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一次就算了,她竟活生生被拒絕第二次。
從瀚玉軒回來後,淼淼便一直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連跟她說話都愛答不理的。岑韻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早已不燒了,精神頭兒尚佳,那這是怎麼回事?
淼淼胡思亂想了一整晚,滿腦子都是楊復那句話……他說日後會多加注意,注意什麼呢?難道連這點特殊對待都沒有了嗎,難道他不打算對她好了嗎……好不容易有了點變化,卻因她的一番話回到原地。淼淼沮喪得不行,她弄巧成拙了,簡直悔不當初。
楊復說對她沒有男女之情,說不傷心失望是假的,但淼淼原本就不太敢相信,是以情緒不算太過悲慟。她唯一害怕的,是楊復會因此疏遠她,待她如同別的丫鬟一般,這讓她分外惶恐。
早晨淼淼挪回下人房,心思卻飄得老遠,連岑韻連喚她兩聲都沒聽見。
「淼淼,你究竟怎麼回事?從昨晚起就不大對勁,莫不是中邪了?」岑韻不無嚴肅,說著便要搖她肩膀。
淼淼連忙避開,搖搖頭解釋:「你昨天跟我說過那番話後,我就去問四王了,結果他說不喜歡我,還說以後會注意……岑韻姐姐,王爺是不是討厭我了?」
從她開口第一句話時,岑韻便吃驚地張大口,直到音落她震撼地說不出話:「你你……」
該說這丫頭大膽還是缺心眼兒,她隨口這麼跟她一說,她便當真巴巴地跑去問了!瞧瞧,這就是下場,王爺怎麼可能會承認呢,他是那樣風華絕世的人,怎會對一個小丫鬟動心?
淼淼眼眶迅速泛起一圈紅,鼻尖泛酸,「是不是?」
岑韻情緒平復了些,見她這小模樣委實可憐,捏了捏她沒幾兩肉的臉頰,「王爺很大度,豈會因這點事討厭你?只是淼淼,這件事你擱在心裡頭知道就好,日後可千萬別拿出來說了。」
淼淼不大能懂,「為何不能?」
她喜歡他,多想讓他知道,恨不得每時每刻都提醒他一句。偏偏不能,他們身份相差懸殊。目下王爺對她寬容,已是最大的限度。
岑韻耐心地分析:「王爺始終要娶妻的,屆時你若天天對王爺訴衷情,被未來王妃聽見,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四王今年二十有五,這個年紀尚未娶妻生子,實屬不大正常。可確實沒見楊復同哪位姑娘走得近過,聖人多次有意為他指婚,都被他婉拒了。淡泊明志,寧靜致遠,這便是四王的寫照,彷彿世外之人,對塵世那點兒俗事不聞不問。
聽到娶妻一詞,淼淼心尖兒陣痛,她躺回被縟之中,腦袋深深地埋進軟枕中,甕甕聲響從底下傳出:「岑韻姐姐,我想休息一會兒。」
岑韻心疼她固執,嘆了口氣道:「反正前頭沒什麼事,你便多睡一會,傍晚時我再叫你。」
她不說話,岑韻便當她默認了,起身走向屋外,細心地為她闔上直櫺門。
*
他會娶妻生子,會對別的女人溫柔體貼,會忘記叫淼淼的小丫鬟,同髮妻白頭偕老。
淼淼縮在被縟中一整天,無法不想這個問題,她多怕發生這樣的事……心裡好似種了一顆毒草,迅速滋長蔓延,淼淼承認這種想法自私,但她還是不願意楊復娶妻。
她得想辦法讓楊復喜歡自己,正因為九十天之後她要走,才迫切地希望在他心中留下痕跡。但要如何才能讓他動心呢?岑韻姐姐說了,王爺這人清心寡慾,待人和善疏離,要走進他心裡並不容易。
淼淼兀自捏了捏小拳頭,總會有辦法的,她得一步步慢慢來。
一旦堅定這種想法,渾身便似乎有源源不斷的力量,與其臥在床榻自怨自艾,倒不如拿出實際行動來。她從床上一躍而起,覷一眼外頭天色。正值黃昏,晚霞窅靄,斑斕暮色投在簷頂,將瀚玉軒正室籠罩在一層淺金光中,更顯雕闌玉砌,有如貝闕珠宮。
楊復行將從雲晉齋回來,淨罷手後,正欲從架子上取下巾櫛,身旁有一隻纖白小手動作更快。小丫鬟模樣認真,一絲不苟地替他拭乾淨手上水珠,全無昨日緊張無措的模樣。
楊復不由得凝睇她,昨夜他那麼說後,她難過得好像馬上要哭出來,悶頭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本以為今日她會有所影響,未料想她跟平常一樣,手腳麻利,笑容璨璨,「好了王爺。」
楊復略有怔忡,本欲關懷她身體可有好些,但一想昨日才說的話,只低嗯一聲,走到桌後準備用膳。
一頓飯畢,他並不打算就寢,披上斗篷走出瀚玉軒,往湖心亭方向走去。
