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二十七日

  楊復的聲音很平淡:「不瞞阿母,那晚我已與人有約,怕是不能陪姜女郎一道去了。」

  他常年沒跟哪個女郎親近過,衛皇后還當他是跟哪個王孫大臣約好了,不以為意地笑笑,「這有什麼,推拒了不就是了,就說是本宮的吩咐,誰敢有異議?」

  說著不給楊復開口的機會,將桌上一個香囊推到他跟前,「你瞧瞧阿蘭自個兒繡的香囊,上頭的繡工多麼細緻,我方才還在稱讚她心靈手巧。你若是喜歡,不如讓她也為你繡一個?」

  衛皇后手中是一枚櫻色繡兩隻黃鸝的枝葉紋暗地香囊,將黃鸝的神情動作刻畫得繪聲繪色,難怪她讚不絕口,確實是繡工一流。

  不過楊復不缺香囊,他只看了一眼,「多謝阿母一番心意,不過齊瀚已有此物,不必勞煩姜女郎。」

  一直不開口的姜阿蘭抬起頭,細聲道:「四王若是願意,阿蘭樂意之極,怎會覺得麻煩。」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不太好推遲了,否則雙方顏面都不好看。

  衛皇后喜笑顏開,權當楊復是同意了,與姜阿蘭商量著繡個什麼花色適合。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楊復在旁靜坐,並不插話。看來皇后找他沒什麼事,就是千方百計想撮合他同姜阿蘭。楊復斂眸來回婆娑杯沿,腦海裡浮現出一張皎潔燦爛的小臉,那個叫淼淼的小丫鬟,目下在做什麼?

  姜阿蘭察覺他的沉默,赧然一笑:「不知四王喜歡什麼樣的香囊?」

  楊復沉吟,「歲寒三友即可。」

  他竟親口回答她,姜阿蘭難掩喜色,「那就繡竹韻常青如何?」

  楊復對上她新月美目,不動聲色,「有勞女郎。」

  無論怎麼說,肯答應就是好的,感情這事總得有個循序漸進。衛皇后很是欣慰,多年的大石頭落了地,連語氣都輕鬆了許多。她跟姜阿蘭就刺繡一事,開始互相探討經驗,頗有幾分閒話家常的架勢,時而扯上楊復問一兩句,一聊便是大半個時辰。

  看看時候差不多,楊復起身告辭:「府上還有事,兒臣先回去了,近幾日春寒料峭,阿母注意身體。」

  衛皇后雖捨不得他走,但也不好出言挽留:「既是有事就回去吧,我再同阿蘭說一說話。」

  姜阿蘭起身恭送他:「四王慢走。」

  楊復點點頭,行將離去,被衛皇后喚住,聽她道:「明日宮宴過後,別忘了我同你說的。」

  姜阿蘭面上一紅,低下頭去。

  楊復頓了頓,「兒臣知道了。」

  他踅身走出慶禧殿,抄手遊廊盡頭立著樂山樂水二人,見楊復出來,跟在他身後問了句:「王爺,現在去哪兒?」

  楊復淡聲:「回府。」

  二人見他臉色不大好,便沒多言,舉步跟在他身後。

  行將走到永嫮宮門口,迎面七王楊廷正向此處走來。他的母親榮妃住在香檀宮,需要由此經過,他行到跟前說道:「今兒個可巧,我才在宮門遇見二兄,又在此處見著四兄。」言訖道:「四兄何時從別院回來的,怎的沒讓人支會一聲?」

  楊復淺笑,「前兩天剛回來,不是什麼要緊事,何必勞煩了你。」

  楊廷到宮裡來,是聽說榮妃近來身體不適,夜裡睡不好總是被夢魘住,他放心不下就來看看。這會兒心急如焚,不好耽誤時間,同楊復打了招呼便準備離去,「我改日再到府上拜訪四兄。」

  楊復喚住他,忽而想起一事,「明晚你可有空?」

  楊廷想了想,倒沒什麼要緊事,「四兄怎麼了,要約我一道逛花燈嗎?」

  他只是一句玩笑話,未料想楊復彎唇:「有何不可?」

  楊廷面色稍變,他們兩人雖然都尚未成家,但好歹各方面正常,跟一個大男人逛花燈有什麼意思?

