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8 章
天煞孤星

正想著,馬車小顛簸了一下,忽然間停了下來,接著寧淵聽見周石的聲音在外邊道:「少爺,有人將咱們的車攔下了,說有事想見你。」

寧淵撩開車簾,見攔車的人是個打扮俏麗的丫鬟,發現寧淵出來了,那丫鬟趕緊行禮,道:「堂少爺安好,我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鬟繡珠。」

既然叫自己堂少爺,那麼這丫鬟口中的「大小姐」便只有那一位了。寧淵不禁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雖然被寧國公承認了堂少爺的身份,可那些國公府裡的下人,表面上對他雖然恭敬,但心地對他這位忽然冒出來的「少爺」還是嗤之以鼻的,極少有人會正兒八經稱呼他,如今這個丫頭既然將禮數做全了,看來那位「大小姐」,是找她有事相商。

寧淵沒有多問話,跳下了馬車,朝路邊的茶樓抬頭一看,果真瞧見二樓臨窗的位置,木窗被人推開了一絲小縫,露出寧珊珊的半張臉。

囑咐了一番周石等在原地,寧淵隨著那繡珠丫頭上了樓。

入了一間雅室後,繡珠恭敬地退到寧珊珊身後隨侍,而寧珊珊雖然是坐著,卻用一種審視的目光在寧淵身上掃了好幾個來回。

這目光寧淵太熟悉了,是寧珊珊一種獨有的目光,但凡只要是她在審視自己看不起的人時,都會將這種目光顯露出來。

就像上一世那樣,當司空旭第一次帶著他和寧珊珊會面時,寧珊珊便是這麼打量著自己的,還隱隱透著一股敵意,似乎只是通過目光,就嫩感覺到自己和司空旭的關係。

「我是該喚你一聲堂姐?還是喚你一聲珊珊小姐?」見對方長久不說話,寧淵索性打趣般先開了口。

寧珊珊抿起嘴角,也不招呼寧淵坐下,張嘴便問:「方才你單獨留在祖父房裡那麼久,祖父可曾對你說了什麼?他可曾有讓我出嫁的心思?」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瞧著寧珊珊的模樣,好似當真對司空旭避如蛇蠍……同上一世他們之間那兩情繾綣的模樣比起來,還真是諷刺得很。

「小姐放心,你是國公爺的親孫女,國公爺怎麼可能把你往火坑裡推,四殿下那樣的人,根本就配不上你。」寧淵行了一禮道。

寧淵說的話似乎很對寧珊珊胃口,她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的確配不上我,別的暫且不說,那龐秋水穿過的破鞋我怎麼能要。」說罷,又謹慎地再問了一遍,「你確定祖父後邊當真沒有流露出要答應這樁婚事的意思?」

「珊珊小姐何必庸人自擾呢,我記得方才國公爺不是當著你的面回應了仲坤堂兄。」寧淵道:「你也應當放下心才是。」

「你當我不想放心嗎,如果不是祖母和我那個不成器的哥哥,我才不會憂思憂慮呢。」寧珊珊一臉恨鐵不成鋼地望向窗外,「祖母一直害怕我嫁不出去,這我知道,可是哥哥又湊什麼熱鬧,居然也幫著四殿下說話好讓我能嫁給他,莫不是四殿下給了他什麼好處不成!」

寧淵聽到這裡,忽然心神一動,再望著寧珊珊的臉,笑了笑,躬身道:「若是珊珊小姐當真憂慮,也確實不想嫁給四殿下為妃,那我這裡或許有個法子,只是不知道珊珊小姐願不願意嘗試了。」

寧珊珊一回頭,「什麼法子?」

寧淵頓了頓,才吐出兩個字,「裝病。」

※※※

最近被太醫院的太醫們最津津樂道的一件事,便是國公府的嫡小姐寧珊珊忽然患上了一種奇怪的病症,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這病症奇怪得很,起初國公夫人吳氏以為是小病,只隨意請了國公府相熟的大夫來診治,可大夫診了半天脈,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寧珊珊又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確實覺得渾身難受,吳氏見狀,只好請來了太醫,可一向醫術高超的太醫院眾太醫,在接二連三替寧珊珊診脈之後,卻都犯了難。

寧珊珊脈象奇怪,不似常人,卻也不像患了任何一種病症,是一種聞所未聞的脈象,太醫們只當寧珊珊是得了少見的疑難雜症,幾乎翻遍了能找到的醫書,又試著開了幾貼藥,不光半點效用都沒有,而寧珊珊服過藥之後,好像也更難受了。

