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府中,被周石帶出來的閆非一見到寧淵,便立刻將呼延元宸現下所遭遇的處境兜了個徹底,讓寧淵與一旁的司空玄都皺緊了眉頭。
「那勞赤我也見過,的確是一把好手,不夠我料他也不敢在華京中發橫,此事不如還是由我稟明了父皇,再……」司空玄看出了寧淵的為難,打算出手幫襯一把,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寧淵打斷了,「不可,別人關起門來處理夏人自己間的事情,你貴為皇子殿下怎能貿然攙和,弄不好還會被有心之人加以利用,說你與永逸王爺如此親近,不惜出手相幫,搞不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若引得皇上對你起了疑竇反而會弄巧成拙。」
司空玄知道寧淵所說的有道理,一時噤了聲,四皇子司空旭因為龐松的事情被一直罰在府中思過,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難以東山再起了,如今朝中也就六皇子與大皇子在爭長短,大皇子年長,又是皇后所出,本該佔些優勢,可舒惠妃卻得皇帝寵愛,六皇子也聰明伶俐,一時倒是個分庭抗禮的局面。
舒惠妃早就叮囑過司空玄,他們不願與人相爭,但皇后勢大,如今一言一行都要謹慎,切莫被人鑽了空子,惹禍上身。
「公子,我家少主一直將這些事情瞞著你,就是不想讓你參與到這些爭端裡邊去。」閆非道:「那勞赤厲害非常,手下還有一群死士,又有太后做靠山,燕京權貴都很少願意得罪於他,若是他們當真要對公子不利,只怕公子立刻就會凶險異常,少主所擔心的便是這個,小人如今將少主的困境說出來,並非是想讓公子出手幫忙,而是希望公子知道事情始末後,能稍安勿躁,相信少主也能有應對之策。」
「他的應對之策,難道還真同金玉郡主生米煮成熟飯不成。」寧淵似笑非笑道:「他們連你都能直接看管起來,由此可見呼延困局,如果勞赤等人要霸王硬上弓,雙方撕破臉,你們能有多少勝算?」
「這……勞赤還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以下犯上,尤其此處還是華京……」
「就是因為身處華京他們才敢胡作非為,只要不節外生枝,他們窩裡鬥成一團,華京諸人除了看笑話,難道還會插手管閒事?」寧淵顯然沒有閆非這般樂觀,同時心裡也有些氣惱,事情都這樣了呼延元宸居然還瞞著他,莫不是將他當成了外人。他在屋子裡走了幾步,又抬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你出來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他們肯定派了人一路盯著你,若你回去得太晚,必定惹人懷疑,要是打草驚蛇就不好辦了,我這便先讓周石送你回去。」
「那公子你。」閆非有些欲言又止。
「我自有主張,別的事情你們不用操心。」寧淵話音一落,周石已經推開了門,閆非也知道自己不能逗留得太久,想了想,還是隨著周石走了。
隨後寧淵也辭別了司空玄,從另一道門離開了皇子府,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己的住處。
一連好幾日,寧淵都沒有別的動靜,每日的飲食起居也同往常一樣,但有一點不同的是,他開始斷斷續續朝驛館內送東西,指明要送給金玉郡主,以彌補那日在儒林館中多有得罪的地方。
至於那些送來的東西,並非金銀珠寶之類的俗物,而全是一些讓人大感驚奇的奇技淫巧之物,譬如說會根據日光的強弱而變色的玉璧,轉動皮筋就能自行走動的木頭小人,更有輕輕敲一下便能發出炸裂聲響的石球,這些東西經過勞赤嚴密的檢查,實在看不出有何問題之後,便也都送到了金玉郡主手上。
大夏並沒有這等新奇物事,金玉郡主自然未曾見過這些奇妙的東西,一看之下大感興趣,尤其是當有一天,寧淵送來一大盒的幻術錦囊之後,立刻沉迷在其中不可自拔,甚至不顧勞赤的勸阻,直接將寧淵請來見面了。
