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言女女說,你那麼好。

  再早一些時候的事,那時候言女女初三,尹三生高三。

  學校偶爾會舉行大型的師生表演,官腔稱作學期匯報演出,並熱烈歡迎全校學生的家長前來觀摩。

  像這種班級集體表演,無非就是詩朗誦或者大合唱,有點兒才藝的再跳個舞演個奏什麼的。女女和三生的班上都是合唱,歌曲選的是經典的老紅歌。

  本來這事女女不打算告訴言梟風的,依她對她爸的瞭解,絕對會讓她從此抬不起頭做人。女女讓三生回家後對這件事閉口不談,只可惜,她沒料到自己有一個非常負責任的班主任,竟然挨個給學生的家長打電話做邀請。

  看著言梟風握著話筒無比興奮地點著頭說著感謝的話語和「我一定會親自前來」這樣的話,女女只能扶額。

  完了,這股不詳的預感是神馬。

  到了表演那天,全校師生都在操場的前半部分集合,家長的作為則被安排在後方和兩側。茫茫人海,女女雖沒找到言梟風的身影,但她確信他肯定來了,確信= =!

  一首紅歌唱的她心驚膽顫,因為個頭矮,站在第一排是肯定的,班主任又按照中間高兩邊低的原則排列隊伍,於是女女又很幸運的站在了最角落的位置。只可惜,女女並不知道,在一片林林的長髮少女中,她的小男生頭加上面癱臉是有多引人注目。

  直到一曲完畢也沒見什麼奇異的騷動,女女僥倖地想,或許言梟風這次學乖了。這個想法在腦袋裡還未停留半秒,當師生和家長一起鼓掌時,只見正前方的最後那一排突然站起十幾個西裝革履的黑衣壯漢,不知是誰一聲令下,一條巨大的橫幅刷的一下被高高舉起,上面寫著「梟郎愛女初長成,貌賽西施身似月」,橫幅兩旁各站了一個人手舉紅旗大力揮舞。

  女女沉默了。

  蛋疼的還在後面——言梟風出現了。他騎在兩名手下的肩膀上,站在橫幅正中央的前方向著舞台用力揮著手。女女很想裝作不認識他,有同學問「是你的家人?」時她使勁搖頭。

  這時,言梟風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隻擴音喇叭,放在嘴錢大吼了一句:「女女,有沒有很驚喜?」

  下一句:「爸爸愛你~!」

  ……她可不可以屎盾OTZ|||

  不顧眾人的追問,一走下舞台女女就飛快的跑進洗手間躲著。太丟人了太特麼丟人了!可是躲了沒幾分鐘,她心中的怒火焚燒了羞恥,決心要衝出去揍死那個二貨老頭。

  怒火中燒的衝出洗手間時一頭撞上一個人,女女揉著額頭仰臉一看,是三生。

  三生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般,握著她的腰,力道不大,卻很好的限制了她的行動。

  「狗狗你別攔我,讓我揍他!」女女氣的眼睛都紅了,扭著腰想要掙脫。

  反倒是三生很鎮定,一邊為身前這只炸毛的小獅子順毛一邊莞爾道:「言老闆沒有惡意。」

  女女一聽就不樂意了,瞪著他咬牙切齒的說:「不准為他說話!不然我咬你!」

  本來前一句讓他乖乖閉了嘴,但後一句威脅反倒是讓他一下子沒忍住,張了口:「言老闆……很有趣。」

  女女氣的跳起來摟住他脖子,張嘴對著他肩膀就是一口。她沒看見,三生被她咬時眼睛裡盈滿了光。

  或許是物種的差異,對於「親近」的看法和行為有很大的不同。像是三生這種,他喜歡以啃咬來表達自己的喜愛,勝過於撫觸和親吻。

  他知道女女不會真的下重口,說是咬,也不過是牙齒往肉裡印了個印子。倒是三生,在女女往他身上跳時一把將她摟住,她咬她的,他卻忍不住拿鼻子去蹭她的耳朵。當她氣呼呼的抬起頭恨恨地盯著他時,肩膀上是未散的預熱,而他的注意力已經移至她緊抿的嘴上。

  真想……咬下去。

  當然的是,那之後,言梟風被女兒無情的打入了冷宮。他痛心疾首,揪著張管家的衣領淚流滿面地質問:「 Why Tell me why 」

  張管家撇開臉掏耳朵:「 Sorry, I don't Know English.」

  時間回到正軌。

  因為拉肚子事件,兩人又和好如初。就像小別勝新歡的夫妻,雖然仍舊是分房睡,但是相處時總是捨不得分開一樣黏的緊。

  比如一起看電視時,女女就會坐在三生懷裡,腦袋往他肩上一靠,隨手抓起一袋零食就啃。結果這個「座椅」太舒服,經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往往三生的注意力都不在電視上,雖然他抱的安分守己,可內心的騷動卻未停止過。已經不是青澀的年紀,身體裡的躁動日益濃厚,他因此已對她出手過好幾次,雖然每次都倖免,但是每一次的下一次他又會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是現在,低頭看著懷裡熟睡的人,電視裡的聲響似乎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臉微微上揚,嘴半張,呼吸輕淺而平順,耳邊那一小撮從早上起翹到現在的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三生低下頭,拿臉去貼她的,到後來又演變成吻她的下巴,一路到耳垂,張口一咬。