這下,吳氏才慌了神,連太醫都診不出醫不好,難道是什麼厲害的病不成!於是為了給寧珊珊治病,吳氏在得了寧國公同意後,差人在京城大街小巷,甚至城外都貼了不少告示,廣尋能人,若能治好國公府嫡小姐,重金賞賜。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告示一出,的確有不少江湖郎中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上門,卻無一例外,壓根瞧不出寧珊珊得的是什麼毛病,久而久之,關於國公府嫡小姐惡疾纏身的事情便在華京中越演越烈,並且這把火還十分奇怪的,燒到了本與此事看起來八竿子打不著的四皇子司空旭身上。

也不知是從哪裡走漏了風聲,說國公府嫡小姐這場病的起因,是因為四皇子上門提親,而四皇子又是個天煞孤星克親克妻的命格,所以寧小姐才被晦氣染身,一病不起。

起初這謠言傳出來的時候,百姓們都還只當是笑談,可事後大夥自己一琢磨,好像還真是那麼一回事,這四殿下吧,出身不好不說,還一生下來就死了娘,後來要與江州一個姑娘成親,那個姑娘最後卻因為敗壞婦德之事而被沉塘。回京後,本認了月貴嬪為母,以為有個靠山了,月貴嬪卻在極短的時間裡小產,失寵,最後暴斃與冷宮,而緊接著他又娶了昌盛侯府的二小姐,然而那位龐小姐連皇子妃的凳子都沒坐熱,也跟著一命嗚呼了……如今四殿下又跑去寧國公府提親,而人家小姐又因為怪病病倒,興許寧家小姐根本就不是得了病,是中了煞都說不定。

漸漸地,這種人云亦云的說法便開始盛行起來,等司空旭發現了這等流言,想要採取一些補救措施,證明他根本不是什麼天煞孤星的時候,又從天而降一頂大帽子將他扣得嚴嚴的。

原來國公夫人也聽到了有關司空旭是天煞孤星,寧珊珊之所以會病倒是中了煞的傳言,於是便將信將疑,入宮了一趟,想請太后身邊那位頗得青眼也似乎法力高強的何仙姑出宮,為寧珊珊看相祈福。

結果何仙姑入了國公府,只在寧珊珊床邊看了看,又捻著一張符紙在房中如此這般舞了一陣,便斷言,寧珊珊這病的確是中了煞氣所制,至於煞氣的源頭,何仙姑卻唯唯諾諾不敢宣之於口,但吳氏不是笨人,即便何仙姑什麼都沒說,她也明白了,前腳剛將何仙姑送回宮中,後腳就不再堅持己見,雖然寧珊珊出嫁的事要緊,可等小命都沒了,誰還管你嫁不嫁,立刻下定決心,將司空旭求親的帖子給徹底退了回去。

說來也怪,帖子退回去沒多久,寧珊珊的病就奇異的「好了」,不光能下床,活蹦亂跳也與平日裡一般無二,吳氏驚訝之下,更絕的自己的決定是對的,而那四殿下多半也的確是天煞孤星,未免沾染晦氣,以後要少做往來,並且吩咐下去,再有四皇子府的下人來投帖子串門子,一路擋回去,絕不能放人入府。

寧國公府是一等一的權貴之家,忽然之間擺出這般姿態,自然也被其他家族看在了眼裡,加上司空旭天煞孤星的傳聞,頓時爭相開始效仿寧國公府起來,不與四皇子府有任何來往,他們也怕得罪人,但跟家門沾染晦氣而遭殃比起來,得罪一個不得寵的皇子,這份代價他們還擔得起。

而司空旭,則快要被氣得吐血了。

這一切發生得簡直莫名其妙,他好端端坐在府裡,還什麼都沒做,外邊有關他是天煞孤星的傳聞便滿天飛,而且許多人還深信不疑,讓他想要解釋都無從下口,但凡他往來宮廷或是進出朝堂,甚至就連他皇子府內的下人,有的都開始私下小聲議論,更有膽子小的,竟然跟管家請辭,工錢都未要就連夜出府,逃之夭夭了。

人性便是這樣,只要有一個走在先,其他人便會跟著開始人心惶惶,司空旭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事,攘外必先安內,於是他恩威並重,一罰一賞,告訴府中下人根本沒有天煞孤星這回事,並嚴禁府中下人再談論此事,然後才開始思考消除流言的方法,只是辦法還沒想出來,他卻被一道聖旨召回了宮裡。

原來這流言在華京城中沸沸揚揚了這麼久後,終於越過宮牆,不知被哪個多事的太監傳到了皇帝耳朵裡,皇帝雖然並不太相信這等說法,但外邊流言鬧成這樣,司空旭給皇家丟了臉面是一定的,於是皇帝不光訓斥了他一通,還派給了他一個差事,讓他前往東南三州巡視民情,考察今年夏糧的收成情況,並督導稅收。