慕容玉自小囂張跋扈,也是個睚眥必報的個性,當初在儒林館中寧淵惹了她,她心中不痛快早就有了找寧淵麻煩的打算,只是不想這寧淵居然如此識趣,竟然送來如此多好玩的東西來給她,一時讓她對寧淵的怒氣消散了幾分,也想趕快將人找來問清楚,這些好玩的東西究竟是從哪裡弄來的。
寧淵彷彿早就料到了慕容玉遲早會找他,絲毫沒有推脫地上門,並且直言那些東西都是他從華京內各處售賣珍奇之物的小店舖裡買來的,若是郡主喜歡,那麼他依舊可以代勞,幫郡主繼續蒐集新奇物事,以彌補自己在儒林館時讓郡主丟了面子的過失。
見寧淵居然如此識趣,慕容玉開心之下,哪裡還顧得上去追究寧淵的過失,甚至還言明,若是寧淵當真能幫她找到更有趣的東西,那各類賞賜是決計不會少的。
從那之後,寧淵出入驛館的次數明顯多了起來,幾乎是三天兩頭就往裡邊跑,他這番舉動自然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畢竟住著外賓的地方,肯定密佈著京中各方勢力的眼線,但因為寧淵雖然是朝廷命官,卻也只是個儒林館掌院,七品的官職,又沒有實權,加上他又和寧國公府有親戚關係,漸漸的,便也沒有人再管它了,畢竟一個七品文官,就算和外賓走得近又能翻起什麼風浪,若真要追求其責,小題大做不說,興許還會得罪寧國公府,費力不討好的事情可沒人願意幹。
作為擔著金玉郡主護衛之職的勞赤,同樣覺得讓慕容玉和寧淵走得太近十分不妥,他一直覺得這個有不錯武功在身的書生有些邪門,可他們身處華京,不能明目張膽地調查人家的底細,何況寧淵每次帶來的玩意都能讓慕容玉大悅,為此,為了不去觸慕容玉的眉頭,勞赤縱使心中懷疑,可除了每次依舊細心檢查寧淵送來的每樣東西外,也做不出什麼別的事。
這一日,寧淵又拎著一個琉璃盒上門了。
他輕車熟路的入了驛館,驛館大門邊的夏人護衛雖然是勞赤的手下,也早已熟悉寧淵,也沒攔他,視而不見地就放他進去了,而寧淵剛進入驛館的前院,便眉毛一皺,看著兩名護衛拎著一具渾身鮮血淋漓的少女屍體從他面前走過,就要往後院的方向走。
護衛旁邊還走著一名勞赤的副官,見著寧淵,顧念他近來頗得慕容玉歡心,還是拱了拱道:「寧大人今日來得好早。」
「這位大哥,那丫頭是怎麼回事?」寧淵端出一副有些討好的臉色說道。
「你說她?」那副官回頭,輕蔑地朝少女屍體掃了一眼,不以為然道:「這臭丫頭無用至極,居然打碎了郡主前兩日才買來的琺瑯花瓶,事後還為了求饒哭鬧不已,將郡主吵得心煩,郡主便將其處置了。」
寧淵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大哥辛苦。」
「郡主如今正在等你,你動作快些,免得惹了郡主生氣。」那副官又輕哼一聲,繼續領著兩個護衛將屍首抬走了。
寧淵卻沒有動,反而一直將目光落在他們的背影上,眼神逐漸陰鬱起來。
這驛館內大多服侍的下人都是普通的周人百姓,瞧那少女的模樣最多不過十四五歲,卻如此慘死,聯想到那日在儒林館門口這金玉郡主幾乎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收走了那喬淼的性命……寧淵抿了抿嘴角,露出一聲譏誚的冷笑。
這金玉郡主,表面看上去如此青春靚麗,估計換做誰都想不到她其實是一個心腸比蛇蠍都要歹毒的人吧。
就算紈袴如寧仲坤,興許都比她要遜色上一籌,可惜寧仲坤膽子實在小了些,那日被喬淼的血飛濺上臉之後,回去竟然給下病了,再也沒有要湊到這金玉郡主面前來成好事的意思,不然他們兩個也算是般配。
直到那幾人拖著少女的屍首不見了,寧淵才定過神,朝驛館後方院落一處精巧的閣樓走去,那裡才是慕容玉的居所。
寧淵出入驛館許多次,不是沒有動過要見一見呼延元宸的念頭,但一來若是貿然相見會讓勞赤起疑,他現在也是憑著勞赤不知道他和呼延元宸的關係才能如此大方出入,這個秘密不能被捅破,二來呼延元宸也從未在驛館中現過身,不只是像閆非那樣被看管起來了,還是在以靜制動,尋找機會。
閣樓下邊也由勞赤的手下在看守著,見寧淵來了,主動將大門讓了出來,屋內沒有別的下人,只有一個慕容玉的貼身侍婢,她將寧淵領到閣樓上,就見著慕容玉手裡捧著一朵花,站在屋子中央手舞足蹈。
