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海到京城自由慣了,猛地要把她困在皇宮裡,夭夭很有幾分不樂意。
雖然宮裡有她阿母阿耶,但是沒有她喜歡的碧海藍天。別看她小,但某些事情上卻很有主見,不是任人左右的性子。
譬如這會兒淼淼千方百計想讓她留下,但這小姑娘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我不。」
淼淼實在沒轍,威逼利誘全用了一遍,都對這個小丫頭沒用,「你就當陪阿母不好嗎?」說著擺出一副可憐相,揉了揉她的腦袋哄道:「阿母一個人在宮裡很乏味,想讓你陪著。」
其實夭夭也舍不得她,皺巴著小臉苦苦思索,好半響終於想出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可是阿母還有阿耶,你再跟阿耶生一個弟弟,這樣就不是一個人了!」
一旁楊復聽得有趣,把她撈到腿上讚許道:「夭夭說得很對。」
經過幾天相處,她已經跟楊復很熟絡了,本來就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鬧騰起來誰都不分。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咧嘴一笑,「夭夭說得對,阿母得聽夭夭的。」
淼淼扁扁嘴,埋怨地瞪了楊復一眼。
他對夭夭寵得有些無法無天了,連她在宮裡橫行霸道都不管,這怎麼成,萬一以後養成了驕縱蠻橫的性子呢?
楊復低笑出聲,「可是夭夭真捨得阿母嗎?你若是離開,便許久都見不到她了。」
夭夭從小就跟淼淼一起生活,離開最常的時間便是這一回,足足有半年多。兩人初相聚的那幾天,小丫頭恨不得時時刻刻纏著淼淼。然而這才沒一個月,她便在宮裡待得膩煩了,說要跟衛泠舅舅去外頭遊歷四方,淼淼哪裡捨得,正在好說歹說地勸阻她呢。
夭夭到底還小,想到以後見不到阿母,嗚嗚兩聲便要哭起來,「不要……我只是出去玩玩,不要見不到阿母……」
楊復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那能不能不走?同耶耶阿母一起留在宮裡。」
她長長的睫毛掛著幾顆水珠,襯得一雙大眼睛更行透徹晶亮,「可是衛泠舅舅要走。」
楊復僵了一僵。
她更行沮喪,在舅舅和阿母只見猶豫不定,「如果我留下來,衛泠舅舅就是一個人……他總是一個人,夭夭想陪著他。」
楊復的手放在她頭頂,心中五味陳雜。
這陣子她是怎麼黏著衛泠的,他看得清清楚楚。可以說這小丫頭對她的衛泠舅舅,比對待她阿耶還要親密。
以前他總想著跟淼淼生一個閨女,都說女兒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沒想到他一不留神,這個小棉襖就成了別人的。
淼淼一番掙扎,總算妥協,「阿母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等你回來。」
大抵是這句話惹得她難過,小丫頭總算沒忍住哇哇大哭,伸著胳膊要去淼淼懷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別提多心酸。她是鮫人,淼淼也是,一大一小兩個抱在一塊兒哭的場面很是壯觀,大抵這半年國庫都不愁虧空了。
楊復立在一旁看得無奈,見她們短時間沒有停止的趨勢,便叫宮婢抱走夭夭到一旁哄,他把淼淼按到胸口,「不哭了。」
言訖俯身在她耳旁低語了句,只見淼淼耳朵迅速泛紅,抽泣聲立即變小了。
那名宮婢是貼身伺候淼淼的,這半年來對她多少有些瞭解,知道她身份特殊,是以並未有多少驚訝,依言細聲軟語地勸哄小公主別哭了。
她是明事理的人,知道何事該說何事不該說,是以不擔心她將此事洩露出去。
*
夭夭眼尖,哭到一般瞥見門口有個身影,從宮婢身上趴下來,蹭蹭跑過去抱住他的腿,「衛泠舅舅。」
小丫頭哭得眼眶紅紅,眼睛裡蒙了一層水霧似的,看得人心裡一軟。衛泠彎腰將她抱起來,拇指拭去她眼眶水珠,「哭什麼?」
夭夭小嘴一癟,「阿母先哭的。」
衛泠聞言望去,淼淼已經收住了淚水,正低頭揉眼睛,楊復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她。他收回視線,沒有過多情緒,「跟你阿母說了何時走嗎?」
她點點頭,「說了。」
此處似乎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他始終邁不過面前這道門檻。衛泠抱著她轉身,「那就走吧。」
