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裹住她小小的身影,不一會兒便沒了身影,消失在茫茫運河中。
岸上的人趕來時,已經尋不到她的蹤跡。楊復扶著欄杆的手緊緊握起,從震驚中回過神,神情前所未有的冷凝。
樂山樂水聞聲趕來,見到一旁的碧如很是意外。「王爺,這是……」
「淼淼落水了。」楊復道,「通知船上的人,即刻拋錨泊船!」
兩人來得遲了,是以並未看到淼淼被推入水的一幕,面面相覷很是驚訝,連忙應是。樂山去支會船家停船,樂水看一眼前方試圖逃走的碧如,不解地出聲:「這不是府上的丫鬟嗎?」
早在楊復來的時候,碧如便悄悄躲在一旁,尋找機會遁走。她方才所作所為被楊復看到了,王爺一定不會放過她的,可是她不後悔,淼淼那個賤丫頭該死,誰教她把自己害得這樣慘!
但是王爺身上的氣息很可怕,好似籠罩著一層濃重霧霾,比頭頂的月色還要漆黑。他往自己看來時,眸色深沉冷冽,全然不復以往溫潤模樣,那寒意一直浸透到她骨子裡。碧如狠狠地顫抖了一下,轉身下意識地逃跑。
樂水縱身一躍擋在她跟前,提留著她的衣襟輕鬆拖到楊復跟前,「王爺,要如何處置?」
碧如在常年習武的樂水面前,根本毫無招架之力,像破布一樣被扔在地上。她掙扎兩下試圖爬起來,奈何身上多處燙傷未癒,再加上心慌意亂,她摔了許多次仍舊未果,匍匐在楊復腳邊蠕動。
楊復俯身擒住她下頷,沉寂烏瞳與她對視:「碧如,你在別院多少年了?」
這雙眼睛深不見底,分明距離很近,卻瞧不出絲毫情緒。被他注視著,彷彿靈魂都要被掠奪而去,碧如沒來由地瑟縮了下,「五年了,王爺,婢子伺候您將近五年了!難道比不過那個才來的丫鬟?」
楊復的手指緩緩往下,轉瞬扼住她纖細的脖頸,冷漠的聲音無波無讕:「你拿什麼同她比?拿命嗎?」
呼吸猛地窒住,碧如難耐地扒著他的手腕,嗚嗚咽咽試圖擺脫這份痛苦。可她根本撼不動楊復分毫,擒著她脖子的手有如鐵臂,她的呼吸漸次變得微弱,臉泛青紫。終於體會到淼淼方才的感覺,她不甘地看向楊復,「為何……」
那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鬟,為何王爺為了她,要殺了自己?
王爺應當是柔和溫柔的,對待下人寬仁大度……可是他卻為了一個丫鬟,變得狠厲冰冷,這不是王爺,不是她認識的王爺!
碧如拼盡全力掙扎,瘋了一般撲向楊復,好在被樂水及時制止。樂水抽出隨身佩戴長劍,一把刺入她的肩頭,與地上甲板緊緊釘在一起。從她身上流出的血浸了滿地,碧如即便想動也沒法,她絕望地啞聲低笑,夜空中顯得十分詭異。
*
福船已經駛出很遠,仍舊沒有停下的跡象。
樂山去而復返,抱拳對楊復下跪:「屬下無能,掌舵的說不能隨意泊船,必須到下一個碼頭時才停船。」
楊復肅容,「帶我過去。」
樂山起身引路,來到船尾。那裡掌舵的對樂山有印象,不等人開口便揮了揮手趕走,「船上這麼多人,豈能因你而停下,待會兒引起混亂誰來負責?」
樂山解釋:「我們有一個丫鬟掉水裡了,必須及時下去尋找!」
誰知他竟道:「這河裡水流湍急,掉進去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我看你們還是省省吧!不如留著這份心思,回去給人風光大葬一場來得實在。」
船家說的不無道理,運河的水深且急,何況這又是在夜晚,想要打撈上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不是他不願意幫忙,而是實在不想白費力氣,船上還有百八十人等著,他得分得清主次。
「明早靠岸之後,你們再回去找找,指不定還能在哪個岸邊找到屍身……」船家搖搖頭,正欲繼續勸說,便見白光晃過,一枚盤龍羊脂玉珮出現在眼前,玉珮中間雕著「四」字,字跡遒勁,剛硬恣意。
楊復道:「本王命你立即停船。」