  可惜楊復不等他開口,已然決定下來:「明日我會派人到府上接你。七弟既然有事,我就不多打擾了。」

  說著離去,楊廷不知他意欲何為,沒工夫多想,便道後頭香檀宮去了。

  *

  因為楊復吩咐,當天晚上趙管事將淼淼調到溶光院當差,並重新給她安排了下人房。王府下人多,四人通鋪,同她挨著的是個豔麗豐腴的丫鬟,名喚高月;另外兩人分別叫喜紋和福紋,聽名字應當是兩姊妹。

  高月一聽她是貼身伺候王爺更衣洗漱的,唇一抿不大痛快:「你是打哪來的?怎麼王爺親口要你過來?」

  府裡有什麼事,很快就會傳開了,是以淼淼從海棠園到溶光院當差一事,並不算是秘密。

  淼淼正在收拾床鋪,聞言抬頭,「我是從四王別院來的,至於為何要我過來……可能是王爺習慣了我的伺候?」

  這聲聽到高月耳中,無疑是*裸的炫耀,她冷哼一聲,走到外頭嘩啦倒掉盆裡的水,「有什麼了不起的!」

  淼淼被她說得一噎,默默地不說話。

  包袱裡統共沒幾件衣裳,到了王府還會另外發放衣服,大約過兩日就能到她手上。淼淼抬頭,見對面褔紋正指著高月的後背,笑嘻嘻同她口語:「別理她。」

  淼淼彎眸,輕輕地點了點頭。

  誰料想高月忽然轉身,「臭丫頭,別以為我不知道!」

  褔紋的笑臉僵住,很快朝她吐了吐舌頭。約莫是住久了,大家說話都有些肆無忌憚,「那又怎麼了,誰不知道你喜歡王爺,恨不得府上的女人都距離王爺十丈遠?」

  淼淼動作一頓,這才認認真真地看向高月。

  高月黛眉挑起,毫不遮掩,「你管得著嗎?」

  褔紋撇撇嘴,「正好,這句話我也想送給你。」

  高月一愣,想到她方才的話,當即惱羞成怒,「你!」

  兩人在那吵吵鬧鬧,喜紋相對安靜很多,在一旁縫補裌襖開線的地方,無奈地搖了搖頭。都住了快兩年了,還是這麼不得安寧,她都懶得再勸解了。

  這一夜過得不大太平,蓋因高月和褔紋足足絆了一個時辰得嘴,好不容易才得以消停。淼淼看著高月背著自己的後背,黑夜裡一雙妙目清亮澄淨,她眨了眨眼,想起褔紋那句無心的話,許久才睡去。

  *

  第二天到正室當值,淼淼卯時未到便跟著其他三人起來了,到溶光院內室捧著衣服等候楊復起床。

  直至裡頭傳來動靜,她才低著頭走入紅檀浮雕梅花屏風,立在那兒喚了聲「王爺」。

  因楊復不喜人多,只許她一人進來,其餘人都在屏風外候著。

  楊復偏頭睇來,窗外仍是一片青黛著,熹微晨光照在她的腳下,隔得有些遠,看不見她的表情,「你站的那麼遠,怎麼伺候本王更衣?」

  淼淼恍然,走到床頭不確定地問:「那這樣呢?」她沒給人穿過衣裳,人類服侍繁瑣複雜,一開始學了好久,才學會給自己穿衣裳。如今要伺候他,還真是沒有把握。

  楊復好笑,已經從床頭坐起,「來之前沒人教過你?」

  淼淼誠實地搖搖頭,管事以為她都知道,畢竟是從別院來的,應當不必再指教。他估計沒想到這丫鬟笨得很,什麼事都得重新教一遍。

  楊復便一步一步地告訴她:「先給本王穿上鞋襪。」

  這個她還是會的,淼淼將衣裳放在床頭矮櫃上,低頭拿過一旁的皂皮靴。碰到他中單褲腳時滯了滯,接著抬起他右腳穿上一隻鞋,再是左腳。楊復的腳比她大很多,淼淼在心裡默默比了比,男人的腳都這麼大嗎?

