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輪廓看上去是一名身形娟秀的女子,梳著高高的髮髻,即便面貌被隱藏在了屏風之後,可能堂而皇之坐在皇帝身邊的,想來必定是那位大權在握的夏太后無疑。
同時夏帝的反應自然也被寧淵看在了眼裡,一時間,他對於帝后不和的傳聞又信了幾分。
今日夏帝只是召司空玄入宮覲見,並沒有立刻就要在殿上商談事物的樣子,反而同司空玄閒聊了兩句,也開始介紹殿上的文武官員,完全是個一派和氣的模樣,哪裡有半分兩國尚在開戰的樣子。
司空玄早已受舒惠妃關照過,在這些應酬上皆對答如流,其中不乏有好些官員在打招呼的同時想從司空玄嘴巴裡套出些有關大周的情報,不過全遭司空玄不動聲色地敷衍了過去,那些人瞧著司空玄這位熙王看著年輕,卻不像是好糊弄的,便都住了嘴。
寧淵雖然陪著司空玄應酬,可有大半的注意力卻都放在屏風後的夏太后身上,可讓人覺得奇怪的是,除了一開始的那一句「平身」,這位太后便再沒有開過口,好像對司空玄這位大周使臣不太願意搭理的樣子。
等朝堂上大半的權臣都同司空玄打了一記招呼,夏帝終於開口將事情拉上了正題,「熙王此番前來,想來貴國陛下應當已經知曉本朝的意思了吧。」
司空玄笑了笑,取出一封封好的書信道:「這是父皇親筆所書,以父皇的意思,自然是希望兩國能化干戈為玉帛,還請陛下親閱。」司空玄說完,將書信交給了一邊的太監,太監立刻將書信呈上,皇帝正要伸手去拿,屏風後邊的夏太后又說話了,「將信給哀家看看。」
夏帝已經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片刻之後,居然收了回去,而那太監也拿著信封繞到了拼縫後頭,就見夏太后扯開了信封的封口,從裡邊抖出一張信紙,細細查閱起來。
夏帝雖然依舊端坐著,表情卻十分不自然,下邊群臣也都噤若寒蟬,寧淵這回算是看明白了,這位夏太后小事上不會出聲搭理,但凡有什麼大事,卻一定要先經她的手,直將夏帝箝制得死死的。
片刻之後,夏太后的聲音平和地傳了出來,「敢問熙王殿下一句,這信上所寫的,便是大周的誠意麼。」
「此信乃父皇親手所書,自然表示了父皇的意思。」司空玄打了個太極,「我雖未看過信的內容,但多少也聽父皇提起過一些,信上所列錢糧數目,已經是我大周可以給出的最大數目,也足以見父皇願意兩國交好的誠意。」
司空玄這話沒說錯,幾百年來,大夏每一次向大周動兵,所求的不過是糧食等資源罷了,現下兩國戰事焦灼,若要夏人退兵,最好的方式不外乎是許給大筆的糧食。
但現在聽夏太后的語氣,好像對書信上的條件並不怎麼滿意的樣子。
「誠意?就著書信上所列物資,只要大夏軍士能兵臨華京城下,相信拿到手的便不會只是這麼一點,以這樣的好處便想讓我等退兵,貴國陛下這口算盤,當真是打得好。」夏太后語氣有些冷,說話也十分不客氣,讓司空玄等人盡皆皺起了眉頭。
「母后,此話似乎太過唐突了,我們……」夏帝似乎想要開口,卻忽然之間被夏太后打斷,「皇帝你要記住,身為一國之君,耳根子便不能太軟,無論是治國之策,還是處世之道,都講究一個『決斷』,這場戰事關乎著我朝數百年的興衰,你若是優柔寡斷,只會讓別人撿了便宜去,你可明白?」
夏帝抿了抿嘴角,沒再說話了。
「聽太后此語,好像貴國大軍,當真有一天能兵臨華京城下一般。」司空玄表情雖然恭敬,氣勢卻一點不弱,「若太后你當真對貴國大軍又如此信心,又何必傳信前來想要兩國和談,我大周兵力雖然的確略遜大夏,如今也處在下風,可願意為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忠貞之士卻不少,當真硬拚起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太后縱然信心十足,卻也得顧念會不會有陰溝裡翻船的那天。」
「好,沒想到熙王殿下瞧著年紀不大,卻有如此口才,這麼說來,哀家當真要仔細考慮貴國陛下的提議了?」夏太后冷笑一聲,「不過實在可惜,哀家此次既然傳信給貴國陛下商量和談之事,所求的卻並不是糧食物資,否則大可直接修書一封給貴國陛下,又何必多此一舉邀熙王前來面談。」說完,她居然手指一動,接著「刺啦」聲傳來,那封信居然被她撕成了兩半。
司空玄臉色瞬間陰鬱了下去,夏太后此舉,簡直完全不將大周放在眼裡,不過此處既然是燕京的朝堂,他還是按捺住憤怒道:「那依太后的意思,到底是想談些什麼。」
