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十九日

  自打得知這個消息後,淼淼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同她一道當值的丫鬟叫了她許多聲,她都沒有聽見。

  「你是聾了不成?」對方剜她一眼,遞給她一個銅盂,「去將裡頭的水倒了。」

  裡頭是王爺方才盥洗的水,楊復已經歇下,她們這些丫鬟卻不能休息,還得值夜到子時。

  淼淼恍然回神,伸手去接,豈料對方手上一鬆,整盆溫水都潑在了她身上。這一幕太過熟悉,淼淼總算想起來眼前的人是誰,不就是那日撞倒她,害得她手背燙傷的丫鬟嗎?

  方才岑韻喚她碧如,她是在外伺候的丫鬟,似乎對淼淼頗有微詞。

  淼淼撣了撣身上水珠,短襖綜裙都濕了,地上水花浸濕了鞋底,弄得一地狼藉。淼淼氣急敗壞地瞪她,「你為什麼往我身上潑水?」

  碧如輕蔑一笑,「是你自個兒沒拿穩,還要怪我頭上?」

  話說得理所當然,可是淼淼知道她是故意鬆手的,她沒等自己拿穩便撒開手,實在可惡。

  淼淼很少生氣,可是這人實在太過分了些,一而再再而三地針對自己,她究竟什麼居心!

  「怎麼不怪你……」

  話音未落,岑韻從內室走出,看到外頭光景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碧如先發制人,指責淼淼:「還不是她,倒個水也能整出這麼多事端。真不知除了勾搭王爺,還會做什麼?」

  淼淼氣得凝噎:「你胡說八道!」

  「好了好了。」岑韻出言打斷,去一旁拿來巾櫛遞給兩人,「有這爭吵的工夫,還不如把地上收拾乾淨。都別咋呼了,王爺才睡下,一會兒把王爺吵醒了,怪罪下來我可不管你們。」

  碧如接過巾櫛,彎腰拾起地上銅盂,趾高氣昂地睨向淼淼,「做錯事承認不就得了,還狡辯什麼,當大夥兒沒長眼睛麼。」

  淼淼握著手裡那塊巾櫛,對著她背影咬牙,小臉上寫滿委屈憤怒。

  沒見過這麼搬弄是非的,以往她冷嘲熱諷也就罷了,這回還故意栽贓陷害!淼淼雙手在身側緊握成全,氣得身子微微顫抖,「我……」

  岑韻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你先回去換身衣裳,這裡有我收拾就行。」

  淼淼偏頭看向她,大眼睛裡水汪汪的,「岑韻姐姐,真的不是我。」

  她當然知道,在別院待了許多年,每個人的性格她都瞭解。碧如那丫鬟心高氣傲,素來看淼淼不順眼,背地裡不知編派了她多少壞話。今日找著機會,當然要好好欺負她一番。丫鬟們之間總會有磕磕絆絆,只消不是什麼大事,她都不太追究,事後數落兩句便是。

  淼淼固執地搖搖頭,心裡憋著一口氣,「我不走,我陪你一塊收拾。」

  說罷不顧岑韻勸說,掛著濕漉漉的衣裳擦拭地板,由始至終不發一語。她心裡本在煩惱楊復要走的事情,被碧如這麼一攪和,心情更差了。秀氣小臉板得端端正正,全無平日笑吟吟的影子。

  岑韻見狀感慨,看不出來這丫頭還挺固執。

  *

  子時換過人後,淼淼回到下人房輾轉反側,一直沒有睡著。

  腦袋裡混混沌沌,翻來覆去都是楊復的身形容貌,他的一言一行,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迴蕩。可是他後天就走了,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萬一是九十天之後呢?那豈不是以後都見不著了?

  這怎麼行,淼淼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她跟著楊復一塊回去不就好了?

  思及此,睡意全消,恨不得立時跑到楊復跟前,向他言明來意。奈何外頭黑濛濛一片,這時候他肯定還沒起來,她去了也是白搭。淼淼等得心焦,如何睡得著,索性披著被子坐起來,硬生生挨到晨曦微露。

  天邊仍是青黛色,這時候楊復應當才起床,丫鬟在一旁伺候洗漱更衣,一刻鐘後用早膳。淼淼將他的作息牢記在心,今早不輪她當值,她掐準時間來到瀚玉軒正室,三兩步跨過台階:「王爺!」

  正堂空空如也,並無楊復蹤影。

  一個丫鬟姐姐告訴她:「王爺到雲晉齋去了。」

  淼淼迭生謝過,腳步未停直往雲晉齋趕去。這條路她來去無數遍,熟悉得很,不多時已經立在雲晉齋門口。

  院內池塘化冰,幾條錦鱗在裡頭游動,身姿靈活。春色滿園,岸上蘭草鬱鬱青青,樹梢鳥鳴清脆,呈現一派勃勃生機。淼淼無心賞景,正欲步入閣樓,卻被門口的人攔了個正著:「王爺正在看書,特意囑咐過,等閒人不得打擾。」

