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如何才能變成人,淼淼自個兒也不大清楚,她以往從未往這方面想過,只會稀里糊塗地混日子。忽然有一日,衛泠變成人身站在她跟前,她才知道原來鮫人還有這本事。
淼淼也曾問過衛泠,但他只簡短地解釋了幾句,聽得不甚清楚。總的來說,這本事跟修為有關,更需要機緣,強求不來。
鮫人一族僅有的生存者,統共兩人能變成人身,衛泠便是其一。另一個據說常住東海,已有上百年高齡,難以尋得他的蹤跡。或許他能知道也不一定,淼淼曾想過去尋他,奈何一直沒有機會。
目下聽聞楊復如此問,她從水裡冒出頭來,「我知道一個人……也不是人,他應當知道,不過他住在東海,很難找到的。」
楊復掀眸,「東海?」
這麼說,是她的同類?
他想了想,應當早該猜到才是。這世上怎麼可能只存在她和衛泠兩隻鮫人,大抵還有其他同類,分散在不同的水域。只不過委實太稀奇,若是兩個月前,他想都不會想到世上還有鮫人存在。
本以為那隻存在於傳言神話中,未料想還真有,並且其中一隻,就在他家浴池裡面。
淼淼點頭,不甚肯定,「具體在東海哪兒,我也不大清楚。衛泠似乎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我可以問問。」
說著握住脖子上的血石,似在猶豫。
衛泠走之前她才說過大話,說日後都不需要他的幫助,眼瞅著還沒到一天,她就食言了。
那塊血石掛在她胸口,紅得晶瑩剔透,擱在她雪白的皮膚前分外顯眼。她時常戴著這東西,楊復只知道是衛泠送的,對於有何功能倒真不知曉。
見她握在手中,慢聲問道:「你要如何問?」
淼淼抿唇一笑,滿是炫耀口吻,「你肯定想不到,這塊血石的用處可大了。能讓我隨時聯繫到衛泠。」
楊復眯眸,低沉而蠱惑地「哦」一聲。
不過淼淼是不會在他跟前使用的,她故意鑽進水中,得意地在水下游了一圈。水面銀光粼粼,透明的薄帶隨著她動作擺動沉浮,她身段靈活,自由自在,似乎這一方水池,根本不足以困住她。
小半刻,水面嘩啦一聲,淼淼探出水面,「王爺怎麼還不走?」
她等著他走了,好問衛泠那個鮫人的下落呢。可是他一直在池邊坐著,根本沒有挪動的跡象,她終於忍不住潛出水詢問。
楊復不答反問:「你今晚便一直在這裡?」
淼淼不以為然,「是啊,這有什麼?以前我在海棠園後面,還偷偷睡過一覺呢。」
海棠園位置偏僻,若不是此前指派她去打理,楊復根本不會前往那處。這會兒聽她一說才想起來,海棠園後面確實有一處荒敗之地,深處有一泉池,與外界想通,水質尚且清澈。
原來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無數次變回原來的模樣,可惜他沒有一次察覺。
楊復轉動輪椅,面不改色道:「本王今晚留宿此處。」
淼淼一詫,往水邊游去,一雙嫩白藕臂撐著池邊,「這裡連床都沒有,王爺雙腿又不便,為何要留在這裡?」
沐室外室有置備好的衣服,楊覆沒有回答,轉入十二扇竹韻常青折屏後方。不多時他再出來已是穿戴整齊,濕法披散在肩後,重新回到浴池邊緣。
淼淼還在水裡暢遊,想到方才臉紅心跳的舉動,便禁不住捧著臉頰,越想越覺羞人。一抬頭便見楊復正在邊上,登時赫住,「王、王爺怎麼又回來了?」
外面天色不早,夜幕已深,沒有他的吩咐,在外面守著的丫鬟都不敢過來問話。
但自打王爺與淼淼女郎進去,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王爺洗浴要這麼久嗎?她們距離遠,聽不得半點聲音,總歸不大放心,萬一王爺在裡頭出了什麼好歹,她們可擔待不起。
是以面面相覷後,決心來到沐室門口,輕輕叩響門板,「王爺,可否需要婢子入內伺候?」
許久,室內才傳來一聲,「不必,都下去。」
她二人雖疑惑,但聽王爺聲音無恙,才放下心。
正待離去時,聽另外吩咐道:「準備一張薄褥,放在門口即可。」
王爺這是……要打算在裡頭過夜?丫鬟不解地應下,轉身離去,少頃抱著一張獸皮褥子重新叩門。直櫺門從裡面打開,只見王爺坐在輪椅上,身上披著月白長袍,裡面僅著中單,一副才洗浴過的模樣,清冷疏離,因腿傷未癒,病態中透著幾許懶怠,小丫鬟直看得呆了。
直到楊復微微蹙眉,她才如夢初醒,把褥子交到他手上,「這是王爺要的,若是無事,婢子這就退下。」
他低嗯一聲,「退下吧。」
關上門後,那位那丫鬟才發覺不對勁。雖然只一眼,但是透過折屏依稀能看到裡面人影,難道王爺正同淼淼女郎一塊洗浴?