而她手裡的花,伴隨著她跳舞的動作,竟然奇異地從一朵變成兩朵,再變成三朵……四朵,最後她雙手指間一共夾住了六朵鮮花,再一晃,一陣火光中,她手中的鮮花卻又全都不見了,手裡變得空空如也。
這一幕看得侍婢有些發呆,寧淵恭敬地行了一禮道:「郡主的幻術練得更加出神入化了,相信回國後,若是在夏太后跟前表演,必定能讓太后鳳顏大悅。」
「你這話我愛聽,不過也多虧了你送上來的幻術錦囊玄妙無比,竟然能在操控中產生如此多的變化,只怕我此番回去後,張姐見了會嚇上一跳。」慕容玉喜滋滋的從袖袍裡掏出一個拳頭大的錦囊,在一邊的妝台上收好,才坐下望著寧淵道:「你現在過來,可是又尋著什麼好東西了?」
「郡主明鑑,今日這寶貝算不得稀奇,不過郡主應當會喜歡。」寧淵一面說,一件將他手裡一直拎著的琉璃盒子拿了出來。
那琉璃盒半尺來方,頗為寬大,因為是琉璃製成,通體通透,可以很輕易望見裡邊的東西,慕容玉定睛一瞧,那琉璃盒內居然裝了滿滿一盒子類似膠凍裝的物事,模樣有些像是一種叫奶凍的小食,卻是無色透明的。
「這是何物,莫不是吃的東西?」慕容玉好奇道。
「可以算是吃的,卻不是給人吃的。」寧淵賣了個關子,將琉璃盒放好後,又從懷裡摸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玉盒,打開玉盒的蓋子,遞到慕容玉面前,道:「郡主再看這個。」
慕容玉定睛朝玉盒中一看,頓時雙目一瞪,露出被驚嚇的表情後退了一步,立刻對著寧淵呵斥道:「放肆的傢伙,你是在故意驚嚇本郡主嗎!」
不怪慕容玉如此失色,實在是小玉盒內的東西有些駭人,竟然是一盒密密麻麻的螞蟻,那些螞蟻身形壯碩,足有成人指甲蓋大小,縱使慕容玉殺人不眨眼,也見慣了血腥,望見一大堆擠在一起爬來爬去的螞蟻也不禁覺得脊背發麻。
「郡主恕罪,下官並無此意,這些螞蟻與那個琉璃巷子一起,便是下官今日進獻的東西。」寧淵低眉順眼道。
「我要這些醜蟲子做什麼,真是奇怪了。」慕容玉看了寧淵一眼,「難道這裡邊有什麼別的門道?」
「郡主稍安勿躁,我這邊演示給君主看。」寧淵一面說,一面揭開了琉璃箱子最上邊的蓋子,然後想也沒想便將整個玉盒裡的螞蟻全然倒了進去,再將箱蓋蓋好。
一團螞蟻跌進琉璃箱,立刻開始四散著爬開了,看得人頭皮發麻,不過很快,慕容玉的眼神就奇異起來,因為那些螞蟻在箱子裡做起了一些她從來不曾看見的奇怪舉動。
那些螞蟻居然成群結隊地,在一些強壯螞蟻頭領的帶領下,在琉璃箱子裡的膠凍中打起洞來。
箱子是琉璃所制,膠凍又是通透的,自然將螞蟻們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瞧著那些螞蟻的隧道越挖越長,在箱子裡四通八達起來,並且甚至還建造了許多個「房間」,儼然在箱子裡打造了一個小型的螞蟻王國,慕容玉饒有興致地盯著看了半晌,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回神,新奇道:「這玩意著實有趣,我還不知道隨手就能碾死一隻的螞蟻居然能有如此多的門道,這是你做的?」
「下官哪裡有這樣的本事,這是下官意外從一家小店裡買來的。」寧淵道:「小店的老闆也很喜歡收集和製作各類奇巧之物,這東西便是老闆自己做的,說是好奇螞蟻如何在地下生活,便做出了這樣一個琉璃箱子出來,觀察到平日里根本看不到的螞蟻動向,著實有趣得很,下官想著郡主應當會喜歡,便拿來了。」
「不錯,此物本郡主的確喜歡,也比之前那些東西都要有趣,我收下了。」慕容玉繼續將目光落在琉璃箱子上,順道對寧淵揮了揮手,示意他送了東西,可以離開了。
若是放在往常,看見她這麼做,寧淵一定會識趣地離開,但今日卻有些不同,寧淵不光站著沒動,表情上還有幾分躍躍欲試,對著慕容玉躬身道:「關於下官弄來這琉璃箱子的那家店舖,下官還有一事,想告訴郡主。」
「什麼事?」慕容玉有些不耐煩的抬起頭。
寧淵道:「那家店的掌櫃當真是個奇人,下官買來這琉璃箱子的時候,得知那家店的掌櫃,又做出了一個新玩意。」
「什麼玩意?」慕容玉立刻問。
