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幾人尚未離去,姜阿蘭也喝得有些多了,雙頰洇上薄薄紅暈,迷離地看向對面。
楊復眉心深蹙,伸手穩住淼淼身軀,「淼淼,你喝醉了。」
淼淼倏然起身,揮開他的手便往外走,「水……我要水……」
她只覺得渾身都燒得厲害,彷彿置身於火球之中,嗓子乾啞,此刻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水,她要到水裡去。然而這番話容易引人誤會,楊復只當她要喝水,便命丫鬟倒來茶水,扶著她肩膀餵到嘴邊,「來,喝水。」
他另外吩咐丫鬟去煮醒酒湯,臉上雖然不大愉悅,但仍無微不至地照顧她。
原來四王不是不懂得關懷人,而是那人不是她。姜阿蘭目露哀戚,直勾勾地盯著兩人,她有哪點不如那個丫鬟,為何四王喜歡的不是她?她又哪裡做得不夠好?
淼淼站在門前,腦袋抵著門板半響沒有動靜。
楊復板正她肩膀一瞧,竟然不知何時睡著了。他微抿了下唇,眸中閃過一絲無奈,對桌上楊廷道:「我先送她回去,稍後勞煩七弟安頓姜女郎回府。今日一事,就說是在茶肆裡發生的,不得提及王府。」言訖一頓,向姜阿蘭睇去,「姜女郎的衣裳若是乾了,便請丫鬟為她重換回去。」
將一切交代完畢後,他打橫抱起淼淼,邁過門檻往五桐閣走去。
姜阿蘭尚留存一些神智,直至看不到二人身影,微微咬著下唇:「阿蘭自己能回去,不敢勞駕七王。」
幾碗桃花釀,不足以醉倒楊廷,他起身命婢僕準備車輦,「本王命人送你回去吧,姜太傅是本王恩師,豈敢怠慢了女郎。」
姜阿蘭來時沒乘車,目下天色已晚,獨自回去委實不大安全。她斂眸思索半響,頷首同意:「那便勞煩七王了。」
說著跟隨楊廷出屋,立在正堂簷下,忍不住楊復離去的方向看一眼,眸中不甘一閃而過。
*
五桐閣內,留守的丫鬟見四王抱著一人回來,走近一看,正是淼淼女郎。兩人名喚素月和皓月,分別上前攙扶淼淼,卻聽楊復道:「不必,你們去準備醒酒湯便是。」
二人對視一眼,聽話地離去。王爺待淼淼女郎真個不簡單,簡直能稱得上寵溺,那種溫柔的眼神,即便同她們無關,也難免看得怦然心動。
楊復抱著淼淼一路來到正堂,正欲轉入內室,懷裡小人兒忽地掙紮下,不知何時醒了。
她水眸半睜,有一瞬間的茫然,腦袋瓜裡一片混沌,張口便道:「我要水……」
楊復轉過一道紫檀折屏,「一會就端來了。」
淼淼搖搖頭,彈著雙腿掙扎兩下,「不是,不要喝……」她攀在楊復肩頭上咪嗚,伸手虛無地抓了抓,「我要下水,好熱,渾身都熱……」
走了兩步,她依然很不老實,在他懷裡扭來扭曲,跟條活蹦亂跳的鯉魚似的。楊復拿她沒轍,只能先把她放在美人榻上,「哪裡熱?」
淼淼蜷縮成一團,閉著眼睛依偎著他,「這裡和那裡……」
楊復低頭凝視她,她一排長睫毛像是翠羽扇子,輕輕一眨,便有清風拂過他的心頭。「那方才為何喝那麼多酒?」
她的手勾住他衣襟,嘟嘟囔囔地道:「悶……」
楊復又問:「為何悶?」
她不再說話。
恰好丫鬟進來,素月端著醒酒湯上前,略有踟躕:「王爺,醒酒湯煮好了,婢子服侍女郎喝下吧。」
楊復親自接過,屏退兩人:「不必了,讓本王來。」
見多了四王對她好,兩人雖見怪不怪,但仍有些感嘆。歆羨地覷一眼他懷中的人兒,齊聲應是。
楊復拭了拭溫度,一手扶著她,一手餵她喝醒酒湯:「來,先把湯喝了。」
淼淼別開頭,以為他要餵自己喝藥,下意識便出言拒絕:「嗚,不喝,苦。」送了兩三次仍舊未果,她不喝就是不喝,直至楊復無可奈何,自己先喝一口,再低頭尋到她唇瓣,撬開她的唇齒緩緩渡進去。