鴛鴦浴這三個字在腦海裡蹦躂,她驚訝地掩唇,接著想了想,以王爺對淼淼女郎的寵愛程度,洗鴛鴦浴實在沒什麼可驚訝的。奇怪的是王爺如此淡雅的人,原來也有這等雅趣……
*
淼淼眼見著他拿了褥子回來,明擺著是要過夜的打算,連說話都不利索了,「你有傷在身,為何不回屋裡睡?」
楊復以手支頤,輕笑道:「你在這裡。」
淼淼一滯,大約是承受不住他的目光,忙轉過身悶聲道:「好、好吧。」
她摸了摸臉頰,果真燙手,這一晚上臉上熱度就沒下去過,都怪他。
過了片刻,楊復喚她一聲,淼淼轉頭,「做什麼?」
他招呼她過去,她便乖乖地游到跟前。他彎腰摸了摸她的頭髮,濕漉漉的,跟她一樣柔軟,「能不能坐到池邊來?」
這倒是可以的,她本欲依言而行,轉念一想什麼也沒穿,見肚兜在一旁榻上搭著,她搆不著。「王爺能不能幫我個忙……」
楊復微微一笑,意味深長,「何事?」
她悄悄伸手指了指一旁,腦袋恨不得埋到水下去,「幫我拿一下……」
好在楊覆沒有多言,替她拿了過來,她快速地在水下穿好兜衣,撐著上半身來到岸上。殊不知這樣無異於掩耳盜鈴,兜衣緊緊地貼著她的嬌軀,胸口撐出挺翹圓潤的弧度,遮不住的肌膚白嫩透滑,比不穿更容易浮想聯翩。
楊復展開褥子裹在她身上,「冷不冷?」
淼淼蹭了蹭濕頭髮,露出懶洋洋的笑靨,「不冷,一直生活在水裡,我早都習慣了。」
在水裡她更加自在,何談冷一說,沒變成人類之前,她都不知道還有風寒這一回事。身子靠著他的小腿,淼淼用尾巴撥了撥池子裡的水,霎時濺起無數水花,「王爺知道嗎,沒到別院之前,我一直在一條小河裡……」
她慢慢說以前的事,從小河到王府別院,她無意間脫離了魚群,輾轉到一處亂石圍成的死角,無論怎麼樣都轉不出去。就是在那裡遇見的衛泠,彼時兩人還只是鯉魚,她跟著他終於游出來,可是卻再也找不到魚群了。
後來淼淼就一直跟著他,起初衛泠對她很不耐煩,總想甩掉她,奈何這條小白魚跟個狗皮膏藥似的,黏上來就甩不掉。後來沒辦法,只得當成小尾巴帶在身後,一直到他們在別院安居。
到別院不久衛泠就能變成鮫人了,他一直在為此而修行。淼淼耳濡目染,幾年之後,很爭氣地也能變成了鮫人。這種事大概要看緣分和機遇,許多人竭力做不成的事,偏她誤打誤撞地成了。
「不過這大概是我的最高境界了……」
淼淼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末了頭一歪枕著楊復的膝蓋,靜靜地陷入沉睡。
楊復攏了攏她身上的褥子,抬眸看到她水下的尾巴,那一瞬神情格外幽深。他斂眸掩去眼中思緒,低頭在她頭頂吻了吻,繾綣溫柔,「不會的。有本王在,一定還有辦法。」
*
這一覺睡得格外踏實,睜開雙眼時,入目是楊復寬闊的胸膛。她眨了眨眼,這才驚覺她被他抱著睡了一夜,稍微一動,他便醒了。
楊復睡眠很淺,加上睡在池邊,幾乎一整夜都處於半清醒狀態。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姑娘,顯然還沒從她的模樣中轉變過來,少頃彎唇,捏了捏她錯愕的臉頰,「扶本王起來。」
他這麼一說,淼淼才看到他為了遷就自己,雙腿浸在池中,登時全醒了過來,「你……」
她又氣又急,趕忙把他雙腿抬出來,「你的腿還要不要了!」
就這麼泡一晚上,池裡的水早涼了,即便普通人也會感染風寒,更別提他還帶著傷。若是感染個風濕什麼,那老了還得了!
淼淼扯下身上的褥子給他裹住,匆忙去外室穿好衣服,推著他便往外走。
正室門外兩個丫鬟守了一宿,見狀忙迎上來,淼淼讓她們一人去請大夫,一人熬了薑湯送去溶光院。
大清早折騰了一個時辰,好在郎中說只此一次,並無大礙。只消日後不再隨意走動,安心養膝上的便是,淼淼這才鬆一口氣。
送走郎中後,她細心地給他上藥,餵藥,「王爺再休息一會,我先回去一趟,中午再過來……」
音落,起身正準備離開,忽被楊復攢住手腕。
他眉峰低壓,眸色冷凝地盯著她的手背,「你的手……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