  她不知道,她以前只有尾巴。

  柔軟的小手隔著白襪,一絲不苟地給他穿鞋,被她碰過的地方酥酥.癢癢的,像撓在心頭一般。楊復看著蹲在面前的小丫鬟,她正低著頭,一派扇子似的睫毛微微顫動,乖巧的讓人想欺負。

  她忽然抬頭,毫無預兆地問:「王爺,今晚你會帶我去看花燈嗎?」

  猝不及防撞上她的視線,楊復頷首,「自然。」

  淼淼不說話,少頃忍不住又問:「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這麼明顯,教人怎麼猜不到她的心思。楊復彎唇,眸光泛柔,「還有樂山樂水,不過他們會在遠處跟著,並不影響。」

  影響什麼?淼淼沒往這方面想,她霎時高興起來,笑靨討喜,「那我想去很多地方!」

  楊復頷首,「好。」

  只要是她想去的,他都會帶她去。

  磕磕絆絆許多次,淼淼終於成功給楊復穿衣束冠,她手腳靈活,只是不懂得如何穿戴罷了。楊復在一旁指引她,她便照著做,踮起腳尖替他扣上盤扣,總算大功告成。

  楊復道:「今晚宮中設宴,我大約戌時才回來,你在府上等我。」

  淼淼點頭,「王爺早去早回。」

  *

  楊復離開口,淼淼便沒事做了。管事讓她前後熟悉一下王府,省得到時找不到路。

  前頭有喜紋帶路,淼淼繞著偌大的王府走一圈,院內琪花瑤草,砌紅堆綠。王府正堂雕闌玉砌,朱甍碧瓦,很是宏偉瑰麗。她走了整整一上午,才勉強認識個大概。

  昨日來得匆忙,海棠園尚未安排人打理,淼淼便跟管事申請了一番,得空就去那兒打理。趙光正愁那兒沒人管,滿口應下。

  其實海棠花都盛開了,平常真沒什麼事,她就把海棠花瓣收拾起來,一齊埋在院內一隅。

  不知不覺待到傍晚,衛泠前來此處找她,「聽說你在這兒,不是被調到溶光院去了?」

  淼淼笑著解釋:「反正我沒什麼事,就跟管事說了一聲,還可以到這裡來打理。你怎麼來了,今日沒事嗎?」

  衛泠昨天被楊復支開了,到庫房詢問了裡頭的人,那人果真遞了張單子給他,叫他按著上頭寫的採買。今天元宵節,王爺不在府上過,府裡也沒有王妃坐鎮,是以底下人都有些鬆散,心思早已飛到外面去了。

  衛泠問道:「今晚元宵燈會,你不是想去看看嗎?」

  「是呀。」淼淼笑眯眯地抬頭,「王爺答應要帶我出去。」

  衛泠一愣,「什麼?」

  淼淼便解釋道:「昨天你走之後,他想不想去看燈會,我當然想去了!今早他出門前,叫我在府上等著,等宮宴結束後就帶我出去。」

  衛泠眸色一黯:「哦。」

  淼淼沉浸在喜悅中,沒注意到他的轉變,「衛泠,你也去嗎?」

  衛泠眸中漸冷,「不去。」

  「哦……」淼淼失落地應一聲,旋即又振奮起來,「那我回來給你帶花燈!」

  他不屑地嗤笑,「我才不要。」

  好嘛,這是又鬧什麼脾氣?淼淼悶悶地癟癟嘴,便沒再勸說。

  一直在海棠園待到傍晚,直至薄暮冥冥,霞光掩映。淼淼不知不覺在這兒待了一下午,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衛泠扯閒話。衛泠雖然不高興,但一直陪著她,雖然期間不乏冷嘲熱諷。

  約莫戌時一刻左右,王府門口緩緩停下一輛車輦。樂山到溶光院傳喚淼淼,被告知她在海棠園,便又跑了一趟。

  他走到門口,樹底下淼淼已然熟睡,衛泠坐在她身旁,偏頭看來。

  樂山怔了怔:「王爺已經回來了,正在門口等著。」

  衛泠烏眸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