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錢串--錢串

戰爭來得如此突然,很快,幾乎所有的人都捲入了戰鬥之中。

那一邊戰得熱火朝天,而魔教禁地這一邊,卻出乎意料地在悄悄上演著什麼。

由於這場突如其來的大戰,向來戒備森嚴的魔教禁地難得的無人看守。

這種涉及生死存亡的重要時刻,也本應無需防範。

然而,就在這個警戒鬆懈的時刻,卻仍然有人趁人不備,偷偷溜進了魔教禁地。

那人身著招搖的花衣,一張臉妖媚入骨,赫然是蘇寫眉。

此時,他那張邪魅的臉上神情十分古怪,似乎是在強行壓抑著巨大的激動和喜悅一般。

他腳步匆忙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臉上的激動就要濃重幾分。

然而,這種呼之慾出的喜悅卻在目光觸及不遠處那抹熟悉的身影時戛然而止,那一瞬間,他一切的喜悅情緒盡數化為烏有,如同被當頭潑了冷水一般。

他驀然止步,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怎麼是你?」

不遠處的男子冶豔的紅衣在風中烈烈作響,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出聲:「既然可以是你,為什麼不能是我?」

「你這時候……這時候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聽到他意味深長的話,蘇寫眉心裡頓時生出一種不詳的預感,他強行按捺下那陣慌亂,虛張聲勢地沉聲喝道。

男子揚手,恰似不經意地讓蘇寫眉看到了他手中小小的金色權杖,金色的權杖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燦爛灼目的光華。

他並不在意蘇寫眉充滿敵意的問話,而是淡淡地說道:「你為什麼在這裡,我就為什麼。」

看到那金色權杖的一瞬間,蘇寫眉瞳孔緊縮,目光驀地灼熱了起來,腳下亦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卻在最後關頭勉強平定下心神,後知後覺地想起了目前的情況,臉色漸漸開始泛白,不著痕跡地握緊了腰側的劍,警惕而猶疑地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男子轉身,紅色的衣擺在空中劃過淩厲的弧度,他不帶笑意地彎起唇角,垂下眼簾,神情冰冷地輕撫著不知何時拔出的長劍:「你說呢?」

看到那張臉的那一瞬,蘇寫眉頓覺如遭雷擊,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失聲驚叫:「你竟然……原來你才是……不可能!」

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蘇寫眉此刻,語氣中竟然帶著莫大的驚懼,彷彿見到了什麼極度不可思議,而又令他十分恐慌的事情一般。

然而這未完的話卻也將是他在世上留下的最後一句,因為下一刻,未待他等到任何解釋,森寒如雪的長劍已經無情地貫穿了他的身體……

原本,蘇寫眉是能躲過這一劍的,然而或許是男子的臉給了他太大的震驚,他失魂落魄之下,居然沒有躲過這一殺招,只能在頃刻之間便成了一具毫無聲息的屍體。

對死不瞑目的蘇寫眉視若無睹,紅衣男子握緊手中的權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對什麼人說:「如爾所願……」

下一瞬,他已消失在原地,唯余失去了氣息的蘇寫眉安靜地躺在冰冷的荒地上。

他那失去了光彩的雙眼空洞洞地望著天空,彷彿在不甘地質問著什麼。

然而,已經沒有人會給他答案了。

與此同時。

雲晚歌正焦急地在魔教中四處奔跑著,她腦海中的最後一幕是蘇梨袂冰冷的臉和決然的話語。

原以為一覺醒來自己已經回到了師門,而當她從昏睡中醒來,卻發現自己仍在魔教。

戰鬥,卻已經開始了。

令她憂慮不安的是,自醒來後,不但蘇寫眉安排的人都沒了蹤影,更重要的是,她壓根沒有看到蘇寫眉的影子。

一種莫名的不安驅使著她——一定要找到他!

