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女在幼稚園度過了平安的一年,因為整個幼稚園的老師都對她很好,非常非常好。為什麼那麼好?因為,對她好才是對自己好,誰都不想一個不小心惹言女女小朋友一哭導致第二日自己粉嫩青春的肉體就在自家床上挺屍了。
不過,女女雖是從小被精心照養萬般寵愛,卻也不是個愛撒嬌加撒潑的人,除了性格古怪了點兒力氣大了點兒表情少了點兒外,很難見她發什麼脾氣,都說三歲見老,院長斷定她以後至少一定不會是個有公主病的女人。
元旦前夕,奶媽有急事要回趟老家,臨走前便把照顧小小姐的各種注意事項說給三生聽。
家裡也不是沒有女傭,但奶媽不放心,那些人和女女接觸的時間太少了,不瞭解她的生活習慣,而三生成天跟在女女身邊,女女又愛黏他,要說瞭解的話,自己可能都不如三生。
「小小姐雖然喜歡吃甜食,但每天不可以吃太多。」奶媽一條條地說著,「糕點和糖果在櫥櫃的左上側,牛奶在冰箱裡,記得用鍋子加熱不要用微波爐,不方便的話可以讓廚師幫你弄。早上起來的時候先讓她喝一杯蜂蜜水,不要給她吃太辣太鹹味道太重的東西,會拉肚子。這兩天天冷,出門的時候別忘記她的圍巾帽子和耳罩。」
三生安靜地聽著,心裡默默地記下每個小細節。
奶媽又數了一遍手指,覺得說的差不多了方才抬起頭。眼前的少年背著窗,黑色的高領毛衣綻著淺黃的絨邊,參差雜亂的髮梢被光暈的輪廓模糊。九歲的身體裡,像是放著十九歲的穩重。
奶媽忍不住伸手揉他的頭髮:「三生啊。」
三生微微仰起些角度。
「三生,一直想跟你說,很高興你來到言家。」奶媽笑的眼睛都眯了起來,發福的身體透著安詳的氣息。
三生看著她,最後又垂下了眼,低低的「嗯」了一聲。
他並非靦腆,只是不知該如何向人表達自己的情緒。這些,奶媽都知道。
「好好照顧小小姐,我很快就回來。」
「嗯。」
晚飯時開始落雪。
言女女很激動,飯都沒吃幾口就要往外跑,結果還沒到門口就被人從身後給抱起來。
「外套。」三生的聲音,帶著一點點雞肉蘑菇湯的味道。
女女朝上方仰起臉,望著垂臉看著自己的三生,這個角度顯得他的眼睛有些狹長。
「喔。」
三生這才把她放下來,伸手取下架子上的外套,又順手拿過帽子和圍巾。
女女乖乖地高抬雙手讓三生套上外套,圍巾一圈一圈繞上脖子,最後是毛線帽子,頭頂的小毛球在她轉頭時還會晃動一下。
見她耳朵還露在外面,三生又要抬手拿耳罩,卻被女女一把扯住袖子。三生側過頭看向她。
「不要了!」女女拚命搖頭,她不喜歡那個東西,再軟都覺得壓著耳朵很不舒服。
三生皺眉:「會冷。」
女女一聽,立馬把耳側的帽簷使勁往下拉,剛好蓋住兩隻小耳朵。見三生勉強沒了意見,女女拉著他的手就往外跑。
不到七點的冬天天色已經很暗了,院子裡的路燈全都被張管家吩咐點亮了起來。月亮很朦朧,雪很細,落在掌中還能辨出雪瓣的脈絡。
看著手心裡融成一團水的雪花,女女拉拉三生的手指,抬頭問:「狗狗,為什麼房頂和樹上沒有白白的雪?電視裡不是都這麼播的麼?」
三生一邊合攏女女的領口,一邊說:「這裡雪太小。」
說話時,嘴裡呼出一團一團白色的氣,吹在毛衣領子上時結出了小小小小的水珠。
「怎麼才變大?」女女追問。
「再冷一點。」其實三生也不是很確定,沒有人仔細地告訴過他。
很多的事,像是下雪在冬天,抽芽在春季,像是渴了就喝水,累了就睡覺。這些和這些,可能都沒有人告訴過你,可你就是知道,像是長在身體裡一般,從懂事以來就知道。
沒玩兒多久,女女就膩了。
S市很少下雪,這一場是她出生以來看到的第一場,可也就這樣了,興趣短暫到不過三十分鐘。言女女對任何新鮮事物的興趣都很短暫,可是一旦執著起來時情感就近乎偏執。
回去的時候女女問三生:「狗狗,你冷麼?」她剛才才注意到,三生沒有穿外套,黑色的高領毛衣裡只有一件T恤。
「不冷。」三生輕輕搖頭。
「喔。」女女大步走著,一路搖著三生的手,「狗狗,我長大後雪也會變大麼?」
「不知道。」眼睛卻因為這樣的問題變得亮亮的。
「雪人難做麼?」
「不難。」應該。
「那,」女女停下腳步,望著三生,「等雪變大以後,教我做雪人吧。」
「好。」三生承諾。
直到言女女成年那年,那一場期盼多年的大雪才終於落下,那時,房頂車頂樹頂通通被掩蓋上厚重的雪白。
女女一個人站在雪地裡做了一個很小很醜的雪人,她在它的肚子上用樹枝畫了一個「犬」字。結果沒幾分鐘,因為技術含量問題,雪人的腦袋和身體就分家了。女女捧著只剩「犬」字的雪球,蹲在雪地裡差點兒哭出來。
