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尹三生說,捨不得。

  兩個人的手心裡都有些微濕的汗意。說不緊張是假的,說不浮想聯翩也是假的。從走進九點大堂到乘上電梯,連耳朵裡都充斥著心跳聲,震耳發聵。

  女女不敢抬頭,因為一抬起來就會看見電梯門的鏡面裡映著三生的臉,她知道他一直注視著她,那視線溫度太高,讓她的臉一直降不下溫。

  她對他們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有些期待有些興奮,也有點害怕。明明一開始是她主動的,現在真的來了,她都緊張到動彈不得。

  「叮」的一聲,樓層到了。電梯門緩緩打開的瞬間言女女深吸一口氣,腦海裡思緒萬千,一面緩解著自己的緊張,一面告訴自己:幸好是三生,幸好。

  然而,門徹底打開時,兩個人都懵了。

  門外的人一見到女女,一下子衝了進來把她抱住,拿他扎人的下巴磨蹭她的臉頰,無比開心地說:「女女~想不想爸爸~!「

  女女史無前例地沒有會開他,她真的傻住了,完全沒有料到會在這裡遇見言梟風,他的出現徹底打破了方才所有的妄想。就像你精心準備的料理,等上桌時才發現,客人早就走光了。

  頭頂傳來三生的聲音:「奶媽,張管家。」

  女女這才抬眼,真的連奶媽和張管家都來了,後面還站著阿威阿虎。

  「你……你們……?」

  奶媽看出女女的疑惑,解釋道:「你爸說既然你回不來,那就我們過來給你一個驚喜。」

  女女愣了一下,終於伸手推開了身上這坨死纏著她不放的傢伙,不咸不淡地說:「確實,非常驚喜。」很驚,但不喜。

  直到有人咳嗽他們才發現他們一直霸佔著電梯沒走,女女牽著三生悻悻地走出電梯,又聽奶媽說:「我把銀耳羹帶來了,過來喝點兒麼?」

  「……好。」

  奶媽他們就住在同一條走廊裡,房間在三生的斜對面。奶媽進屋後從鞋櫃上提過保溫桶,走到沙發前放下,一面取過兩隻碗擱茶几上。女女認得這個碗是家裡的,看來他們真的是專程開車過來看她。她不想掃他們的興,乖乖地坐在沙發上喝起了銀耳羹,一面看言梟風在那裡耍寶。

  三生默默地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喝銀耳羹,習慣性地以單字回答奶媽和張管家的提問,問題大多是針對女女的近況。

  「晚上有沒有偷吃甜食?」

  「沒。」都吃零食去了。

  「睡覺踢被子沒有?」

  「沒。」至少我沒看到。

  「襪子是不是又堆了好幾雙沒有洗?」

  「……嗯。」

  「哼哼……有挑食浪費食物麼?」

  「沒。」挑出來的都給他吃了。

  奶媽摸著下巴:「嗯……暫時過關。」

  女女默,繼續喝銀耳。

  一群人聊到十一點,奶媽開始趕人了,先把張管家和阿威阿虎轟走,然後死拉活拽地把言梟風趕出去。言梟風聲淚俱下地朝女女揮著手,唸著讓人顫抖的台詞:「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是我們重逢的時刻,不要覺得寂寞,女女,爸爸很快就……」

  「滾!」奶媽一腳把他踹出房門。

  回頭時,就見小兩口依舊沉默地坐在那裡。奶媽多精明的一個人啊,早看出他倆氣場沒對,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詢問,現在清場完畢,她走過去坐下來,揉著女女的頭髮問:「怎麼,吵架了?」

  女女端著碗搖搖頭。

  奶媽挑眉,打量兩人一眼,意味深長道:「床頭吵架床尾和。」

  「……」

  「一日夫妻百日恩。」

  「……奶媽= =|||,」女女汗顏,「我們很好,沒有吵架。」

  「那怎麼從剛才起就沒怎麼說話?」指的是他們兩人。

  女女斟酌著措辭:「你們突然出現,我們很……驚喜。」

  奶媽聽的一愣,再打量一遍這兩人的氣場,回想剛見到他們時的情景,突然醒悟了什麼,猛地站起身:「矮油,三生你房間是哪間,我睏了先過去睡了,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哈!」

  女女囧,一把抓住這個五十多歲還在看青春言情和耽美小說的老婦人:「沒……我們什麼都不做!」說完就想咬自己的舌頭,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 =!

  這時,三生也站了起來,說:「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誒?」女女愣住,起身追了上去,「我跟你一起……」

  奶媽見此情景,立馬識相地躲進洗手間裡去了,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估摸著蹲半個小時的馬桶再出去。

  三生走到門邊就停下了,轉過身擋住女女,一邊抬手順了順她耳邊的頭髮:「你跟奶媽睡吧。」

  女女怔了怔,仰著頭望著他:「剛才,剛才不是……」後面的話她有些難以啟齒,畢竟是女孩子,多少都保有矜持的一面。

  「女女,」三生聲音很輕,眼睛裡的光明明滅滅,淹沒了情緒,「女女,我已經冷靜下來了。」

  女女就這麼望著他,望了很久,她問:「多久?」

  「什麼?」

  「你的冷靜,可以持續多久?」

  三生手指僵了僵:「抱歉,剛才在車上……是我太衝動了,以後不會了,抱歉。」

  女女搖頭,又一次問他:「多久?」

  三生嚥了咽喉嚨,半晌才說:「直到你成年。」

  女女埋了頭,像在想些什麼。這份沉默對三生而言如同煎熬,他很怕,怕她從此以後要與他劃清界限。

  就在他緊張萬分時,有溫柔覆上他的手側。女女牽起他的手,垂眼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這段路何其短暫,出了門往斜對面走,沒幾步就到了。

