嚀一聲,整個身子就朝寧淵的背倒過去,「哎呀我的頭好痛,哎呀我好難過,公子快些扶我一把……」同時張開雙臂,想從後面將寧淵抱住。

結果眼瞧著面前之人就要被她抓個滿懷了,在這個節骨眼上,少女卻覺得眼前一花,原本就站在前方的背影,忽然之間沒了蹤影!

少女嚇了一跳,望著近在咫尺的池塘,她用力頓住步子,想止住身體前傾的趨勢,可偏偏在這個緊要關頭,她耳朵邊上忽然傳來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天涼,姑娘當心受了風寒。」隨機背上被人一個大力拍了一下,少女尖叫一聲,眼看著就要止住了的身形,伴隨著她雙手用力做的幾下白鶴亮翅的動作,整個人帶著一股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氣勢,嘩啦一下栽進了池塘裡,水花足足濺起了三尺高,飛得最遠的一滴,不偏不倚打到了寧淵的的後背上,被他慢條斯理地用指腹抹去了,還撣了撣手指。

「救……救命呀……我不會水呀……救命……」少女像個陀螺似地在池塘裡不住撲騰著打著滾,水聲伴隨著尖叫聲響徹半空,寧淵剛想開口說話,忽然又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寧仲坤扶著國公夫人吳氏從另一條路忽然出現,瞧見眼前這一幕,吳氏顯然嚇了一跳,「出了什麼事!」而寧仲坤,則掛著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一時沒反應過來。

不對啊,他不是這麼安排的啊,等他帶著吳氏過來的時候,那丫頭不是應該已經纏住了寧淵,折騰出一副自己被人非禮的假像嗎,怎的寧淵如今衣冠楚楚地站在耳邊,而那丫頭居然掉到池塘裡去了?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將人救上來!」寧仲坤立刻喝了身後跟著的僕從一聲,無論如何,還是先將人救上來要緊。

幾個僕從動作也快,連珠炮似的跳下水,三兩下就將那少女救了上來,少女趴在地上咳了好幾口水,她衣裳已經濕透,臉上妝容也被水漬污得歪七扭八,加上頭上還掛著不少水草,看起來狼狽不堪。

「這,這是怎麼回事?」吳氏望著那少女,「你是哪裡的丫頭,在此處作甚?」

「奴婢,奴婢是浣洗房的丫頭小翠……」少女咳了半晌,終於緩過了氣,見寧仲坤於吳氏都到了眼前,知曉自個今日的任務是完不成了,她求助地望了寧仲坤一眼,哪知寧仲坤卻狠狠瞪了她一下,又隱晦地將頭一點,她渾身一顫,知曉寧仲坤的意思是讓她將剩下的戲演完,她便將牙一咬,哇地一聲哭喊出來:「夫人,夫人你要替奴婢做主啊,奴婢方才,險些,險些就被這登徒子玷污了!」說罷,她抬手直指寧淵。

「是你?」吳氏看見寧淵,眉心一跳,而寧仲坤也立刻接過話,「你這丫頭莫不是瘋了,少在這裡血口噴人,竟敢污衊堂少爺!」

「世子,奴婢沒有說謊啊世子!」少女小翠眼睛一閉,將造就排演好的台詞辟裡啪啦吐了出來,「奴婢今日換班得空,於是便來這鯉魚池旁邊打算瞧瞧池塘裡養著的錦鯉,誰知,誰知這人突然出現,強行抱住奴婢不說,還欲對奴婢行那不軌之事,若非,若非奴婢貞烈,為保名節跳入水中,打算已死守貞,只怕此刻……此刻已經被玷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