民間有傳說,道當今聖上崇尚和睦,為保證底下幾個兒子兄友弟恭,便用極品羊脂白玉,為九人一人打造一塊玉珮,各自刻上相應的排號。上面的數字是聖人親筆,再由匠工臨摹雕刻而成,聖人愛子情深,一度傳為佳話。真可謂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這個船家自然也聽過,只是沒想到其中一王便在自個兒船上。他見此人氣度不凡,舉止尊貴,不像說謊,登時軟了雙腿,「愚民有眼無珠,參見四王……」
楊復凝眸,「照本王方才說的做。」
「是是是,愚民這就命人水底拋錨!」船家聲調不穩地喚來夥計,將事情交代一遍,不顧那伙計遲鈍目光,著急地喚了聲:「快去!」
那伙計恍惚地應一聲,依照他吩咐的行事。
不多時福船緩緩停在河面,夜風吹拂,河面平靜。這時候船上許多人都已回屋休息,是以沒幾人注意到船隻動靜,甲板上立著幾人不解地撓撓頭,向船尾吆喝:「掌舵的,船怎麼不動了?」
動靜不大,船家充耳不聞,巴巴地討好楊復,一改方才的氣定神閒:「船已經停了,您看……」
楊復踅身出屋,吩咐樂山,「召集船上會水的男子,下水找人。」他頓了頓,啞聲:「今夜務必找到淼淼。」
樂山低頭:「是。」
所幸船並沒有駛出多遠,現在尋找應當還來得及。樂山找來十來名男子,甲板上不斷響起落水聲,船上燈火通明,有人在楊復身邊端著油燈,陪他一道等候消息。時間一點點過去,始終沒有淼淼的消息,水下找不到她的蹤影,就跟憑空消失了似的。
楊復的心逐漸往下沉,像被一雙手緊緊攢住,慢慢拉到無邊無際的深淵。他始終面無表情,盯著遠處水面,一閉眼便看見淼淼落水前的一幕。她向他伸出手,似乎在向他求救,最終不等他趕到,便已墜入水中。纖細的身子投往河面,淺色身影毫無預兆地墜落,在他心頭劃下血淋淋的一道痕跡。
初春的河水冰冷徹骨,好多人都凍得四肢僵硬。樂山從水中探出頭,「王爺,附近水域都找過了,沒有見到那丫鬟。」
這時不知誰多嘴了句:「都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沒找到,想來是凶多吉少……」
楊復闔目,清冷的聲音融入夜風:「繼續找。」
樂山一時無話,重新潛回水中。
*
折騰了大半夜沒有下落,所有人都認定淼淼必死無疑。
即便有重金獎賞,泰半男子也都不願再下水,一個個爬回甲板上,凍得嘴唇烏紫,渾身哆嗦。
楊復褪下外袍,不顧樂山樂水的阻攔縱身入水,「本王親自尋找。」
他們想攔時已經來不及了,楊復已然潛入水中。二人雖覺冰冷,但此時王爺的安全更加重要,咬牙跟隨在他身後。他們知道,王爺並不擅長鳧水,是以方才一直在船上站著。然而這回楊復一直潛入河底深處,睜開雙目,水底只有亂石水草和游魚,根本沒有人影。
一無所獲。
河面平靜,許久才相繼探出幾人身影,觀望的人群紛紛鬆一口氣。
樂山樂水將楊復送回船上,因長時間潛水,他面色很是蒼白。淼淼應當就在此處,可是他們幾乎將這裡翻了個遍,都沒尋到她的蹤跡,著實詭異。還有一種可能是她被水流沖走了,如此一來就更加凶多吉少。楊復眉宇染上冰霜,修長身姿屹立如松,雖衣衫盡濕,但難掩氣度。
船停的時間夠久了,船家試探道:「王爺,您看還有這麼多人等著,若是不及時出發,明日就趕不到下一個碼頭了……」
楊復不語,恍若未聞。
漸漸地不只是船家,許多船客也表示不滿,你一言我不語地吵嚷:「什麼時候才出發啊?人都沒了,照這麼看鐵定是找不到了,指不定被衝到哪個岸上去了……」
他們並未曝露身份,只有船家一人知道。
沉默許久,楊復道:「開船吧。」
船家鬆一口氣,正欲往船尾走去,忽聽耳邊傳來淺淺歌聲。他回頭看去,大夥兒都露出困惑之色,看來不止他,其他人都聽見了。歌聲由淺轉深,漸漸飄入眾人的耳中,其聲悠揚,婉轉動聽,宛如天籟之音。
美妙的歌聲盤旋在船的上空,平靜的河道霎時不安分起來,游魚爭相跳出水面,水花一浪接一浪。好似在符合這首曲子似的,熱鬧極了。
