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十七日

  更闌人靜,月朗星稀,後院本是無人涉足之地,夜間更不會有人走動。然而淼淼確實聽見了,那聲音距離此處不遠,並且有愈加靠近的趨勢。

  她心急如焚,附近根本沒有藏身之處,四下環顧,驚惶之中躲在一叢灌木後,隱匿身形。岸邊水草雜陳,亂石嶙峋,足以遮擋住她嬌小的身軀。淼淼忐忑不安地環住雙臂,嗒然若喪,極近所能地縮小存在感。

  她應該聽衛泠的話,不碰水的……這下好了,不知何時才能變回去,若是被人發現了她,後果不敢設想……萬一以後都不能變回去,那她得一輩子待在此處嗎?

  這怎麼行,淼淼越想越悲傷,泫然欲泣的一張臉,好看到了極致,連哭都是楚楚可人的。

  眼下後悔已經沒用了,她只能儘量躲起來,不被對方發現蹤跡。來人似乎不止一個,他們立在岸邊八角亭中,談話聲穿透寂寂夜風,模模糊糊地灌入她的耳中。

  「太子何不趁此機會,將四王和七王一舉……」

  是個陌生的聲音,淼淼吃驚地摀住嘴巴,想看清來人的臉,卻又一動不敢動。只消她有丁點兒動作,草葉婆娑,對岸的人一定會發覺她的存在。

  楊諶言語聽不出情緒,「本王也這麼想過,但此事非同小可,聖人定會命人徹查根究,屆時本王也逃脫不了關係。」

  果真是太子……他竟然想害四王!

  尾鰭在水下襬動,漾開一波一波漣漪。淼淼聚精凝神,雙臂撐在岸上,潑墨長髮下纖腰若隱若現。她身段玲瓏,腰下美景浸沉在水下,惹人無限遐想。

  楊諶又言:「此事本王自有分寸,你只需做好分內之事,別讓四弟起疑就行。」

  對方答:「是。」

  言訖聲止,腳步聲匆匆遠去,八角亭回歸平靜。可是淼淼知道,還有一人沒走,他正站在亭中一動未動,不知思索何事。

  太子在四王身邊安排了線人,更想要加害於他……對方不動,淼淼也不敢動,她這幅模樣被人看見,太子一定不會放過她,說不定還會連累楊復。她屏息,維持這個動作良久,半個身子都僵硬了。

  本以為他一會兒就能離開,未料想小半個時辰過去了,楊諶還是不走。淼淼發出細微的嗚咽聲,她好累……這人留在這兒做什麼呢?身旁一個人都沒有,難道他也喜歡半夜看景?

  岸邊有一塊泥土鬆動,撲簌簌掉入水中,聲音在夜中格外清晰。

  楊諶聞聲,厲聲質問:「何人?」

  無人回應,水聲濺濺,樹蔭窅窅。楊諶循聲望去,撥開濃翳樹叢,往下方清泉中望去——

  只一眼,便定住身形。

  水中的姑娘倉惶回眸,她的動作打破了水中倒影,波紋迅速向他腳下蔓延而來。杏紅兜衣濕漉漉地貼在她的胸口,露出瑩潤無暇的肩頸,水眸輕眨,流轉生輝。容貌丰神絕世,她無需動作,足以攝魂奪魄。

  她像誤闖人間的月神,不知所措地回望他。玉潤冰清,一如水中驚鴻豔影,裊裊亭亭。

  楊諶看著她久久不能動作,從不知世間竟有如此絕色。他抬手放在胸口,這裡有些癢,越來越往全身擴散,使得他渾身都酥了。

  她大抵是在洗澡,見到他很是懼怕,不知是那個王爺帶來的姬妾。

  楊諶上前一步,「本王……」

  淼淼因這一聲陡然回神,不待他把話說完,俯身扎入水中,長髮微拂,漸次消失在水面。

  少頃水面回歸平靜,方才的驚豔就像鏡花水月,轉瞬即逝。

  *

  她現在的模樣同小丫鬟天壤之別,應當不會有人認出來。

  淼淼躲在下游,心有餘悸地撫了撫胸口,水面倒影跟著她一塊動作。這是她最熟悉的模樣,可是如今她一點兒也不想看到。

  衣裳都在八角亭岸上,如果太子沒走,她根本沒法回去拿衣裳……當務之急不是這個,而是,她該如何變回人身?

  衛泠什麼都不告訴她,只警告她不能渾身浸水而已,那現在要怎麼解決呢?淼淼很無助,眼瞅著天就要亮了,她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晨曦初露,陽光打在她光潔的後背上,淼淼不知何時趴在石頭上睡著了。她睡得極不安穩,眉心深蹙,好似夢魘一般,口中喃喃自語。旋即驚醒,睜眼看了看頭頂太陽,大約已經是辰時了……

  她若不及時回到寒渢院當值,一定會引起懷疑的!