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每隔幾日便要到湖心亭看景,風雨無阻。淼淼見狀,忍不住擱下手邊活計,眼睛追隨他的背影而去。直到人走得遠了,她急哄哄地對岑韻道:「岑韻姐姐我肚子疼,先出去一趟……」
岑韻體貼地擺擺手,「去吧,早些回來。」
不待她話說完,淼淼已經一溜煙跑了出去。廊下空無一人,她提起裙襬一路小跑,終於在不遠處看見楊復身影。她下意識躲在樹後,喘氣不迭,一雙黑亮眸子緊緊地盯著他的舉動。
楊復穿過九曲橋,停在湖心亭中,他身後立著樂山樂水,二人寸步不離地跟著。
情知他現在心情不好,淼淼卻什麼都做不得,只能藏匿在一棵掛滿冰霜的柳樹後。她失落地垂下眼瞼,這時候若能陪在他身邊就好了,可惜有這種資格的,應當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一個地位卑微的丫鬟。
冰雪消融,大地回春,萬物回覆勃勃生機,在春日暖光照射下抽出嫩綠芽葉,舒展著曼妙身姿,旺盛地生長。湖心亭上水天一色,粼粼微光在湖面漾開,端是碧空如洗,澄江如練。
淼淼與楊復隔著半個後院的距離,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各有心思,一站便是大半個時辰。
直到涼風襲來,樂山上前勸慰了兩句,楊復才從亭中走出。淼淼遠遠地躲在湖邊一處假山後,看著三人從身前走過,才輕輕地鬆一口氣。
「人都走遠了,還看什麼?」
*
這聲音……譏誚中懷有不屑,是衛泠慣有的口吻。
淼淼驚詫地回頭,果見衛泠立在她兩步開外,抱臂懶洋洋地盯著她。不過短短七八日,便好似多年未見,淼淼歡喜地蹦到他跟前,圍在他身旁打轉,「衛泠你去哪兒了,我前幾日來湖邊找你,叫了你好多聲都沒回應,你是不是拋棄我了?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一連好幾個問題,衛泠抬手按住她的腦袋,制止她不停的亂動,「我出去了一趟,並不知道你來找我。怎麼,遇到困難了?」
淼淼連連頷首,至今心有餘悸,「我上回身上長出鱗片來,差點就被人看見了……」
衛泠擰眉,「不是告誡過你,別在人前碰水?」
「我不知道嘛。」她委屈地癟癟嘴,「不過好在虛驚一場,第二天它便自己消下去了。」
她說得輕巧,若真被人看見,後果不堪設想。衛泠狠擰了兩下她的臉頰,以示懲戒:「日後凡事謹慎,我總不能時刻幫你。」
淼淼答應得很痛快,蓋因衛泠的回來讓她愉悅不少,這幾日一直提心吊膽,生怕他再也不回來了。這下好了,衛泠沒有拋棄她,沒有因為她的任性生氣。
兩人難得見面,淼淼有許多話要說,此處隱蔽,不必擔心被人發現。淼淼緊緊揪著他的衣袂,仰頭興致盎然,「原來人類有這麼多好玩的事情,我還守歲了,吃了許多好吃的東西……」
衛泠任由她拽著,靜靜聽她絮叨,毫無預兆地問:「你同他如何,見著面了嗎?」
豈止見著面,她每天都跟前跟後地伺候,淼淼怏怏不樂地嗯一嗯,將這幾日同楊復相處老老實實地交代。她甚至連楊復的拒絕都沒有保留地說了,她對衛泠向來如此,無條件地信任,他想知道什麼,她都告訴他。
聽罷衛泠不留情面地嗤笑出聲,盯著她瘦小的臉蛋,「就你這副醜模樣,怎能入得了他的眼?」
淼淼被打擊得不輕,雖然不是自己的臉,但好歹自己在用著,他怎能說得這麼刻薄呢?
「那你說……我要如何做才能讓他喜歡?衛泠,我想讓他喜歡我。」淼淼宛如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哽咽懇求。
衛泠緘默多時,才平靜地問:「起初你說只想跟他說幾句話,目下求的越來越多……六水,你可有想過以後?」
九十日之後,她離開別院,做回無憂無慮的錦鯉。
那楊復呢?
淼淼眼裡噙著淚水,她無助地搖頭,「我不知道……可是衛泠,我想自私一回……就這一回……」
一顆淚珠從眼角溢出,順著臉頰滑落下頷,衛泠伸手接住,掌心裡躺著一顆色澤瑩潤的珍珠。
他斂眸道:「我幫不了你多少,泰半是要靠你自己。」
他頓了頓,殘忍地揭示:「先將你這張臉打理好,身子養得圓潤一些。否則像個乾瘦的小丫頭,任誰看了都提不起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