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話無疑在他心口捅了一刀。楊復看著被她甩開的手,平時高高在上的王爺,此刻竟露出無助的表情,「我……」
那是他做過最後悔的決定,從此萬劫不復。
自從衛泠將她帶走後,他一直在太清湖等候,那晚溫暖的體溫和淡淡清香,一直無法忘懷。回府之後,他的傷口明顯重新包紮過了,布料是從女人衣物上撕下來的。明知不可能,他仍舊懷著希冀等下去。
今天有人回稟,說街上有個姑娘用珍珠換錢,目前正住在城西一家客棧中。聞訊楊復立即趕來,未料想真的看見了她。她沒有死,正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
淼淼轉身欲跑,「我先走了。」
楊復擒住她手腕,難以置信地凝視她雙眸,「究竟怎麼回事?告訴本王,你為何沒死?」
這是她最怕回答的問題,蓋因實在不知如何解釋:「我……」踟躕良久,終究說不出來。
那天她的體溫冰冷,呼吸停止,儼然死人模樣。宮裡太醫都來看過了,紛紛表示無力回天,那如今,她該如何解釋現在的狀況?死而復生,未免太聳人聽聞了一些。
淼淼想要逃避,可惜被他緊緊地箍著雙肩,後退不得,只能被迫迎接他的注視。
楊復更是震驚,伸手探了探她的體溫,溫熱柔軟,伴隨著微微急促的喘息。斜陽落在頭頂,投影下一條長長的影子,一切都說明她是個人,好端端的人,不是什麼妖魔鬼怪。
楊復一直不相信鬼力亂神之說,但面對著她,一時竟有些恍惚。得知她的死訊,他整個人陷入深淵,每日過得渾渾噩噩。衛泠將她帶走後,他命人在城裡搜尋一番,毫無消息,連附近幾座城鎮都找不到他們下落。
茫茫天地,竟沒有她的蹤影。楊復從未敢想,有朝一日還能看到她活著,俏生生地跟他說話。
淼淼低頭,翕了翕唇,「發生了很多事,一時半會兒跟王爺解釋不清楚。」
在街上談話,委實不是個好場所,楊復上前,「淼淼,先跟本王回去好嗎?」
她為難地咬著下唇,末了搖一搖頭,「我不能……現在不能跟你回去。」
她才答應衛泠,這些天都要陪著他,若果走了豈不是言而無信?何況是衛泠幫了她,她才得以站在這裡。儘管心裡很想點頭,但她最終選擇了拒絕。
楊復捉住她話中漏洞,「那你打算何時回去?」
淼淼噎住,轉身跑上樓梯,「我不知道!」
她頭腦昏沉沉的,上樓時一不小心踏空了,險些栽倒下來。楊復在後面看得心驚膽顫:「小心!」
淼淼也是一驚,好在另一隻腳及時穩住了,回過神後一蹦一跳地衝回房間。可惜剛才那一踉蹌落了下層,讓楊復追上她的腳步,此刻正一手擋在門前,讓她怎麼都關不上門。
淼淼氣急:「你快回去!」
復凝睇她,輕而易舉地推開直櫺門,「為何要躲避我?」
淼淼此刻才算意識到男女力氣的差距,往後退了幾步,「我沒有……我只是,只是……」她開始胡亂思考藉口:「那我怎麼知道,王爺會不會把我交給太子呢?」
楊復一頓,「不會,再不會發生這種事。」
「我不信!」她眸中含淚,毫不掩飾失望,「王爺以前也這麼說過,說你會替我出頭的,可是你最後沒做到。
此時正值傍晚,客棧人來人往,淼淼的房間正對著樓梯口,不少人好奇地側目。楊復步入房中,隔絕了眾人視線,他俯身對上她雙眸,哀戚又鄭重,「這次本王保證,淼淼,我再也不將你交給任何人。」
這是她幻想了無數次的眼睛,眼裡只有她一個人,淼淼終於等到這一天,可是卻不能做出回應,她眨巴了兩下水眸,「我現在……要照顧衛泠,我不能離開……」
以前她自私地要回到楊復身邊,為此讓衛泠受了傷害,她若在這個時候棄他不顧,便是無情無義。淼淼做不到。
楊復一沉,「他?」
淼淼下意識指了指桌上銅盂,行將開口,恍然大悟地閉上嘴巴,「不……那是衛泠留下的魚,衛泠托我照顧它的!」
楊復循著看去,只見水裡有一條灰黑鯉魚,正定定地看向他們。分明是條魚,眼神卻很帶著冰冷,莫名地有些熟悉感。
他攢眉,想要說什麼,最終還是忍住了。
那天衛泠曾信誓旦旦地說:「只不過淼淼,她是我的。」
此人心思昭然若揭,不得不讓楊復重視,這些天他莫非一直跟淼淼在一起?淼淼的事情,也與他有關?他們之間,又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
楊復斂眸,「我陪你一起留下。」
淼淼愕住,「那、那怎麼行……你是王爺,不回王府怎麼行?」
楊復撫上她臉頰,深深地凝望她,「可是你在這裡。」