司空旭雖然心裡憋屈,想著給自己解釋一二,但看皇帝派下的這個差事還不錯,似乎沒有要處罰他的意思,便按捺下性子領了旨,省得辯解太多鬧得皇帝不快,回府之後,稍微打點了一些行裝,便上路了。

他之所以覺得這差事不錯,議案雲還是在東南三州的地界上。大周重視農耕,物產豐足,而其中物產最豐足的,便是土地肥沃,風調雨順的東南三州,不光每年糧食產量和稅收在全國獨佔鰲頭,因為臨海,特有的水產品也是一項重要的經濟來源,所以東南三省的百姓幾乎家家富足,官員的荷包更是肥得可以流出油水,至於往這三省巡查的差事,幾乎也都會被華京各類官員給爭得頭破血流。

別的不說,只要上那地方溜躂一圈,光是地方官的孝敬便足以讓他們笑掉大牙,而且三州富裕,也從來沒有虧欠過朝廷的徵糧與稅金,有時還會多給一些,而這筆功勞,也自然會記在巡查官員的履歷上,讓他們又多了一記功勞。

就因為這樣,所以司空旭一路上還覺得,皇帝也許壓根就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相反的,也許還是藉著這個機會在獎勵他,才會讓他巡視東三州,讓他增長見聞,說不定回京之後還有重任在等著自己。

越是這樣想,司空旭便越是心中得意,速度也更快了些,彷彿從流言蜚語的陰霾裡走了出來,帶著隨從幾乎是策馬揚鞭地在往東邊趕。

「四皇兄的隊伍是連夜出的城,走得還極快,好像很是迫不及待。」皇宮中的書院內,司空玄一面抄寫著一本古籍,一面有些不忿地對坐在一側看書的寧淵道:「公子,我當真是不解,那原本是父皇派給我的差事,你為何又要讓我讓出去,我還等著辦好了這件事,好在父皇面前得臉,也讓母妃沾光。」

「此事你得相信我,你不去才是最好的選擇。」寧淵頭也沒抬,「至於原因,我如今尚不方便說,但過不了多久你就能知道了。」

「巡查東南三州,有什麼不好的,我還一直想嘗嘗青州的特產烤墨魚。」司空玄前幾日讀書,有一本叫大周美食見聞的,對裡邊青州的海味特產很是垂涎欲滴,這次得知皇帝有意讓他尋常東三州歷練,原本開心不已,結果此事被寧淵知道了,寧淵不光勸他放棄,還讓他遊說皇帝讓司空旭頂上這差事,司空玄雖然不理解,但他一直敬重寧淵,也知道對方不會害他,才半信半疑地照著做了。

只是得知司空旭當真出城之後,他還是有些後悔起來。

「青州的烤墨魚我吃過,滋味也不過如此,你若是嘴饞了,我這裡剛好有一些烤羊排,我大夏的美味,可並不遜色那些海味。」門外忽然傳出一道聲音,二人抬頭,卻是呼延元宸進來了。

「呼延大哥。」司空玄立刻放下筆,喚了一聲。

「今日你們皇帝邀我入宮喝酒遊園,我興致所起便用御膳房準備的材料就地烤了一些,知道你還留在宮裡陪著六殿下未出去,便順道過來看看。」呼延元宸這話是說給寧淵聽得,還揚了揚手裡散發著肉香的油紙包。

司空玄正想著青州美味,瞧見有吃的又哪裡會客氣,立刻上前接過那紙包,挑出塊大羊排就地啃了起來。

瞧見司空玄的模樣,呼延元宸只笑了笑,便轉頭對寧淵繼續道:「看來你散出去的謠言影響力當真不低,今日皇帝還隱約問起了我在大夏可有天煞孤星一說,瞧他的模樣,似乎也開始對那謠言上心了,只是還不怎麼相信的樣子。」

「就算皇上現在不盡信,很快也會盡信了。」寧淵慢條斯理地合上書本,「大周這兩年並不太平,去年水患旱災連連,今年雖然時至今日都太平無事,但這幾日夜晚月色都甚為妖異,鐵定有什麼大事要發生,說不定因為這將要發生的大事,有些人眼裡的陽光大道,會轉眼變成搖搖欲墜的獨木橋。」寧淵一面說一面笑,「一個玄之又玄的天煞孤心之說,克妻克親倒也罷了,畢竟生而為人,哪能沒什麼三災兩病,說是巧合也是有可能,但一旦有人晦氣過了頭,影響了身邊人不算,卻還弄得一個原本富饒昌盛的地方災禍不斷,那便是克到了社稷國祚,成為國之禍水,你覺得,皇上到那時候,還能依舊覺得謠言不可盡信嗎。」