船家連站都站不穩了:「這,這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害怕地開口:「這裡該不是有水鬼吧?那丫鬟是不是被拖到水底去了……」
船家沒敢聽完,一溜煙跑回船尾,命令夥計楊帆起航,駛出這塊是非之地。
甲板的人盡數消散後,僅剩下楊復立於船頭。他身上的外袍隨風拂動,散開淡淡蘭桂香味。胸膛彷彿被掏空了一般,說不清是何種感覺,眼前總是出現淼淼的一顰一笑,她清澈乾淨的雙眸看向他,軟軟地喚他王爺……
樂山在身後詢問:「王爺,碧如應當如何處置?」
楊復輕言:「不留活口。」
他的仁慈因人而異,碧如一再觸犯他的底線,早已不能留了。
不多時碧如被拖出甲板,她目下跟死人無疑,身子因失血過多而虛弱,毫無反抗之力。樂山一劍刺入她的胸口,看著她在面前斷氣,將人一舉扔入河中,逐漸消失不見。
天色漆黑,夜幕低沉,是以誰都沒看見,船尾一躍而下的身影。
他玄色衣袍被河水吞沒,轉瞬而逝。
*
涼涔涔的水流包裹著她,不斷將她拉向河底深處。淼淼半昏半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著上方福船的船身,神智緩緩清醒過來。
她被碧如推進了水裡,好像聽到了王爺的聲音……
雙腿傳來刺刺癢意,淼淼陡然醒神,她渾身掉進了水裡,就要變回鮫人了!
果然不待多久,腿上的皮膚漸次脫落,取而代之的是銀白色鱗片,雙腿逐漸合攏,變為靈活漂亮的魚尾……淼淼身上的力氣已經恢復許多,她身姿一轉,尾鰭在水裡劃出優美弧度,往水流另一頭游去。
她不能讓楊復看到自己此刻的模樣,一直游出了很遠,才浮到水面露出腦袋。就著月光看了看水面,果然是她自己的臉,這個身子真個神奇,能在兩個身體間轉換自如。
來不及多做感慨,遠處的福船已然停駛,淼淼看到船頭不斷有人跳入水中,似乎是在找人。
他們將附近都找了個遍,還有少數人往淼淼的方向游來。她一驚,趕忙又往遠處躲去。
附近有一處河岸,岸邊生滿半人高的雜草,像是荒敗許久的山村,杳無人跡。淼淼就坐在岸上,看著遠處不斷搜尋的人群,看著看著就泛上酸澀。王爺為了找她,竟然如此大費周章,是不是代表他有點在乎她?
可是她現在不能出現,淼淼心如刀絞,多想出現在他面前,叫他不必擔心,她平安無事。
一直到後半夜,本以為他們都要走了,未料想楊復竟然親自入水。鮫人的眼睛在夜間很明亮,能夠看清遠處事物,淼淼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潛入水中。
這裡水流湍急,河底還有亂石聳立,她能在裡頭來去自如,不代表楊復也可以。楊復一直游出很遠,幾乎抵達淼淼所在的河岸,淼淼就在水下,相距不過數丈遠。對於她來說,近得不能再近了。
若是他能看到自己,她就老實跟他交代了,什麼都告訴他……下定決心後,淼淼心如擂鼓,惴惴不安。
眼睜睜地看著楊復越來越近,她雙手絞成一團,既緊張又期待。就在淼淼以為楊復看到自己時,他身子一僵,往水下沉去。淼淼的心揪成一團,正欲上前救他,後頭的樂山樂水及時趕到,將他扶出水面。
淼淼來不及出手,猛然停住,看著他們緣途折返,說不清是失落或是慶幸。
她後背倚靠著河岸,雙臂環抱,輕啟唇瓣,喃喃地吟唱起幼時童謠。鮫人的嗓音美妙動聽,歌聲悅耳,一曲難求。淼淼的聲音裡夾雜千萬情緒,樂聲纏綿,如泣如訴,清靈婉轉的聲音盤旋在人心頭,讓人聽了心神往之。
船上不少人被歌聲吸引,斷斷續續的聲音響在河面,是世間最動人的絕唱。
如果不是接下來的光景太過詭異,想必會吸引更多人欣賞。游魚爭相浮出水面,環繞在淼淼周圍,波瀾起伏,奏出一曲一曲的短歌。
整個夜晚,此處水段都有歌聲環繞。
*
河岸上驕陽升起,清風徐徐,吹皺河面平靜的假象,碧波粼粼。
淼淼睜開眼,第一反應是往水中看去。好在,變回來了。她抽出雙腿立於岸上,環顧四周,險些狠狠栽入水裡。
「衛、衛泠?」
眼前倚靠著樟木盤腿而坐,閉目養神的人,分明是衛泠無疑!可他不是在船上,又是何時在這兒的?