她腳步匆匆地從一個青衣男子身邊跑過,絲毫沒有察覺有何異樣,然而當她即將跑過之際,對方卻忽然攔下了她:「晚歌!」

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雲晚歌勉強平定下心神,驚訝地望去:「……阿景?」

不比她的冷淡,軒轅景卻是激動不已地一把抱住了她,「晚歌我終於見到你了,晚歌,我好想你……」

被那個熟悉的人擁入溫暖的懷中,雲晚歌心中一陣悸動。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她腦海中卻出其不意地浮起了蘇寫眉那張邪魅狂狷的臉。

雖然見到軒轅景讓雲晚歌很開心,可是很快,一種更加強烈的情緒席捲而來,她擔憂地一把抓住軒轅景的衣袖,急急地問道:「你看到寫……蘇寫眉了嗎?」

聽到她的口中吐出別的男人的名字,軒轅景頓時心生嫉妒,他的眼睛中流露出濃濃的不悅,警惕地問道:「你找他幹什麼?是不是他對你說了什麼?」

向來遲鈍的雲晚歌意外地察覺了他語氣中毫不掩飾的殺意,她輕咬下唇,清秀的小臉上一片堅決之色:「你是不是對他做了什麼?你敢傷他,我就死給你看!」

我果然還是來晚了嗎?

軒轅景握緊了拳頭,心中悔恨蔓延,他微微垂頭,掩飾住自己殺意橫生的眼睛,柔聲問道:「好,我陪你找。」

雲晚歌得到了他的回覆,頓時笑靨如花:「阿景,你真好。」

軒轅景唇角蔓延開一絲淡淡的苦澀,雲晚歌卻渾然不覺,而是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他在哪裡了!」

魔教禁地!他一定在那裡!

他曾告訴她,前教主的教主令在那裡,只不過蘇風覺一直嚴防死守因此難以進入,而這場混戰無疑是最好的渾水摸魚的時機!

雲晚歌說不清自己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堅決地找到他,她只知道,這一刻她十分想見到他,這種迫切的渴望甚至超過了她見到軒轅景那一瞬的喜悅!

沒錯,一定是魔教禁地,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對她提起這個地方。

或許,這正是某種只有他們二人之間才心知肚明的暗示。

她越來越堅定自己的猜測,當即不顧軒轅景難看的臉色衝向了魔教禁地。

軒轅景的臉色瞬間鐵青,緊咬的牙齒咯咯作響,最終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上了雲晚歌。

他難看的臉色一直維持到見到蘇寫眉屍體那一刻。

當蘇寫眉的屍體出現在視線中時,雲晚歌不敢置信地大哭了起來,而軒轅景無論怎麼壓抑,臉上卻依舊浮起了掩飾不住的喜悅之色。

他卻不知,這抹幸災樂禍的笑意看在傷心欲絕的雲晚歌眼中是那麼刺眼,因而當她轉頭打算向軒轅景尋求安慰卻看到他在笑時,頓時產生了誤會,崩潰一般地對著他尖叫道:「是不是你殺了他?你滾!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晚歌,我……」先前的喜悅之情此刻盡數消散,顧不上為自己辯解,軒轅景只覺妒火重重,已經全然喪失了自己的理智。

他眉宇間染上一絲薄怒:「沒錯,就是我殺了他!他已經死了,一個死人不值得你掛念!」

「他沒有死,你不要胡說!」雲晚歌尖叫了一聲,眼淚大滴大滴地落下,在軒轅景心疼不已打算上前時,又爆發出一聲怒吼,「你滾,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晚歌……」軒轅景此刻心中已是一片苦澀,但看到雲晚歌堅決的臉,也只能吞下滿心的不願,柔聲說道,「好,我走,我,我去外面等你……」

說完,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禁地。

而雲晚歌依舊對著蘇寫眉的屍體喃喃自語,從第一次見面的爭鋒相對到最近的你依我儂,越說越想哭,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源源不斷地落下,很快就把蘇寫眉臉上的血污暈染開一塊,讓他看起來更是猙獰可怕。

如果蘇梨袂在這裡,大概會向蘇寫眉遞去一個同情的眼神,然後在心裡默默腹誹——

姑娘,他都掛了你就放過他成麼?

