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第六十日

  幾位大臣更加不信他的話,王爺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豈會拿他的東西?若說他覬覦四王之物,反而更說得過去。

  楊復神色坦然,「既是在本王房中,便是本王之物。」

  衛泠譏誚,「世間萬物,各有定數,四王何必逆天而行?」

  這話可不得了,引起一干大臣的慌亂。姜太傅坐不住了,一把老骨頭顫顫巍巍,「放肆,此人滿口胡言!來人,還不將他拿下!」

  門外侍衛正欲行事,被楊復一聲止住:「慢著。」

  姜太傅一愣,意圖勸說:「王爺,依老臣之見,不如將其押送回京……」

  楊復打斷他,「將他關在通院,命人嚴加看守,沒有本王允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侍衛聞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衛泠的胳膊,將他往外拖去。此時他站起來,才看到地上一灘積血,他穿著玄色衣袍,即便被血水浸濕也不明顯。順著手臂蜿蜒而下,一滴滴掉在地磚上。

  侍衛忽然拖不動了,回眸望去,只見他停住,朝四王伸出手掌,「血石。」

  呵,還真有這麼不要命的,膽敢伸手跟四王要東西?

  楊復冷聲,「帶下去。」

  侍衛沒有二話,使勁兒把他往外拉扯。衛泠踉蹌半步,堪堪穩住身子,仍舊保持著那姿勢,「四王連這也要同我搶麼?」

  他臉色蒼白,卻譏諷十足,到了這地步還要逞強。

  楊復舉步離去,走到門口時停住,「還愣著做什麼?難道要本王親自動手?」

  侍衛聞聲,連同另外兩名齊齊動手,頗費了一番力氣,才算把衛泠帶到山莊通院內。

  *

  從正堂回來已是後半夜,明月高懸,萬籟寂靜,山莊內只餘蟲鳴作響。御宇軒廊下懸著四角燈籠,將正室門口照得亮亮堂堂。兩個丫鬟蹲在門口守著,一個困得直打哈欠,另一個也是倦極,然而等不到四王回來,不敢擅自離去。

  楊復走上前去,顧不得回應兩人,徑直來到室內。

  室內安靜得緊,他一眼便看見軟倒在榻上的淼淼。她粉唇微啟,倚在大迎枕上短促地喘息,水眸半睜,意識已然陷入混沌。往下看去,從胯間衍生的鱗片失去了光澤,銀白魚尾蔫耷耷的垂在塌沿,那模樣,儼然失水多時。

  楊復一肅,上前將她扶在懷中,「淼淼?」

  淼淼腦袋後仰,潑墨長髮撒在榻上,更襯得她膚色雪白。她翕了翕唇,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水……」

  她不能離開水,一旦離開得時候長了,便會缺水而亡。楊覆沒有回來,她便不敢聲張,哪怕知道外頭就有丫鬟守候,也不敢出聲使喚她們。萬一她們進屋看見她的模樣……她擰眉,呼吸愈發困難。

  楊復抱緊她,朝外面吩咐:「來人,備一桶水!快!」

  四王鮮少有如此焦急的時候,外頭丫鬟得令,沒有片刻耽誤,拔腿便去準備木桶和水。她們兩人力氣不足,為了節省時間,甚至將樂山樂水兩人叫來了。

  楊復將淼淼抱上床榻,以幔帳掩住。幾位婢僕把水抬進內室,待注了大半桶水後,才聽四王道:「全都退下,沒有吩咐不得入內。」

  樂山樂水是清楚內情的,這會兒沒有二話,道了聲是便退出去了。而兩個丫鬟不無好奇,透過層層幔帳,隱約能看見四王懷裡抱著一人,該人身段窈窕,柔弱無骨,只是看不到下半身輪廓。

  「還不下去?」四王冷聲。

  二人驚駭,迭聲告退。

  直至其餘人全出去,楊復這才把淼淼抱入浴桶中,水溫適中,恰好能容下她現在的身體。

  淼淼一接觸到水,便整個人都縮進水中。因浴桶不夠大,她不能暢快地來迴游動,是以退而求其次,繞著浴桶游了一圈後,蜷成一團乖乖地待在角落。她渾身舒暢,好似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緩了約莫半刻鐘,她才從水裡冒出腦袋,幾縷烏髮貼著水嫩頰畔,她烏溜溜的眸子映著瀲灩水光。沒想到楊復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她迎上他視線,脆生道謝:「謝謝王爺。」

  浴桶濺出的水光濕了他的衣袍,他一手扶著桶沿,一手背在身後,「你不能離開水?」

  淼淼點點頭,「王爺見過哪條魚離了水還能活的?我以前可以,是因為借用了別人的身體。」

  他垂眸沉思,徐徐問道:「衛泠……也是借的身體?」

  淼淼動了動尾巴,「不是,衛泠可以變成人。他跟我不一樣,他厲害得多了。」

  楊復又問:「他變成人,是否便不必生活在水中?」

  「也不全是。」淼淼想起上回元宵節,她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見衛泠虛弱地躲在巷子裡。那一幕,大抵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可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岸上,偶爾回水裡一趟,並無大礙。」

  楊復睇向她,「你為何不能變成人?」

  淼淼眨了眨水眸,腆然一笑,「因為我道行不夠,衛泠總說我又笨又懶,其實想想……好像真是這樣。」

  玉瓷般精緻無暇的臉蛋,因羞赧染上薄薄紅暈,長睫輕顫,有水珠沿著面頰滑落,像是晶瑩的淚珠。楊復有一瞬間的怔忡,這模樣跟那丫鬟真個天差地別,美豔到了極致,挑不出一點瑕疵。