這是很久以後的事,那個時候,三生已經不在女女身邊了。
「抱抱。」五歲的女女伸出雙臂,鼻子被凍的發紅。
三生抱起她,習慣性要往肩上放時卻被女女叫停。
「不騎。」女女搖頭,抱過三生的脖子,冰冰的臉貼著他熱熱的脖子,「今天不騎。」
「嗯。」三生抱緊懷裡發育仍舊不良的小東西,慢慢往回走。
那天晚上,尹三生感冒了。
起初以為是浴室缺氧讓人覺得頭暈,於是三生快速地衝完澡就出來了。女女被她爸抱下樓展開每天一小時的親密時間,三生便在這個間隙洗了個澡。
頭還是很暈,三生坐到沙發上眯著眼打盹。
這間臥房有兩個房間,內房是女女的,外面本來是奶媽的,三生來了以後就讓給了他。
再次醒來時,三生發現自己躺在床上,手上還插著針,一頭連著輸液瓶。
起身的瞬間因為四肢無力頭昏腦脹又倒了下去,他眨了眨眼,視線逐漸清晰後,第一眼看見的是手拿體溫計的張管家,視線往下移,個子小小的言女女站在管家身旁,面無表情。女女很少對著他時表情這麼僵硬,三生心裡有些訝異。
見尹三生醒了,張管家俯下身:「三生少爺啊,你都燒到三十九度了!身體不舒服就要說啊,怎麼能硬抗呢!」
三生一愣,抬起無力的手往額頭上一放,結果掌心太熱沒什麼溫差感,他轉過手背再往臉頰上一貼。確實很燙,連呼出的氣都燒灼著鼻腔。
張管家說:「你好好休息吧,起來的時候叫我,我給你送點兒藥湯。」說罷就要牽女女走,卻被她一掌甩開。
張管家汗顏:「小小姐,三生少爺需要休息,我們不打擾他好不好?」又牽,又被甩,張管家石化了。
三生看著女女,一開口發現嗓子都啞了:「出去吧。」
聲音不大,但他確定女女聽見了,因為她隨後補了一句:「不走。」
「小小姐……」
「不!走!」
張管家夾著腿,頻頻用眼神向三生求救。三生皺皺眉,伸手握住女女冰涼的小手,啞著嗓子說:「會傳染。」
女女瞪著三生,眼睛張的老大,兩秒後嘴巴一扁,三生以為她會負氣離開,不料她嘴唇一抖,突然哇啊的一聲仰起頭哭起來,身後的張管家剛鬆開的雙腿又給嚇的夾了回去,三生直接呆滯在床上,第一次生出了不知所措的情緒。
女女一直哭,一直不停地哭著,像是水閘壞掉一樣哇啊哇啊的不見消停,好一陣後又哭的開始打嗝,肩膀一抽一抽的。
三生再沒力氣也把自己弄的坐起來,伸手把女女抱到自己腿上的時候手臂都在發抖,全靠張管家在後面扶了一把。
三生張了張口,不曉得該怎麼勸,和女女一起這麼久,最近一次看見她哭都是在她兩歲尿褲子的時候。
「小小姐……」
「哇啊——!對不起,對不起啦……!」女女終於開口說話了,一邊仰著頭哭一邊還打著嗝地吼,聲音比三生還要破啞,「我不該、不該跑那麼快!不該不讓你穿衣服,害你、害你生病的……哇啊啊啊!」
張管家見尹三生抱著小小姐也沒什麼動作,話也不說就那麼看著她哭,著急的原地打轉,心想待會兒要是被少爺給聽見了,他會扒了他的皮做鼠標墊!
張管家在原地轉了兩圈再轉回來一看,結果傻了。
三生突然低下臉,用舌頭舔去女女的眼淚,一點一點輕輕慢慢地舔著。
「不要哭……」聲音沙沙的,卻驚醒了張管家。
張管家立馬遮著眼睛背過身,一邊唸著「少爺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一邊快步走出房間,不忘關上門。
三生看著終於停止哭泣望向自己的女女,一遍一遍低聲唸著:「不要哭……不要哭,拜託你……不要哭……」
或許是他的動作嚇到她了,或許是他難過的表情平復了她的情緒。女女還是一口一口抽著氣,卻終於沒再哭出聲。
「狗狗對不起……」女女聲音裡帶著哭腔,淚眼婆娑。
三生突然抬手覆在女女眼睛上,手心裡沾染上她的眼淚,又冰又燙。
他以為,這樣做的話,心裡燒灼的感覺至少會好一點。
「沒關係。」
原來發燒是那麼難受的事,連胸口都熱的像要燒起來,帶著點刺刺的疼。
「我沒關係。」
那天,女女睡著以前拉了拉三生的衣服。
「狗狗,你舔我。」
「……嗯。」
「像狗狗一樣。」
「……嗯。」
因為尹三生自身的某些原因,第二天他的病就好了。
這一次的生病風波促成了兩件事。一是三生開始晨跑鍛鍊身體,一是女女開始習慣抱著三生睡覺。
奶媽回來的時候囧了,她才走了不到一個星期兩個人就同床共枕了,她要是再走一個月,孩子是不是都滿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