  三生拿房卡開了門,走進去時才發現女女沒有跟進來。她站在房門外,隔著門框,遙遙地看著他。

  女女說:「狗狗,我是不是賭輸了?」

  奶媽一聽見開門聲,提了褲子就跑出去,只見女女一個人埋著頭走進來。見她表情不對,奶媽跑過去問她:「怎麼了怎麼了?」

  女女不說話,伸手抱住奶媽發福的身體,腦袋埋進她軟軟的肚子裡。

  沒一會兒,女女哭了。

  奶媽什麼也沒問,只是環著她輕輕撫摸她的背,望著天花板無聲地嘆息。

  女女哭的很傷心,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卻死咬著嘴唇不肯出聲。

  她形容不出這種感覺。在你決心坦誠相見時,拋棄了所有的羞恥和矜持主動上前,對方卻用那樣冠冕堂皇的理由將你阻隔在門外,而你光著身子站在原地,手裡一見蔽體的衣物都沒有,多麼可笑。

  很多年以後,女女坐在三生的肚子上掐著他的脖子氣惱地問他:「你當初怎麼捨得拒絕我?!」

  三生按下她的腦袋吻了吻她的眼睛,說:「捨不得。」

  「可是我怕,我怕我以後給不起你要的。你太好了,好到除了你我再也看不見別的人。可是如果有一天若是你不要我了,怎麼辦?」

  「我膽小,懦弱,想在被你扔掉以前,先讓自己逃出來。」

  三生早上去奶媽房間時,女女已經走了。奶媽說她很早就起了床,說是回賓館那邊,以免被老師發現。

  三生看看時間,現在還不到八點,她是多早就起來了,還是一整夜都沒有睡呢。

  「奶媽,她昨晚……」三生不知該怎麼問,他心裡也堵得慌,害怕知道所有關於女女不想再理他的消息,又妄想知道女女其實一點也沒生氣。

  奶媽嘆氣:「很不好。」

  三生窒了窒。

  奶媽又說:「她哭了。」

  背脊一僵,三生垂了眼。這三個字,殺傷力太大了,直接瞄準了他的胸口。

  三生點了點頭,匆匆離開了酒店。等他趕到賓館時,大巴車已經陸續啟動,他差一點又要錯過。

  找到女女她們班乘坐的那輛後,三生跳上車,往老地方找去。果然,女女還是坐在那個位置。果然,謝後又出現了。

  這次不用肥貓展現肌肉謝後就乖乖地起身讓了座位,這次女女是醒著的,但三生寧願她睡著了,至少那樣他可以心平氣和地坐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忐忑不安。

  女女見他還站在那裡,拍了拍座位,說:「坐啊。」

  三生悻悻地坐下來。

  雖然只一眼,但他仍是看的清楚,她的眼睛有點腫,眼白泛紅。

  到頭來,女女還是累了,一夜沒睡的人,沒坐多久腦袋就開始一點一點的。三生怕她脖子難受,伸手扶過她的腦袋往他肩上靠,剛靠上,女女醒了,睜著眼盯著前方半晌,然後坐直了身體,又望著窗外開始發呆。

  她避開了他。

  三生說不出這種感覺,那種難受痛得他想俯下身去摀住。

  回去的路上,師傅又在加油站停了車,學生陸陸續續下車上廁所。女女靠著椅背睡的很不好,但是人累的時候什麼地方都能入夢,所以她再不舒服也睡著了。

  三生不想吵醒她,又怕她待會兒路上想上廁所,思前想後猶豫著要不要叫醒她。

  女女的眼睛即使是閉著也顯出浮腫,三生蹙了蹙眉,嘗試著用拇指撫揉她的眼瞼,她沒醒。凝視了很久後,三生低下頭,吻了她的一隻眼睛。這一次,女女醒了。

  視線由模糊到清晰,意識到剛才被做了什麼,女女望著近在咫尺的人,說:「狗狗,冷靜點。」

  這句話多麼諷刺,霎時凍結了他所有的動作。

  女女掃視了一眼週遭,車上似乎只有他們兩個人了。撩開簾子一看,原來是到了加油站,正對著的方向,洗手間門外依舊是生意最興隆的地方。女女站起身:「我也去趟洗手間。」

  三生坐在那裡沒有動,埋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女女看著他的髮頂,看了好一會兒,伸手輕輕按了按他的頭,待他終於揚起臉看向她,女女說:「狗狗,我們不要吵架。」

  三生沒有回答,安靜地站起身讓出位置,等女女走了出來便跟在她身後下了車。

  天氣如來時一般好,天時地利,人不和。

  記得很早以前,奶媽說過,只有相敬如賓的人才不會吵架。

  那個時候三生想,相敬如賓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