「晚歌,你居然為了死去的他趕我走……」軒轅景失魂落魄地徘徊在魔教禁地附近,心裡充斥著滿滿的痛苦和不甘。

「短短的時間,你怎麼可以愛上別的人,那種人根本配不上你……」

「都怪我,明明知道他心思不純還沒有及時找到你……」

……

這一瞬,躲在附近的蘇梨袂忽然覺得他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復讀機,喋喋不休地傾訴著自己的滿腹怨恨。

正當軒轅景第若干次從詛咒蘇寫眉逐漸過渡到自怨自艾時,忽然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盟主,我有事想告訴你……」

剛被雲晚歌打擊到的軒轅景聽出是江尤的聲音,頭也沒回,沒好氣地說道:「不是說過沒重要的事別來告訴我嗎?!」

「不,這件事恐怕很重要。」江尤眸中掠過一道意味不明的暗光,依舊溫文爾雅地吐出了後半句話,「這個位置……該換人了。」

下一刻,猝不及防的軒轅景被從後一劍貫穿。

一片寂靜。

久久,蘇梨袂才遲疑地伸出手,緩緩合上了不知何時張大的嘴。

她十分確定,江尤那一刻一定往她藏身的草叢瞟了一眼。

緩緩倒下的那一刻,儘管痛苦難耐,但看著不遠處焦急跑來的雲晚歌,軒轅景唇畔還是浮起了淡淡的滿足。

晚歌,你是在為我而哭嗎?你心裡,其實還有我的一席之地的,對不對……

「你為什麼要殺了他?!」面對雲晚歌不敢置信的尖叫,江尤依舊氣定神閒地微微一笑,張口欲言,目光卻忽然毫無徵兆地落在遠處,眸中漸漸浮起了若有若無的失落。

他的唇動了動,沒有聲音,對方卻依舊認出了他的唇形

——你……要為他殺我?

蘇梨袂靜靜地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只見李夢若手持弓箭,遙遙對著他,向來溫柔如水的臉上是一片冰冷,毫不猶豫地無聲說道:他,只能死在我手裡。

李夢若對背對著她,正好擋在江尤身前的雲晚歌視若無睹。

這二人間的互動蘇梨袂自是不知,這一幕看在旁人眼裡自是容易誤會,因而她只狐疑地皺了皺眉,李夢若怎麼會忽然向雲晚歌出手?

江尤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依照李夢若的力度,一箭貫穿二人並非不可能的事。

果然……還是激怒她了。

縱然如此,他依然沒有躲避的打算,而是從容地回視。

看著江尤一如既往微笑的臉,李夢若的手不由微微顫抖。

她終是閉上了眼,決然地鬆手,放箭。

箭如閃電一般衝向二人,雲晚歌沒有武功,自是無從察覺,而江尤……卻似乎沒有躲避的打算。

千鈞一髮之時,忽然不知從什麼地方衝出一個人影,毫不猶豫地用自己擋住了那支箭。

箭無情地穿透了他的身體,他臉瞬間被疼痛折磨得蒼白,然而卻依舊咬緊牙關,沒有發出絲毫聲音,只有臉上密密麻麻的冷汗透露了他所遭受的痛苦。

李夢若和江尤都為這意外的變故而怔然——他們並不認識這個人。

而當那熟悉的面容出現在眼前,蘇梨袂卻再也顧不上看戲,飛快地從藏身之處衝了出來,焦急地檢查著他的傷口,心裡卻漸漸沉下。

李夢若的一箭勢在必得,恰巧穿心而過。

「小七,為什麼……」

蘇小七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蒼白:「教主……」

「小七你說。」蘇梨袂眨了眨有些乾澀的眼睛,湊近他小聲問道。

「雲姑娘……不要告訴她……」

原以為小七會解釋他這麼做的原因,然而那傳入耳中的虛弱聲音卻令她心裡頓時複雜難言。

小七對雲晚歌,竟然……

而他最後的交代……

察覺到他的用心,蘇梨袂眼睛微熱,那一瞬間,忽然感到難言的悲涼。

小七用心良苦至此,而雲晚歌……

她冰涼的視線無聲地看向不遠處。

雲晚歌渾然不覺有人為她擋下了一場殺身之禍,此時正滿臉淚痕地撲到軒轅景身上,哭得楚楚可憐:「阿景,阿景,你不要死,我不該對著你發火,阿景,求求你活過來……」

哭得眼睛紅腫的雲晚歌終於想起了罪魁禍首,抬起頭看向江尤,憤怒地質問道:「阿景哪裡得罪你了?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江尤沒有理會他,只是定定地看著李夢若。