出發的日子定在後天一早,時間太過匆忙,以至於淼淼很多事情都沒準備好,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給夭夭帶上才好。
好在這小丫頭有點良心,還知道夜裡溜到她的房間睡覺,握著她的頭髮嘟嘟囔囔地,一說便是一兩個時辰。
當然,床上不能只有淼淼一個,她便躺在兩人中間,一邊握著一隻手,齊齊放在自己小肚子上。「阿耶阿母可別忘了我。」
淼淼問她:「那你會忘了我們嗎?」
「當然不會!」夭夭翻了個身,湊到淼淼跟前香了一個,又在楊復臉上吧唧一口,末了嘿嘿一笑,「我是你們的長公主。」
她或許還不知道長公主什麼意思,但是這些天在宮裡閒逛,到哪兒都能聽到宮婢行禮的聲音。耳濡目染地,她便記住了自己是長公主一事,天天拿出來炫耀一遍,好似多麼榮譽的事。
淼淼戳了戳她的小包子臉,想說什麼,但因為明天她就要走了,百般滋味湧上心頭,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倒是楊復伸出長臂,把她二人攔入懷中,「你是大越的長公主。」
夭夭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聽不懂這話裡的含義。
她鬧得累了,順勢蜷縮在淼淼懷中睡去,手腳都扒拉在她身上,依賴意味十足。
淼淼心情低落,直到後半夜都沒睡著,她才輕輕一動,便被楊復握住了手。她一驚,「你沒睡?」
楊復捏了捏她的手心,偏頭看向她,就著微薄的月色,能看到她臉上的詫異和慌張,「在等你。」
她一整夜翻來覆去地,時不時發出一點兒聲音,自以為動作輕微,其實都傳入楊復的耳中。她捨不得夭夭,他又何嘗不是,好不容易盼來了他和淼淼的閨女,未料想還沒盡父親的疼愛,便要被人搶走了,如何能甘心?
然而這是夭夭自己做的選擇,他們沒理由困著她,這小丫頭生來自由,勉強困著她反而沒有好結果。
淼淼斂眸,「王爺不知道,我生她的時候廢了多大的力氣,感覺渾身都疼得受不了。然而看到她之後,便覺得一切都值了,夭夭比我想的還要可愛。我其實捨不得她走,一點也舍不得。」
楊復側身看向她,黑暗中她的眸子澄淨明亮,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就再生幾個,以後我們膝下兒女環繞,他們會跟夭夭一樣可愛。」
淼淼沒有多想,好說話地點點頭,「嗯。」
*
翌日夭夭與衛泠乘坐車輦出宮,這一回她沒有哭,因為知道阿母阿耶就在這裡,她何時想他們了,就能回來看看。
倒是淼淼哭得厲害,不想讓夭夭看到,便背過身一抽一抽地抹眼淚,那背影真個可憐兮兮。
楊復喟嘆一聲,將她攬入懷中,拍了拍她的後背低聲勸哄。
車輦一點點走遠,直至出了城門。夭夭的情緒才開始低落起來,沒有一開始的興致勃勃,扒著窗戶一個勁兒地往後面看。那座富麗堂皇的宮殿離她越來越遠,她離阿母阿耶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她才蔫頭耷腦地坐在車廂裡,不復平常的活力。
衛泠支著下頷,「後悔了?」
夭夭抬頭看向他,想要點頭,但是最終還是堅定地搖搖頭,「夭夭沒有後悔。」
小丫頭睜著眼睛說瞎話,明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還在他面前裝大人。衛泠心裡一柔,把她抱到腿上,「你知道舅舅要去哪嗎?」
夭夭歪著頭,「不是隨便去哪都行嗎?」
衛泠忍不住笑,在她紅通通的小鼻子上勾了勾,「你說得對,去哪兒都行。那你怕不怕?萬一我把你賣了呢?」
「不會的!」她想也不想地回答,小手卻緊緊揪住他的衣裳,「我是衛泠舅舅的小棉襖,沒有我,你會冷的。」
衛泠怔了怔,眼裡的柔和幾乎要溢出來,他彎腰把這小小的身體抱緊,「你說得對,我怕冷。」
夭夭忘了感傷,張開雙手回抱住他,「而且我有珍珠,衛泠舅舅不能賣我,阿母說我價值連.城。」
說著忽而想起一事,從衛泠懷裡掙脫出來,低頭翻找東西。終於從腰裡掏出一個繡著鯉魚抱水的錢囊,解開繩絡,得意洋洋地把東西伸到衛泠跟前,「看,這是阿母給我的。」
這一袋子珍珠都是淼淼臨走前拿給她的,是上回兩人抱在一塊兒哭時落下的,事後被宮婢收拾起來,交到她手中。她怕路上兩人拮据,便偷偷拿給了夭夭,並叮囑她路上聽衛泠舅舅的話,不要隨便哭泣。
衛泠沒有接,而是重新繫上掛回夭夭腰上,「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錢財不能外露,否則被人搶走,你日後便買不了玩具了。」
夭夭乖乖站在榻上,點點頭,「哦……」
衛泠拍了拍她的頭,心想六水有一句話說對了,她是他的小棉襖,並且價值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