呼延元宸搖搖頭,「你凡事都那般有把握,好像能知曉過去未來事一樣,我實在好奇得很。」說完,他瞧了一眼寧淵的臉色,又繼續道:「不過你放心,就算我心下好奇,你不願意說,我也絕不會多問。」

寧淵抬頭看了呼延元宸認真的眼神一眼,有些歉意道:「有些事情我現在的確是不方便說,但只要時機到了,我會將其中牽扯到的一些秘密告訴你的。」

「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哪裡會介意這個。」呼延元宸笑著在寧淵頭頂撫了一下,轉身同司空玄一併分食羊排去了,寧淵瞧著他的背影,眼神閃爍了一會兒,卻沒有再多言。

司空旭初至東南三州,便為這裡的富庶感嘆了許久。

他以前也曾來過,不過都是私下前來,哪比得上這次身負皇命,可以細游慢看這般悠閒,而三州都督知曉司空旭的身份,都不敢怠慢於他,一應安排自然也是最好的,於是司空旭賞完了越州的良田萬頃,雍州的商賈繁茂,與青州的繁盛漁業後,帶著一股吃飽喝足的愜意,與荷包裡塞得滿滿噹噹的貢品,就要準備啟程返京,向皇帝好好說一說東南三州的盛世,卻不想,在他就要離開的前一天,越州卻突然爆發了蝗災。

越州素來以產糧聞名於世,最大的原因,便在於當地很奇異的風調雨順,因為臨海,地勢由高,所以一不會遭遇乾旱,而沒有洪澇之憂,當地百姓幾乎是完全沒有後顧之憂地在種著糧食,可也正是因為安逸的日子過久了,缺乏危機觀念,在蝗災鋪天蓋地到來之時,才會那般手忙腳亂。

起初蝗蟲並不多,且只在一處很小的地方活動,佃戶們便沒有過多留意,可沒幾天的功夫,原本小小幾隻蝗蟲就變成了鋪天蓋地的大軍,等大夥明白過來,想著要出手治理的時候,蝗災儼然成形,擋不住了。

越州百姓長得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瞧見這樣多的蝗蟲,越州不缺糧食,作物有多,加上缺乏有效的治蝗手段,蝗蟲成倍繁殖,簡直有了鋪天蓋地之勢,別說鄉野農田,就連越州首府越州城都不能倖免於難,滿大街蝗蟲到處亂飛,家家都門窗緊閉,街上連行人都見不到一個,盡成了蝗蟲的天下。

也因為這樣,原本正要豐收的夏糧,在蝗蟲的啃咬之下,幾乎是顆粒無收,讓無論是百姓還是官員都傻了眼。

越州夏糧的產出可是一年中的重頭戲,如今鬧了這一出,不是要絕產嗎!

而蝗災不知在越州肆虐,很快也蔓延到了臨近的雍州與青州,雍州好幾處大型商品交易會也因此關閉,錢糧損失不可估計,至於青州,原本影響是沒那麼大的,可沿海的地方卻卡在這個當兒一連發了好幾場海嘯,席捲了幾個臨海的富庶村落,雖然青州百姓大多是弄水的好手,沒有造成死傷,可也損失了不少銀錢,好幾個修建得不是那麼牢靠的村莊更是被夷為平地。

這一下事情大發了,事情很快傳回到京城,別說皇帝震怒,民間也一片嘩然。

東南三州向來是大周重要的經濟來源,從來未曾聽聞過遭受過什麼災禍,可眼下卻詭異地接連出事,別的暫且不說,只怕今年糧食一減產,糧價又要一飛衝天了。

就在此時,不知道有誰捅出了一個消息,東南三州出事的時候,四皇子殿下正奉了皇命在當地巡視呢。

這一下,就好比在油鍋裡潑入了一瓢冷水,一下便讓百姓們炸了鍋。

司空旭天煞孤星,克親克妻的傳言尚未平息,如今居然又在他巡視東南三州的時候,三州遭此天災,難道這也是司空旭克出來的?如果當真是這樣,這位四殿下天煞孤星的煞氣也太大了些吧!

克了親人還不算,居然還妨礙到了國運國祚,就算是皇帝,這下也有些拿不準了,立刻頒下聖旨,要司空旭即刻回京,並且好像還怕人會跑了一半,又派了以為欽差去「請」人。

請是明面上的意思,可誰都看得出來,那欽差是去抓人的,堂堂皇子,卻要被欽差從外地押回京,這其中的屈辱滋味,只怕司空旭這輩子都難以忘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