他等了許久,等得精疲力竭,終於等回了她。從今往後,無論她在哪裡,他都不會放手。
*
夜幕降臨,街上喧鬧聲業已淡去,蟲鳴聲起,更添幾分寧靜。
淼淼風寒愈演愈烈,她沒去醫館包藥,這會兒口乾舌燥,手腳虛乏臥在床榻,「唔……渴。」
桌上燃著油燈,光線昏昧,屋內只有她一人。她記得下午跟楊復說完話,便因為頭疼睡了過去,目下醒來有些分不清時辰。她坐起來動了動,渾身痠疼,連下床走路都成問題,沒想到風寒這麼嚴重。
屋外傳來對話聲,好像是樂山大哥的聲音:「王爺,您真決定留下來?」
少頃,楊復低聲:「有何不可?」
樂山想了想,猶豫不決:「可您明知……宮裡催得緊……」
話才說完,便聽楊復語氣冷然,「本王心中有數。」再說了什麼,便聽不大清楚了,模糊中似乎說了句:「不要讓淼淼知道此事。」
樂山點頭,「是。」
知道什麼事呢?淼淼停住下床的動作,坐在床沿思考,渾然不覺楊復已經入屋。
他走到裡間,見她呆坐著,似乎在出神,「怎麼了?」
淼淼恍然,低頭穿上鞋襪,「哦,想一件事。」因為心虛,笨拙地穿不上鞋子,她著急地哎一聲,想直接赤腳跳下床。
楊復攔住她動作,蹲在她跟前,親手為她提上繡鞋,「何事?」
淼淼自然答不出來,整個人飄然欲仙,恍恍惚惚地紅了臉頰:「你……你怎麼能……」他是王爺,怎麼能給她穿鞋呢!
楊復靜靜地仰視著她,微微一笑,「為何不能?」
淼淼兩隻耳朵都紅了,避開他灼熱的視線,不跟他討論這個問題,「我,我要去喝水了!」
奈何身體無力,才站起來便軟倒下去。
楊復接住她的身體,將她放在床榻,拿來軟枕墊在身後,「你身體不適,應當躺著休息。本王已經命人去煎藥了,稍後便能送來。」
言訖起身,去一旁倒了杯水,一手從背後攬著她,一手餵到她嘴邊:「少喝些,等會還要喝藥。」
淼淼伸手去接,「我可以自己來。」
楊復移開杯子,嗓音低沉悅耳:「乖乖的,否則我用另一種方法餵你。」
那是什麼方法……淼淼不知為何就想歪了,衛泠還在屋裡,她可不能當著他的面……於是聽話地喝了半杯水,就著楊復的手又把藥吃了,嘴裡含著一塊冬瓜蜜餞,苦得兩條秀眉緊緊皺在一塊兒。
她眼睛一轉,悄悄打量圓桌上的動靜,卻什麼都沒看到,暗自一驚,掀開被子就要下床,「我的魚呢?」
楊複製住她的衝動,「我命樂山去換水了,今晚就由他照顧。」
淼淼不放心,「樂山大哥會照顧他嗎?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你儘管放心。」楊復拭去她嘴角藥汁,動作細心,宛若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先把自己照顧好再說。」
淼淼抿唇,最終妥協地頷首。蜜餞在口中劃開,絲絲縷縷沁入心扉,苦澀之後,甜得她有些不適應。
*
吃過藥後,她一陣冷一陣熱地發汗,蓋了兩層被縟仍舊不頂用,縮成一團打哆嗦。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嚶嚀一聲,碰掉了額頭上的巾櫛。
楊復重新絞乾淨巾櫛,覆在她頭頂,旋即握住她的小手,「忍一忍,出了汗就好了。」
淼淼難受地哼一聲,這個時候仍舊不忘記一件事,「衛泠,我要見衛泠……我的魚呢……」
她語無倫次的,可是楊復卻聽見了,這種時候,她居然還在喚那人的名字。
他眸色深沉,不發一語,握著她的手更緊一些。
淼淼喊了一聲疼,只覺得力道鬆開了些,可是仍舊掙脫不開。她迷迷瞪瞪地眯了一會兒,總算覺得不那麼難受了,外面早已黑透了,她起身下床,被床頭坐著的人嚇一大跳。
「王爺?」
楊復端坐在繡墩上,視線緊隨著她,「醒了?要喝水嗎?」
淼淼忙不迭搖頭,不知他在這裡看了多久,為什麼不去休息?她一邊想一邊穿鞋,「我不渴,我要去……」她已經覺得好多了,出了許多汗,這會兒神智很清醒,「樂山大哥的房間在哪?我要去找他。」
楊復一動未動,「找他做什麼?」
淼淼想也不想,「把衛泠……的魚拿回來。」
行將起身,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拽住,下一刻跌落在一個溫暖寬廣的懷抱。她愕住,頭頂響起楊復低醇的嗓音:「淼淼,你現在還喜歡本王嗎?」
淼淼心中疑惑,「喜歡。」頓了頓,一本正經地補充了句:「只是沒以前那麼深了。」
楊復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