李夢若手顫了顫,終究還是手一鬆,扔下了弓箭,神情狼狽地轉身快步離去。

江尤眉宇間流露出一絲異樣,怔然片刻,忽然如夢初醒一般,看也沒看神情哀怨的雲晚歌一眼就朝著她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只在路過蘇梨袂時稍稍放緩了步伐,對著她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

蘇梨袂卻沒有看他,只冷冷地看著雲晚歌,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毫不掩飾的殺意,那絲殺意即將噴薄而出之際,她忽然敏銳地察覺有人來,因而只能暫時再次隱匿身形躲到一旁。

來人是許久不見的聞佑。

此時,他依舊一身樸素的青衫,俊逸溫文的臉上帶著一目瞭然的憐惜。

他擔憂地看著雲晚歌,柔聲說道:「晚歌,跟師兄回家。」

雲晚歌彷彿終於找到了一個依靠,撲到他懷裡大哭了起來:「師兄,為什麼他們都死了?為什麼?是不是我害死了他們?」

聞佑眼中的憐惜滿滿,幾乎要溢出。他小心翼翼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心疼地說道:「晚歌,不是你的錯,是他們自己……」

而不遠處,在這二人視線之外的地方,一個身著黑衣的蒙面男子靜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那抹白色的嬌小身影,他的眼中充斥著哀傷和釋然。

我配不上如此美好的你,可是我至少還能默默愛著你。

蘇風覺找到蘇梨袂時,她正孤零零地坐在屋簷上發呆。

向來活力十足的她現在卻安靜得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消沉陰鬱的氣息。

「小七死了。」察覺到熟悉的氣息靠近,蘇梨袂沒有回頭,只是低低地說,語氣有著幾分無精打采。

「……我知道。」

「可是雲晚歌沒有死,這是不是很可笑?」

蘇風覺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我討厭她,我真的討厭她,魔教因她而滅,軒轅景,蘇寫眉,蘇小七都是因她而死,可是她依然是那副無辜的樣子!」

蘇風覺還是沒說話,安靜地上前了一步,佇立她身後,彷彿亙古不變的姿態。

蘇梨袂把頭邁進手臂,聲音悶悶地傳出:「可是我又那麼羨慕她,因為無論發生了什麼,總有人護著她,讓她永遠那麼天真。」

「不用羨慕。」蘇風覺沉默許久,矮下-身,從後面輕輕地攬住她,低柔而堅定地再次重複,「不用羨慕。」

莫名的,蘇梨袂的唇角微微彎起。

蘇風覺依然保持著那個抱住她的姿勢,淡淡開口:「教主,我們該走了。」

蘇梨袂抬起頭,回頭很認真地打量著他,冷不丁說道:「你的臉髒了。」

蘇風覺一怔,微微赧然,下意識地收回手,去擦臉上的血污。

見他難得有些呆的樣子,蘇梨袂笑了起來,伸手幫他仔細地擦掉,然後單手勾住他的脖頸,笑眯眯地說道:「喂,我們這算不算私奔?」

蘇風覺微微沉吟,然後笑了:「如果教主喜歡……明媒正娶也可以。」

蘇梨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咦,你這不會是又在自薦枕席吧?」

蘇風覺莞爾:「嗯,被發現了……」

蘇梨袂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偏頭,目光遙遙看向遠處。

在遙遠的天邊,一輪豔陽正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為大地鋪上一層薄薄的金紗。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序幕。

鳳臨XX年秋,武林盟主軒轅景率正教眾人剿滅魔教。

魔教奸猾,軒轅景慘遭其毒手,身先士卒。

正派中人士氣低落之時,少俠江尤挺身而出,令魔教節節敗退,戰後其受眾人推舉,接任武林盟主之位。

魔教自此大傷元氣,一時銷聲匿跡。

——《武林史?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