一口下肚,淼淼尚未品過來味道,緊接著又被他餵了一口。她嚶嚀一聲,沒來得及說話,一碗醒酒湯便全入了她腹中。櫻唇被他吮得發麻,淼淼臉頰更行通紅,水光瀲灩的眸子晶晶亮亮,呆愣愣地瞧著他。
楊覆覆又在她唇上輾轉親吻,「還喝不喝?」
「……」身上更熱了,淼淼有如火燒,推開他踩著腳凳,顧不得穿鞋踉踉蹌蹌地往隔壁沐室走去。
楊復起身,「你去哪?」
淼淼搖搖腦袋,「下水。」
好端端的下水做什麼?楊復正欲攔住她,誰知她卻靈活地躲開,嘴裡胡言亂語,「沒有水……會死,我離不開水……」
楊復神情一滯,又是水又是死的,不難讓他想起淼淼落水那一次。只消一想起,心便被人扼住一般,疼得無以復加。他不顧淼淼掙扎,俯身將她扛在肩頭,手臂扶著她的纖腰大步往室內走去。
淼淼只覺得身子猛一懸空,天和地便調轉了遍,旋即被放在軟綿綿的床榻上,頭頂是楊復冷峻的面容:「王爺?」
楊復撐在她身體兩側,望進她眼中,「淼淼,給本王好嗎?」
淼淼眨了眨眼睛,「給你什麼?」
不遑她多想,楊復已然解開她短衫盤扣,低頭埋入她頸窩,沿著她細嫩的皮膚緩緩下滑,「所有,只要是你的,本王都想要。」
強烈的不安遇上酒精催化,漸漸演變成濃烈的情.欲。楊復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吻她的力道也越來越深,在她細緻的皮膚上落下深淺不一的紅痕。滾燙的手掌放在她腰間,不由自主地向上……
淼淼被這一連串的舉動驚呆了,睜圓雙目看著他的頭頂,許久才反應過來——
「不要!」
她往後一縮,捲起被縟將自己整個裹住,只露出紅撲撲的小臉,氣喘吁吁地重複了遍:「王爺,不要……」
楊復撐起身,沒想過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黑眸有如一泓深沉的潭水,「為何?」
淼淼想不出好的藉口,索性矇住腦袋,甕甕聲音從裡面傳出:「我不要……我害怕。」
半響沒有回應,淼淼心如擂鼓,胸口砰砰直跳,始終不敢去看楊復的臉。
怎麼會害怕呢,她的頭埋得更深一夜,整個人就像燒著的火球,洇出櫻桃般的色澤。能跟他親近,是她夢寐以求的事情,可是這個身體不是她,到了這一步,她才覺得自己沒法不介意。
始終是別人的身體,她過不去心裡那道檻兒,是以不能接受楊復的索求。
外頭靜了片刻,楊復俯身拉開她頭頂的被縟,抬手停在半空,想了想改放在她頭頂揉了揉,「好好休息,本王不會強迫你。」
淼淼稍稍抬眸,酒醒了大半,只能看到他玄青色衣袍漸漸遠離床榻。
楊復走了之後,淼淼反倒清醒了,睜著眼睛呆望一會兒,直至臉上熱潮散去,才讓外頭守候的丫鬟進來。她一身酒氣,想去浴池洗一洗,跟平常一樣支開素月皓月,她這一洗便是一整夜。
*
光怪陸離的夢一個接一個,既有楊復的面孔,也有衛泠的聲音,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身影。淼淼蹙眉嗚咽一聲,眼皮子睏倦得很,想睜卻睜不開。非但如此,腦袋也昏昏沉沉,頭疼得很。
身邊好像有人的氣息,他蹲在淼淼身旁,看了她一會兒:「誰教你喝這麼多酒了?」
淼淼只覺得這聲音很熟悉,可是腦子木木的,怎麼都想不起來。
他一直沒有走,就陪在她身旁,即便不說話,淼淼也知道他一直都在。他伸手探向她的唇瓣,極輕地婆娑了下,眼眸黯淡。
淼淼抿了抿唇,終於能發出一點聲音,確實極其微弱瘖啞的輕哼。
那人一頓,「怎麼睡著了也不安生?」