衛泠睜開眼,對她吃驚的模樣不以為然,「醒了?」
淼淼渾渾噩噩地點頭,「你怎麼在這兒?」
他懶洋洋地起身,撣了撣身上泥土,「昨晚船上鬧得那樣動靜,說是有個小丫鬟落水了,我豈會不知。下水一看,未料想果真是你。」
淼淼慚愧地抿抿唇。
衛泠睨她一眼,舉步走在前頭,「既然沒事就好。先到前頭看看有無人家,換身乾淨衣服,天黑之前或許能趕到下一個碼頭。」
淼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下一個碼頭?咱們不是要去京城嗎?」
說這丫頭笨,她委實笨到了極致。衛泠撥開重重枝葉,聲音不冷不熱,「你既然出事了,楊復必定會在下一個碼頭下船,沿途尋找你的蹤跡。若是幸運了,指不定還能找到一具屍身。」
林中雜草橫生,路上橫七豎八地倒著許多石頭,走起路來十分困難。淼淼不時被枝條抽打一下,嗷嗚一聲牢牢跟在衛泠身後,寸步不離。
她想了想,覺得衛泠說的有道理,只是有一點很不認同,「我還沒有死呢。」
衛泠不予置評,在那樣的情況下,幾乎整船的人都認為她必死無疑。她能活下來,堪稱福大命大。
繞過大半個山頭,淼淼走得渾身無力,口乾舌燥,終於看見遠處有幾戶人家。
她歡呼一聲,雀躍不已地快走兩步:「衛泠,我看到有人了!」
衛泠嗯了嗯,「過去。」
這裡地形艱澀,位置偏僻,只有一個小村子,統共有十來戶人家。村民古樸熱情,見兩人從遠處來,又形容狼狽,連忙邀請至家中招待。接待淼淼和衛泠的是一家兩口,均四十歲上下,村人喚男的為石六,女的為石嫂。
「我看二位像從遠方來的,不知受了什麼災難,流落到我們這個地方?」石嫂給兩人端來清茶,這兒地方偏遠,沒什麼好茶,平常自己人都吃慣了,如今拿來招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好在淼淼不懂品茶,端著一飲而盡,眼巴巴地看向石嫂,「我能再喝一碗嗎?」
石嫂連連應道:「能,能。」
說著提起銅吊,給她碗裡添茶,這回淼淼喝了個痛快,彎眸嘴甜道:「謝謝石嫂。」
成親多年,石嫂育有兩個兒子,一直想要個閨女,對乖巧懂事的淼淼十分喜愛。她哎一聲,在衛泠和她之間看了看,「兩位看著不像兄妹,該不是……」
淼淼眨眨眼,「他是我兄長。」
一句話打消了石嫂所有遐想,她笑道:「原來如此。」
衛泠低頭未做解釋,他手扶著碗沿,在豁口處細細婆娑,將兩人的經歷娓娓道來。
他說他們準備前往京城,未料想船上遇到歹人,企圖對他們謀財害命。他們被推入水中,捲到岸上,行走多時找到此處。其中真假摻半,然而這裡的人多誠懇,自然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石嫂給他們找來兩件衣裳,「這衣裳你們先湊合著穿一穿,料子有些舊了,你們別嫌棄……」
給衛泠的是石家二郎的衣裳,因家裡沒有閨女,是以淼淼的衣裳是石嫂年輕時穿過的。兩人都是好說話的主兒,分別進屋換了清爽衣裳。
衛泠身型高瘦,二郎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很不合適。袖子和褲腿都短了,偏偏衣服很寬鬆,看著說不出來的奇怪。石嫂赧然,進屋重新給他找了件石六年輕時的衣裳,這回合身多了。粗布長衫罩在他身上,都能穿出英挺冷傲的滋味,果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淼淼換上石嫂的衣裳,靛青短衫下是一條月白裙子,袖口緣梅花紋,在這裡已經算得上精緻。她的頭髮在水裡便散了,這會兒隨意編成一條鞭子垂在胸口,烏黑長髮襯得小臉潔白如玉,迷茫地睜著一雙黝黑雙目,頗為幾分村丫頭的味道。