  轉念一想自己的模樣,又馬上洩氣了……她現在是鮫,這樣回去勢必會嚇壞不少人的,還是算了。

  淼淼疲乏地撐起身子,坐在岸邊,一低頭便覷見水下晃蕩的雙腿……筆直纖細的兩條腿,淼淼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確實是人類的腿沒錯!她趕忙又看自己的臉,清秀稚嫩,是那個小丫鬟的臉。

  她驚喜地睜圓雙目,趕忙從水中抽出雙腿,指尖輕輕觸碰,是光滑溫暖的皮膚……

  淼淼忽然想起來,上回身上長鱗片,也是第二天就消褪了。這次她變回鮫人,過了一夜又便回來……難道只有在晚上才會變回去?思及此,她試探地將雙腿再次放入水中,等候片刻沒有變化。

  她放寬了心,長長地鬆一口氣,重新扎入水中。從下游回到昨晚洗澡的地方,她悄悄躲在石頭後觀看,岸邊已經無人,才放心地游回去,將衣裳抱在懷裡,躲到一處手忙腳亂地穿上。

  *

  回到寒渢院已是一刻鐘後,淼淼先回左耳房換了身衣裳,這才到匆匆趕往正堂。

  原來今日是回去的日子,一撥人大清早便收拾妥當了,臨走時才驚覺大清早便不見淼淼身影。這可把岑韻極壞了,院裡院外地尋找她,依然沒找見。前頭樂山樂水催得厲害,四王的車馬在園外守候,若是再找不到人,他們唯有先行離去了。

  好在淼淼及時出現,岑韻顧不得責備她,命她趕忙收拾行囊,往門口趕去。

  途中遇到院內幾名侍從,他們一壁往後院走一壁念叨:「太子讓咱們在後院找人,可裡裡外外都翻了一遍,哪有什麼人影?該不是看錯了?」

  另一位嘆息:「哪那麼多廢話,照做就是了。」

  淼淼腳步微頓,臉色泛白。岑韻發現她的異常,想來也聽到那幾人對話,便對她解釋:「昨日太子似乎在後院遇見了什麼人,天未亮便大張旗鼓地找人。據說還去幾位王爺的院裡搜尋一番,鬧得好大動靜。」

  昨晚驚為天人的一眼,使得楊諶心潮久未平復,激盪難耐。回去後心心唸唸都是她的影子,等不及天亮便喚來僕從,讓底下人以冒犯太子為由,逐一尋找那位姑娘。他本以為她是哪位王爺的姬妾,若真如此就好辦了,只要他開口,不信對方會不答應。孰知哪裡都找不到她,就跟憑空蒸發了似的,丫鬟裡頭也沒有她,楊諶徹底沒了辦法,便讓人去後院重新搜尋。

  淼淼聽得心驚膽顫,情不自禁地加快步伐,「咱們快走吧,王爺不是還在等著嗎?」

  岑韻嗔她:「你也知道,真個膽子養肥了,敢讓王爺等你!」

  談話間已然來到門口,淼淼來到楊復的車輦前,隔著一層簾子,看不見裡頭的人。她手絞在跟前,斟酌用詞,「王爺,我昨晚夜裡去水邊洗衣裳,一時不查睡了過去……睜開眼便誤了時辰,讓王爺等候,婢子知錯了……」

  馬車華貴,兩邊浮雕雲龍戲水紋,玄青錦繡簾子嚴嚴實實地遮住車廂光景,不知楊復是何表情。淼淼霎時不安,緊緊地盯著布簾,等候他開口。

  半響才聽楊復道:「到車上來,告訴本王哪裡錯了。」

  來時路上,四王獨自乘坐一輛車輦,他不喜人在跟前伺候,是以丫鬟另外備有一輛馬車。回去理應也如此,目下他卻讓淼淼到車上去?幾個丫鬟不約而同地看向淼淼,眼中既羨慕又同情,王爺必定是生氣了,要嚴懲她。但能同王爺共處一處,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淼淼躡手躡腳地登上車輦,打簾而入,坐在距離楊復最遠的角落。

  她悄悄打量楊復神情,他端坐在車廂中央,以手支頤,雙目微闔。

  淼淼更行拘謹,支支吾吾地解釋:「讓王爺久等,耽誤了您的時間,婢子願受懲罰……」

  車軲轆緩緩推進,毫無預兆地前行,下坡的山路陡峭崎嶇,難免會有顛簸。淼淼嚇一跳,抓緊身下毛氈,不敢動彈。

  楊復睜開眼,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倒是好大的膽子,孤身一人,露宿在外。」

  淼淼緘默,生怕他聯想到太子的事,索性閉嚴實了嘴巴。

  楊復又問:「昨日給你的藥搽了嗎?」

  淼淼連連點頭,「搽了,王爺給的藥很好用!」

  靜了靜,楊復低聲:「過來,讓本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