  女女皺了皺眉,醒了,迷迷糊糊的樣子,看清是三生後又咕噥了一句什麼,在他懷裡換了個側臥的姿勢後又繼續睡了。

  三生看她睡的一臉心安理得,一點沒意識到自己正躺在一個生理極其健康的成年男人懷裡。

  三生嘆息,吻了吻她的眼睛,低聲道:「犯規呢……」

  女女再次醒來時被雨聲吵醒的,雨水打在樹葉上發出很大的聲響,她翻了個身,才發現不知何時已經睡到床上了。

  腳有些冷,縮了縮腿,女女伸手摸索著床頭上的鬧鐘,藉著窗外昏暗的光線一看,才半夜兩點多。她放下鐘,把手縮回被子裡朝著手心哈了兩口氣,搓一搓。

  快十二月的天氣,她的體質偏寒,天一冷雙手雙腳就是冰冰的。以前睡覺時有個大暖爐抱著,後來她把大暖爐趕走了,她偏偏又是那種手腳發冷就睡不著的人,一到天冷就得往床鋪裡塞好幾個熱水袋。

  在床上翻來又覆去,最後耐不住了,爬起身裹了棉衣,赤著腳跑到門邊小聲地拉開門。

  空氣裡充斥著潮濕的味道。

  外面那間房最早是奶媽睡的,三生來言家後就讓給了他,哪知道後來他又被女女拐走了睡進了一張被子,於是外面的床也沒了用,後來就換成了一張小沙發。

  現在三生搬了出去,沙發又換回了以前那張床。才到言家時身體還沒長成現在這麼高大,那時候睡在上面並沒有覺得床有多窄,現在個頭長這麼大才發現有點縮手縮腳。女女說要幫他換一張,三生執意不肯,他說他不喜歡空空蕩蕩的感覺。

  那時候,三生說著「不用」和「覺得太空」時,眼裡有隱隱浮動的寂寞,即便他把話說的這麼簡潔。女女不忍心,總覺得是自己不好,便沒再反對。

  雨聲依舊,床上的人睡的很安穩,呼吸聲被雨水淹沒。

  女女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床很窄,三生側臥著睡在中間,兩側也沒多少空隙。

  皺了皺眉,女女繞到他背後那一側,掀開被子縮了進去。

  她知道三生醒了,從他突然僵硬的背脊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女女拿手和額頭貼他的背,聲音有點兒沙沙的委屈:「狗狗……我冷。」

  身體一怔,三生翻過身,往後挪出些位置後伸手把女女往懷裡帶,一手扯過棉被緊緊摀住她的後背。她的手腳冰冷,和她滾燙的體溫形成鮮明的對比。

  三生握過她的手慢慢的揉搓。小腿肚夾住她的腳給予溫熱,嘴唇若有似無地吻著她的髮頂,因為熟睡過嗓子有點兒低啞,他問她:「好些沒?」

  「嗯。」女女點頭,又往他懷裡縮了縮,「你好熱乎。」

  「呵。」忍不住發出一個氣音,他騰出一隻手摟過她的腰背。

  身體一下子暖和起來。啊啊,果然還是大暖爐最好啊,女女這麼想著,閉著眼深深地呼吸,沒多久就睡著了。

  後來三生睡覺又多了一個習慣,不管床多大多小都習慣性的騰出一半的空間來,以備某隻小獅子半夜偷襲。就像等著被皇帝召見的嬪妃一樣,每晚等著被寵幸。雖然事實上女女很少過來,但他願意這麼習慣著。

  冬天來的迅猛,很快又迎來了寒假。

  這一年寒假,畏冷的女女照舊窩在家裡不出門,不是裹著被子在床上上網就是所在三生懷裡在客廳看電視。有時候出門,她就被三生和奶媽一起聯手裹成了顆粽子,然後她再把三生給裹成柱子。

  三生好笑地拉下快擋住眼睛的厚實的圍巾,看了看手上的毛線手套。他本身並不喜歡戴這些東西,因為那會影響他的某些知覺和判斷力,但這一副手套和圍巾是女女特地替他買的,便捨不得取了。

  那次他們走在路上,女女牽著他路過一家男裝店時她一眼就看上了櫥窗裡模特脖子上的深灰色圍巾和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她興沖沖地跑進店裡,結果經理說那兩樣是非賣品,只是為他們品牌的冬裝做裝飾。