「哀家沒有什麼大條件,說出來也無妨。」夏太后輕飄飄道:「只要貴國能將燕州割愛,那麼別說我朝即刻退兵,甚至還能支付給貴國一大筆銀兩和珍稀礦材,這個提議如何?」
司空玄立刻瞪大了眼睛,連寧淵都驚了一驚,居然想要燕州,他們好大的口氣。
燕州雖然同大周其他州郡相比頗為貧瘠,但是佔地廣饒,這條件別說司空玄不能有所決斷,恐怕就是周帝在此,也斷無可能答應。
司空玄正要搖頭拒絕,卻被寧淵不動聲色地扯住了袖擺,寧淵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了幾句,司空玄點點頭,才道:「此事事關重大,已經不是我能商談的範疇,還是等我先修書一封將此事告知父皇,再由父皇定奪。」
「也好,這事也的確不是王爺你能做主的,哀家現下提出條件,也不過是說一句明白話,給你等通通氣,這一次到底是戰是和,決定權在你們,哀家這邊等著華京來的消息了,希望王爺不會讓哀家等得太久。」說完這句話,夏太后又輕道了一句「退朝」,隨機抬起一隻手。
她身邊的老太監見狀,立刻扶著她的手將她攙出了屏風。
到這時,寧淵才見到這位夏太后的真容,雖然只是側臉,但也能看出她極為年輕,似乎還不足三十的模樣,一身宮袍華麗異常,頭頂鳳冠也點滿了珠翠,儼然一副女皇的架勢,見他出來了,包括夏帝在內的所有朝臣全都躬身行禮,三呼千歲之後,將她送出了大殿。
等夏太后一走,朝臣們又一多半當即不再理會夏帝,也自顧自地開始朝朝堂外走去,彷彿剛才那位太后一聲「退朝」,就是真正的「退朝」。
當然還是有不少官員依舊候在大殿內,等著夏帝的指令,可以明顯看出來,留在大殿中的以文臣居多,而先行出去的,則大部分是武將。
夏帝臉色陰晴不定地朝那些先走之人的背影看了看,隨即一揮衣袖,依舊留在殿內的官員才三呼萬歲之後,緩緩退了出去。
司空玄也正要告退,卻被夏帝喚住了,「王爺遠來是客,不如陪朕逛逛御花園如何。」
燕京皇宮的御花園自然比不上華京皇宮奼紫嫣紅,卻勝在一個寬敞,現下時節內,御花園內編開著一種明黃色的小花,一眼望去炫目一片。
「這花名喚玉堂嬌,因為好養活,顏色也好看,所以御花園內便種了很多,此花原本也不是大夏原產,而是多年前隨著商貿從大周流入的。」年輕的夏帝已經換了一身便服,與司空玄肩並肩走在花園裡,神色也輕鬆自然也許多,「不過我聽聞此花在大周卻不叫這個名字,不知周人是如何稱呼此花的?」
「陛下可難倒我了,我並不識得此花。」司空玄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不禁回頭看了寧淵一眼。
寧淵抿嘴一笑道:「這話,在大周的名字是金玉花。」
「金玉花?」夏帝聽後點頭道:「似金似玉,這名字也取得其所,同玉堂嬌算有異曲同工之妙。」
寧淵卻又道:「陛下弄錯了,在大周,這金玉花的名字可不是通過它的外表來取的。」
「哦?」夏帝一揚眉,目光第一次落到了寧淵身上,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我瞧你應當是熙王的副官吧。」
「下官華京儒林館掌院寧淵。」既然夏帝問起,寧淵便自報家門,行了一禮。
「寧大人雖然此行算是我的副官,可我與他相識多年,早已是亦師亦友的關係,寧大人才學頗豐,也教會了我不少東西。」司空玄在邊上替寧淵說了句好話。
夏帝點點頭,對寧淵道:「你方才說這金玉花名字並非是從外表得來,這裡邊莫非還有什麼玄機?」
「下官自小在江州長大,這花平日裡在尋常百姓家的花圃是看不見的,只有郊外河岸邊才長有些許,金玉花的名字,也是老百姓所取,並非因為這花似金似玉生得好看,而是因為此花色澤絢麗,花期也長,花蜜卻少到連蜂群都對它置若罔聞,花謝後更是沒有半點果實,所以老百姓以『金玉』二字喚它,便是在暗喻這花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外表光鮮,高高在上,卻是典型的中看不中用,外強中乾罷了,名字雖好聽,代表的卻不是什麼好意頭。」
寧淵話音剛落,司空玄眉目間便是一凜,不自覺抬頭朝夏帝看去,果然這位年輕帝王的臉色也變得十分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