  淼淼抬頭看清此人面容,登時怒上心頭,「你怎麼在這?」

  不是別人,正是碧如。昨兒個兩人才大鬧一場,此時見面互相都沒好臉色。

  碧如微微一笑,「王爺不想被人打擾,讓我在此看守,有何不可?」

  平常這種事由樂山樂水來做,今日兩人不知去向何方,偌大的院裡只有碧如一人。今早是她伺候楊復盥洗的,樂山樂水受命前往京城,明日才能回來,楊復便隨手指點她到書閣伺候。

  碧如故意說得曖昧,淼淼臉頰氣鼓鼓地,「我要進去見王爺。」

  說著便要往裡頭硬闖,碧如豈能不管不顧,兩隻手將她攔住:「王爺豈是你想見就見的,你當自個兒是誰?」

  淼淼等了一晚上,目下心急如焚,只想求得一個答案罷了:「不要你管!」

  她扒開碧如的手,得了空子便往裡頭鑽。碧如被她逼急了,柳眉倒豎,抬手憤恨地甩去:「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啪地一聲,清脆地落在淼淼臉頰,旋即傳來火辣辣的疼痛。

  淼淼錯愕地僵在原地,這幾日養得白嫩嫩的臉蛋迅速泛起紅痕。碧如的力氣很足,打得她耳朵嗡嗡作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

  大抵是過於吵鬧,楊復的聲音傳來:「外面發生何事?」

  碧如被逼急了,氣惱地推搡了淼淼一把:「還不快滾!」

  哪知小丫鬟跟個泥塑似的,一推便倒。她垂頭坐在地上,雙手撐著地板一動不動,瘦小的身子微微顫抖,不知是氣的還是委屈的。

  眼看著王爺便要出來,碧如莫名地心慌,抬起腳尖踢她:「你聾了不成?」

  瓔珞珠簾碰撞,發出琳琳聲響,清脆悅耳。楊復從閣內打簾而出,一眼便瞧見了這一幕,那個跌坐在地的小身影很熟悉,分明是淼淼無疑。他眸光微動,幾步上前:「怎麼回事?」

  碧如收回繡履,狠瞪了淼淼一眼,「回王爺,婢子說了您不喜人打擾,她卻非要硬闖書閣。這等毫無禮數,婢子一時情急便推了她一把。」

  熹光柔和,穿透密葉落在門檻,裹住淼淼小巧的身影。陽光被她擋在身後,小丫鬟低著頭,看不見臉上表情,只能感覺到她在發顫。

  楊復近前,她才緩緩抬起頭來,小臉印著個清晰無比的掌印,與周圍肌膚形成鮮明對比。一看便知打得不輕,隱隱透出血痕。她眼眶噙著淚水,澄淨無比的雙眸看向他,偏偏強忍著不讓其掉落,真是可憐到了極致。

  楊復心中一沉,睃向碧如:「是你打的?」

  不知為何王爺的臉色都變了,從未見他露出如此嚴肅的表情,碧如一驚:「是、是婢子……」

  楊復面無表情:「本王的丫鬟,何時輪到你來教訓?」

  碧如心下咯登,情知不妙,連忙雙膝跪地:「是婢子自作主張了,請王爺恕罪。」

  未料想是這麼個情況,碧如低著頭惴惴不安,奈何等了半響不見楊復答覆。忍不住抬眼打量,便見王爺蹲在淼淼跟前,抬起她的下頷。碧如暗自攢緊裙子,既不安又憤怒,怎麼會,王爺怎麼會對那個丫鬟如此重視……

  淼淼試圖掙脫楊復的手,奈何被他緊緊捏著,被迫迎上他視線。臉上疼痛久未消褪,她眼裡的淚花打轉,再這麼下去遲早會落下來。

  可是不行,不能讓他看到。

  淼淼嗚咽一聲,咬緊下唇:「不,不要看我……」

  楊復烏黑瞳仁深沉,手指輕輕婆娑那道紅印,「淼淼,在本王面前哭,不是什麼丟臉的事。」

  她不是怕丟臉,她是怕嚇著人……楊復越是這麼說,淼淼就越忍不住,她眨巴眨巴兩下水眸,抬頭閉上眼,聲音帶著軟軟哭腔:「我也不想打擾王爺,但是我有急事想說。」

  楊復不由自主地低聲:「何事?」

  淼淼抽抽噎噎:「岑韻姐姐告訴我,王爺後天就要回京了……」

  室內一靜,楊復答道:「沒錯。」

  她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懇求:「能不能,能不能……」

  把我也帶去。

  可是這句話就跟哽在嗓子眼兒似的,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萬一楊復不答應怎麼辦,萬一他覺得自己得寸進尺,萬一……

  楊復似是察覺她的意圖,彎唇一笑:「本王會帶你一道回去。」

  不只是淼淼,連一旁跪著的碧如也是驚詫。沒人理會她,她便只能一直跪著。

  看著眼前溫和俊美的面容,淼淼忽然定住,眼裡有一顆淚水溢出眶來。她回神之後,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捂著眼睛衝出閣樓。跌跌撞撞地,像受驚的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