  如果真能變成人,不知該如何禍國殃民。

  他眯眸,「他說的不錯。」

  確實笨得很,正因為如此,才被他逮到了。

  濕漉漉的衣裳掛著難受,淼淼想脫掉,但是礙於楊復在場,遲遲沒好意思動手。「王爺不害怕嗎?你會不會把我交給別人,當成妖怪焚燒?」

  楊復道:「不會。」

  她偏頭又問:「那你要如何處置我?」

  楊復看穿她的動作,不答反問:「水夠嗎?」

  淼淼被他引開話題,低頭看了看桶裡只剩下一半的水,「好像不太夠……」

  山莊裡沒有浴池,只有後門的一處溪流,楊復自然不可能帶她前往。若真到了那裡,她便是如魚得水,再也捉不回來了。

  是以他命人多備了幾桶水放在屏風後,兩個丫鬟徹夜未眠,這會兒早已倦怠不堪,撐著眼皮子幹活。楊復見狀,命她二人退下,親自提起木桶來到內室,往浴桶裡添水。

  淼淼退到桶邊,見他捲起的袖子濕了大半,忍不住勸阻:「你不用為我做這些……」

  楊復抬眸,不以為然地問:「那要誰做,外面的幾個大臣?」

  淼淼琢磨了半響,才聽明白他話裡的威脅。登時噤聲,默默地看著他給自己添水,末了小聲詢問:「你剛才出去……見著衛泠了嗎?」

  楊復放下木桶,「你說呢?」

  淼淼不大確定,「王爺怎麼處置他了,他還好嗎?」

  楊復雙手撐著桶沿,俯身逼視,「你想讓本王如何處置他?」

  「……」她欲言又止,能怎麼想,自然是希望他放了衛泠。可是看他的態度,她若是說了,似乎只會火上澆油。

  淼淼垂眸,「天亮之後,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楊復抬眉,若有所思。

  她同他解釋:「我如果碰了水,只有晚上才會變成這樣,第二天早上便會變回那個丫鬟的模樣。」她纖白柔荑不安地勾著他的袖緣,又問了一遍,「能嗎?」

  楊復抽回袖子,拍了拍她的頭頂,「明日我們便回京。」

  淼淼一驚,「那……」

  不待她說完,楊復問道:「水溫如何?」

  他一再無視她的話,淼淼賭氣不肯回答,未料想他居然解了衣帶,「那本王只好親自試一試了。」

  眼瞅著他要踏入浴桶,淼淼撐起雙臂攔著他,「這裡太小了,王爺進不來的!」

  她才說完,便覺得水面上漲不少,再一看,楊復已然坐在她對面。他褪去了外袍,露出光潔的胸膛,下身穿著中單,一伸手便觸摸到了她的魚鰭。

  楊復低頭,非但不怕,手掌甚至在她尾巴上摸了摸,「正好還有一個時辰天亮,本王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變出兩條腿。」

  淼淼被他碰的有些癢,忍不住瑟縮了下,「不要……王爺不睡覺嗎?」

  她一再拒絕,蓋因變回丫鬟模樣時,下身赤.裸,沒有衣物遮掩。既然楊復已經知道她身份了,她便無需再隱瞞,再讓楊復碰別人的身體,總覺得不大舒服。

  楊復蜷起左腿,支著下頷,「難得有機會,自然要看看本王的淼淼,生得什麼模樣。」

  被一雙漆黑雙眸盯著,淼淼不自在地抿唇。浴桶統共這麼大點地方,他進來之後,她被迫擠在另一邊,還要承受他灼人的目光,「你……你放開我的尾巴……」

  楊復依言鬆手,沒等淼淼鬆口氣,他伸出雙臂將她撈到懷裡,捏著她下頷細細端詳,「楊諶看到你後,對你做了什麼?」

  淼淼嗚一聲,被他捏的下巴發疼,「什麼都沒做,我當時就跑了。他沒找到我。」

  言訖輕哼,「疼……」

  楊復鬆開她,果見那處泛起一片紅痕,這姑娘皮膚太嬌嫩,稍微一碰便留下痕跡。他露出悔色,拇指輕柔地婆娑,「還疼嗎?是本王不好。」

  淼淼不理他,這一晚上對他的不滿累積到了極致,化為一腔憤怒委屈,「我一點也不喜歡你……我最討厭你了……」

  水眸霧氣朦朧,籠著一層氤氳水光,凝成一顆顆珠子,從她眼裡簌簌滾落。

  「討厭你……」

  她推開他,一壁哭一壁逃離,奈何被楊複製住腰肢,想離開都沒辦法。

  楊復怔怔地看著從她臉頰滾落的珠子,接二連三地落在水裡,發出「撲通」沉悶聲。儘管上回已經見過一次,但這回就在眼前,他親眼看著她的淚水溢出眼眶,化成圓潤的珍珠,堪稱世間奇景。

  小姑娘哭得梨花帶雨,別提多麼可憐,楊復抬手摀住她眼睛,附在在頸窩啞聲:「淼淼,別哭。」

  淼淼不服氣,「為什麼?」

  她連哭都不能了?

  楊覆沒有回答,灑在她皮膚上的呼吸越發灼熱。

  太美了,他怕自己忍不住欺負她。

  *

  清晨時分,窗外一片青黛色,晨曦微露,涼風襲來。

  淼淼縮在楊復懷中,不舒服地攏了攏眉心。昨兒半夜她哭得太傷心,不知道何時睡著了,醒來仍舊在浴桶中。這姿勢很不舒服,她渾渾噩噩地往下看,確定沒了魚尾後,暗自鬆一口氣。

  若一直保持原身,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楊復仍閉著眼,淼淼動作輕巧地出了浴桶,迅速鑽到一旁穿衣裳。

  王爺說今天就要走了,她得趁他們沒走之前,把衛泠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