接著便再無聲響,淼淼繼續沉沉睡去,一直到辰末,才慢吞吞地睜開雙目。頭腦仍有些刺痛,她從池邊躡手躡腳地爬上來,四下環顧,並未見到任何人影。
那她聽到的幾句話,當真是夢嗎?聲音真像衛泠。
思及此,想到昨晚沒有給衛泠餵吃的,淼淼趕忙穿戴完畢,一邊系衣帶一邊從偏房跑出。迎面撞見捧著早膳的素月,見托盤裡有不錯的點心,便沒多想,端起一碟杏仁豆腐往正室走去。
素月在後頭追趕,「女郎,您昨晚一直在沐室裡頭?」
淼淼大清早從沐室出來,頭髮濕漉漉地滴著睡,臉頰晶瑩粉透,渾身都泛著股水霧,一眼便能瞧出來了。
淼淼走得更快了,胡亂編派藉口:「昨天喝了些酒,洗著洗著就在裡頭睡著了……」
說話間人已來到正室,她三兩步來到木架跟前,正欲跟往常一樣餵食,忽地動作僵住。只見銅盂內空空如也,孤零零地留在角落,哪有衛泠的蹤影。
她心中驀地不安,恐慌接踵而至,回頭焦急地詢問素月:「我的魚呢?這裡養的魚呢?」
素月更是迷惘,「不在裡頭嗎?」她探出腦袋一覷,果然沒有哪條灰黑鯉魚,奇怪地咦一聲,「昨兒晚上還在的,怎麼不見了?」
淼淼心急如焚,頭一回責怪起她:「你怎麼看的!」
她在房間內找了一圈,都沒有看到衛泠,忽地想起來往外走,「昨天有誰來過?」
素月低頭跟在她身後,「只有王爺來過一趟,便再無他人了。」
淼淼停住,昨晚楊復離去時的背影仍在腦海中,不可能是他,她十分篤定,可是衛泠又為何消失?他現在是魚身,一點能力也無,他能到哪去?
人一焦急,便容易失去理智。淼淼心頭惴惴,把皓月叫來也問了一遍,仍舊一無所獲。她們都說不知道,沒見其他人來過,那怎麼回事?
既然五桐閣沒有,她便到府內尋找。
淼淼快步走在抄手遊廊上,正欲找到楊復求助。迎面走來兩個丫鬟,手持檀木托盤,顯然才送過早膳,施施然向她行過禮後,邊走便道:「七王的酒可是醒了?」
另一個搖搖頭,「才送去薑絲魚湯,這會兒還沒喝呢。不過七王醉得不厲害,應當無視。」
淼淼定在原地,沒來由湧上強烈不安,仿若一盆冰水從頭澆灌,手腳涼得透徹。
那兩個丫鬟是從堂屋出來的,她越想越不對勁,撒腿便往前方跑去。素月皓月一陣莫名,待回過神時,她已經跑開老遠了。
停在正堂門前,淼淼雙手止不住顫抖,雙腿邁不動一步。圓桌後的楊廷正在按捏眉心,他抬眸見淼淼來,稀罕地彎唇:「淼淼女郎怎會來此?」
淼淼顧不得回答他的話,目光緊緊鎖在他面前的瓷碗中,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靠近。
她屏住呼吸,直至看清青瓷大碗中燉爛的鯉魚,只覺得眼前一黑,手腳綿軟無力。她再也走不動一步,看看碗裡的魚,再看楊廷不明所以的臉,咬牙切齒:「你……」
眼眶迅速濕潤,視線朦朧一片,淼淼鼻頭泛酸,抑制不住地湧出淚花。她尚存有一絲理智,情知不能在他面前哭,努力吸了吸鼻子,上前抱住那碗魚湯便往外跑。
楊廷伸手喚了一聲,「你這是做什麼?」
淼淼衝出堂屋,眼淚下一瞬便要奪眶兒出,前方有正在掃灑的僕人,她連忙轉身,面向廊廡盡頭的方向。
未料想楊復正從對面走來,距離她不遠。淼淼來不及再躲,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便從眼角滑落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
這一哭,再也收不住,接二連三的淚珠撲簌簌滑落,一顆顆落在她腳邊,在太陽下散發出細潤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