「是一尊玲瓏寶塔,這寶塔當真奇特,通體用金銀打造,上邊連接有風車,若是將寶塔放在有威風吹過的地方,待風車轉動之時,寶塔內部會有清泠動聽的樂聲傳來,郡主說稀不稀奇。」
「竟然會有這樣的東西!」慕容玉經過這段時間寧淵的灌輸,已經徹底迷上這些物事了,立刻起了興趣,「既然有這樣的寶貝,為何你今日不一通給本郡主帶過來。」
「郡主誤會下官了,下官自然是想將東西拿過來的,可一來老闆說那玲瓏寶塔還未完工,暫不能出售,二來老闆也將其視為必生的巔峰之作,等完成之後,價格定然頗高,下官囊中羞澀,所以……」
「原來是這麼回事。」慕容玉點點頭,寧淵的意思她自然聽得出來,「這無所謂,只要能弄來本郡主喜歡的東西,多少銀錢本郡主都出得起,若這寶塔當真神奇,也正好讓本郡主帶回國去作為長姐生辰的賀禮,再加上本郡主的幻術表演,長姐想不開心都難。」慕容玉躍躍欲試地想著,又道:「那掌櫃可說了東西什麼時候能完工出售?」
「就在三日後。」寧淵一躬身。
「那好。」慕容玉道:「三日後,我會讓人同你一起去將那東西買回來,這般新奇的東西本郡主一定要弄到手,可不能被別人搶了先。」
「那三日後小人再來。」寧淵立刻躬身退下,只是慕容玉忙著欣賞那個新得的琉璃盒子,又怎麼能看見寧淵嘴角一閃即逝的笑容。
三天後的傍晚,華京南大街,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在街上漫不經心地走著。
華京城以東大街最為繁華,南北兩大街其次,北大街多為餐館酒樓,而南大街則偏向南北雜貨。
此事天色已晚,南大街大部分的鋪面都已經打烊,街上的行人更是不多,有些清冷,那並排走在一起的兩人,矮個的穿著青色長衫,面容清秀,一副書生模樣,高個的是個虎背熊腰的壯漢,走起路來步伐穩健,虎虎生風,可以看出是個江湖高手,不過這壯漢卻穿了一件不太合身的麻布衫,是大周老百姓最常會穿的那類款式,模樣有些滑稽。
大漢一邊走,一邊對身邊書生模樣的男子低語道:「你莫不是在誆我,到底是何店舖會在晚上才開張。」
矮個書生苦笑一聲,「勞統領當真是誤會下官了,那店舖晚上才開門一是,下官是半點都未曾造假,那店舖本身售賣的就儘是些奇技淫巧之物,老闆性格也頗為古怪,勞統領就當怪人有怪癖,擔待一二。」頓了頓,書生又道:「何況勞統領武藝高強,難道還怕黑不成。」
「笑話!」大漢哼了一聲,許是覺得書生說的也有道理,沒有再廢話,繼續朝前走著。
這二人便是寧淵與被慕容玉派出來隨寧淵買東西的勞赤了,說到慕容玉居然將勞赤派出來,寧淵也頗為驚訝,因為這有些打亂了他的計畫,不過他依舊不動聲色,準備以不變應萬變。
至於勞赤身上的衣服,是因為寧淵先前對慕容玉說了,那家店的老闆不是很喜歡異族人,也不愛和王公貴胄打交道,如果勞赤以他一身夏人的華貴打扮去,十有八九會吃閉門羹,於是才讓他打扮成了一名普通百姓。
寧淵帶著勞赤幾乎是橫穿了整個南大街,才在天色黑盡的時候,出現在了一處小巷中,巷子裡人際全無,只有一頂還算精緻的燈籠掛著,燈籠下邊有一張小門,門邊立了一張上書「奇屋」兩個字的牌匾。
「勞統領,就是這裡了,如今燈籠既然已經亮起,想必那店主……哎喲……」寧淵說著說著,忽然間彎下了腰去。
勞赤冷聲道:「寧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不瞞勞統領,下官今晚上吃了些螃蟹,如今好像不太對味,有些鬧肚子。」寧淵臉色發白,臉頰上還起了幾絲汗珠,「下官想去方便一下,勞統領若是不願久等,便先行進去吧,店舖既然已經開門,還是早些將郡主想要的東西拿到手為好,不然……」說到這裡,寧淵好似再也忍不住,徵詢地看著勞赤。
勞赤眯著眼睛,分不出寧淵到底是真的還是裝的,其實他多少能感覺到這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但他身為大夏第一勇士,自持藝高人膽大,也不怕寧淵玩什麼花招,不耐單地揮揮手,寧淵立刻告罪去了。
而勞赤則回頭又看了那扇小門一眼,輕笑一聲,大步邁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