  女女同經理講了很久,最後經理答應她如果她肯買下那件衣服,圍巾和手套就送給她。可惜其中一隻手套破了口,女女沒要了。她把裝著衣服的袋子往地上一放,拉著三生讓他埋下頭,她踮起腳替他套上那條毛線圍巾。

  三生也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但是女女看了好一會兒後笑眯了眼,說:「好看。」

  他埋了臉,嘴角的弧度藏進了圍巾裡。

  那天他們又走了很遠的路,去了無數個商場,終於被女女相中了另一雙手套,雖然不是皮革的,但是純手工打的毛線手套還是很暖和,顏色也和圍巾很配。

  至於那件老氣橫秋的男士外套,女女扔給了言梟風。

  言梟風哪兒知道這是三生脖子上那條圍巾的附屬品,滿心以為是女兒特地替他買的,歡天喜地地穿了好幾年。

  也幸好,言梟風骨架長的好,臉也不錯,一件不怎麼樣的外套到了他身上愣是被他穿的好看起來,女女也因此沒了罪惡感。

  這天,兩人裹的嚴嚴實實地跑去超市買東西。

  奶媽每年這個時候就會回老家一陣子,女女預感自己的大姨媽要來了,又不想讓別人幫忙買衛生用品,無奈之下只得出門。

  走在路上時她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每到冬天她就特別容易犯困,總覺得怎麼都睡不飽。

  三生見她揉眼睛,蹙了眉:「回去麼?」

  女女「嗯?」了一聲,反應過來後又搖頭:「沒事。」

  到了超市後,本來只是想買女士用品,結果逛著逛著手裡又多了一堆東西,最後乾脆把籃子換成推車。

  女人先天愛逛超市,且大多數女人還愛囤紙巾(這個是真的,絕大多數的女同胞的共同潛意識愛好= =)。

  女女走到賣紙巾的區域後,忍不住挑選起來,拿了一包又一卷,然後是零食區,接著是熟食和水果。

  「你想吃點兒什麼?」女女握著一顆蘋果扭頭問他,卻見三生正呆呆地把她看著,女女抬眉,「狗狗?」

  三生回神,垂了眼,含糊地說:「挑你喜歡的就好。」本來他也不怎麼挑食,所以女女不吃的每次都讓他解決。

  「哦。」轉身挑起了別的水果。

  三生默默地跟在她身後注視著她。

  這種感覺是什麼呢。

  自己喜歡的女人正在你眼前購置生活用品和生鮮食物,沒有摟摟抱抱,只是隨意地聊著天並肩走在一起 ,就像幾十年的伴侶一般愜意自然,說不出的平和安逸。

  這樣的日子,讓人想要長久深陷。

  排隊繳費的時候女女的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下垂,三生抱過她的臂膀,讓她腦袋靠著自己的胸口。女女就是女女,在這種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環境下,居然就這麼站著睡著了。三生眼裡因此盛滿了笑意。

  他不知道,女女是因為靠著他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安然入睡,換做別的人,她做不到。

  輪到他們交錢,三生不忍心叫醒他,他彎下身,一手環過她的腿彎處,一手將她的腦袋按在肩上,就著這個姿勢將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他的左手臂上,頭枕著他的肩膀繼續睡。

  引來注目是肯定的,三生卻無所謂,他用空出的那隻手把東西一件一件放在收銀台上。

  收銀員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倆,要不是臉孔都那麼年輕,會讓人誤以為是疼愛女兒的父親抱著自己睡著的孩子。

  「你妹妹?」一邊掃瞄這貨品。

  三生輕輕擺頭:「不是。」

  「……女朋友?」還真是另類的女友和體貼的男友啊= =……大姐忍不住拿三生和自己的老公對比起來,效果很慘烈。

  摸錢的手頓了頓,這一次三生沒有回答,安靜地站著等候對方找零。

  以為他沒聽見,又不好意思問第二次,收銀大姐也就閉了嘴,把口袋遞給這個少年後說了一聲「謝謝光臨」。

  三生點了點頭,一手抱著女女一手提著口袋,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出了超市。

  對她的疼惜那麼顯而易見,像溺愛一般。

  所以女女總是愛說:「你那麼好。」只是,她不明白,在三生的心裡她才是那個「那麼好」的人。

  於是對彼此,他們都成了唯一,成了對方無可取代的最好的那個人。

  很後來很後來,那個時候三生告訴女女他可能無法陪著她走完一生,因為他的壽命比正常人類少了近乎一半。

  那時女女只是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淡定下來。她轉身抱了抱他,說:「如果哪天你先走了,我就陪你上天堂。」

  三生笑了,摸著她的頭髮問:「為什麼不是地獄?」

  女女望著他,說的那麼認真:「你那麼好,只有天堂敢收你。」

  那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