衛泠看一眼,掩唇別開目光。
恰好此時石六備好飯菜,招呼他們到外頭吃飯。山村人吃的粗茶淡飯,起初還以為兩人吃不慣,沒想到他們都沒二話,尤其小丫頭看著餓壞了,一口氣喝了兩碗小米粥,還吃了半個饅頭不少菜。
石嫂看著歡喜,不住地給她夾菜:「多吃些,多吃菜才長得快。」口氣儼然把淼淼當成小孩子。
偏偏淼淼對這話很敏感,她想快點長大,是以把石嫂夾的菜都送入肚子裡,末了撐得伏在桌上不會動彈。衛泠鄙夷地看著她,抬手敲了敲她的腦門,「活該,誰叫你吃這麼多了?」
淼淼癟癟嘴,「有一句話,叫盛情難卻嘛。」
她在楊復身邊長了,倒學會了那些咬文嚼字的話。
衛泠起身走向屋外,取出身上部分銀錢交給兩夫婦,並向他們打聽附近有無出山的車輛。起初石六石嫂不願意接受,最後見衛泠紋絲不動,這才收下。
「村子最東頭有一戶人,我們都喊他老石叔。他家有一輛牛車,今日似乎要到鎮上去。」石嫂如實相告,說著推了推石六,「你帶他倆過去一趟,順道與老石叔說一聲。」
石六是個爽快人,當即應下。
衛泠道過謝後,與淼淼一道往東邊走去。
一戶人家門前果然停著牛車,看樣子馬上就要出發了。石六忙上前去,同老石叔說了幾句,大致將他們的來意表述清楚。老石叔看看兩人,很好說話:「都上來吧,我只能送你們到鎮上,剩下的便無能為力了。」
衛泠道:「這就夠了,多謝老人家。」
他跟淼淼一道上車,牛車沿著山路前行,一路穩穩當當地來到鎮上。
*
鎮上行車便利,辭別老石叔後,兩人租了輛馬車,一路前往通州。
福船應當在今早辰時到達,但因昨夜事故,會耽擱兩三個時辰。他們驅車趕路,最快也得傍晚才能到。
淼淼一路沒有說話,心神不寧地看向窗外,思忖該如何向楊復解釋,才顯得比較合理。
衛泠雙腿交疊,倚著車壁入睡,悠閒得很,同淼淼的表情天差地別。
終於在暮色四合之前趕到通州,淼淼踩著腳凳下車,下意識往碼頭方向看去。衛泠付過銀錢,亦不催促,在她身後不緊不慢地跟著。
問罷路後,淼淼大步往碼頭走去,雖然還沒想好該如何解釋,但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楊復。昨日他險些出事,不知如今情況如何,他有沒有事?
遠遠地便看到碼頭裡外圍了許多人,似是官兵把守,許多百姓駐足觀望,交頭接耳。
即便那麼多人,淼淼還是一眼就瞧見了中間的人,他仍舊是昨日那件衣裳,正在聽底下官兵的匯報,眉心深蹙,罕見的嚴肅。短短一夜工夫,他好像憔悴不少,神情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低聲吩咐下屬。
淼淼意欲上前,奈何被官兵攔住,「你是什麼人?」
淼淼張了張口,喚出在舌尖縈繞千百遍的兩個字:「王爺……」
楊復似有所覺,偏頭看來。
幾步開外立著個嬌俏的小丫鬟,她穿著最簡單的粗布衣裳,頭上沒有任何髮飾,卻顯得無比動人。許是趕了一天路的緣故,她面色發白,可憐巴巴地望過來,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嵌在巴掌小臉上,更有幾分楚楚風韻。
楊覆沒再聽下屬稟告,舉步向她走去。
攔著淼淼的官兵沒有反應過來,傻愣愣地立在原地,還當王爺有事要吩咐他。
楊復撥開他手中長劍,凝睇小丫頭半響,俯身將她攬入懷中,「淼淼……」
這種失而復得的滋味,他再也不想體會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