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雙還在學校時,她唯一也是最後一次和他們一起去遊樂園的那一年,三生才知道,原來女女恐高。
雖然不是非常嚴重,但也已經達到了有點嚴重的地步,特別是乘坐摩天輪的時候,女女幾乎全程不看窗外,不是埋頭就是閉眼,升到最高點時她的手都冰了。三生正想說要不把她抱過來,女女已經自發的爬到他的腿上縮進他的懷裡,抱著他的腰臉埋進他的胸口。
銘雙為此特別愧疚,難怪當時要上摩天輪時女女一臉欲言又止的微妙表情,原來她怕高。
三生沒說話,就這麼把她抱的緊緊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按揉著她頸後的皮膚,指尖熱燙的溫度很好的安撫了她的情緒,緊繃的身體也隨之慢慢鬆弛下來,但是頭還是不敢抬起來,直到下了纜車才肯從三生懷裡落下,額頭上不知是被捂出的汗還是嚇出來的,細細的一層。
銘雙去買水,三生就牽著女女找了個地方坐下,側過身為她抹去額角和臉側的汗水。
「怕高?」壓低了肩膀盡力於她保持視線上的平行。
像是被人發現了弱點,女女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了眼,半晌才不甘心地點了下頭。
「傻。」見她那樣,三生也不好說什麼,揉了揉她的頭髮道,「以後怕什麼要說。」
「嗯……」
銘雙抱著水回來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那兩個人,明明行事作風都很低調,可是無論走在哪裡都是很顯眼的一對。他們對彼此那麼認真而執著,彷彿這一輩子的心思都給了對方。
銘雙一直覺得他們兩個骨子裡都是很溫柔的人,真心以為,他們可以在一起很長很長的時間,恰如眼前這般,即便這樣簡單的坐在一張普通的椅子上,少年低著肩揉著身前人的頭髮,眼裡是滿滿的滿滿的溫暖笑意,仍然能夠輕易地感染到週遭的人,感受到他們的美好與幸福。
大多在亞洲的國家,畢業班都不是那麼好過的,像女女這種很好的私立學校要求更是不低。
晚上的課程加到十點半不說,現在連早操都取消,把時間安插給了早自習。每天有做不完的作業考不完的試,累到課間除了上廁所就是睡覺,飯吃的再多還是不夠,所有能擠的時間都擠給了課業,忙得不得了,連週末都開始排課。
言梟風覺得女兒在學校受了虐待,死活要讓她退學,結果被女女和奶媽一起狠狠地鄙視了。
「不然……不然我去找你們校長『聊聊』?」他不死心地提議。
女女一口喝光了雞湯後,抽了張紙巾擦擦嘴,一臉平靜地說:「你去啊。」眼睛裡卻寫的是「去了我就和你絕交」的威脅。
好不容易這週末沒了課,作業卻一大堆,特別是數學,光試卷就有三張。女女一吃完飯就跑上了樓,進房間就往窗邊的桌子面前一坐,伸手抽出書包裡的卷子,一手拿過筆盒。
這時三生開門走了進來,本來不想打擾她的,沒料到女女耳朵尖,一下子轉過身,手肘撐在椅背上,一臉期待地看著他說:「可不可以坐你腿上?」
三生哪裡會拒絕女女,三兩步就走了過去。女女高興地跳下椅子,等三生一坐下就把屁股往他腿上一放,背靠著他的胸口舒服地嘆息,過了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麼,仰高了臉問他:「會不會無聊?」
三生拿額頭輕輕碰了碰她的,說:「不會。」比起面壁思過一整晚,能這樣抱著一個想要擁抱的人 ,看著她時而苦惱時而恍然大悟地寫著作業,何其幸福。三生因為女女,總是變得很容易滿足,又很容易不滿足。
女女試卷寫了很久,草紙上來來回回地算著,多少還是有些煩躁的,但是圈著自己的那股溫熱與熟悉的味道總能撫平她的毛躁。
三生確實也不覺得無聊,兩手環在她腰間,看她寫寫算算,一會兒又閉著眼靠近些嗅聞她的耳後,她累的往後靠的時候他就伸手幫她順頭髮,給她按揉太陽穴。
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女女才算做完了大半,她累到不行,心想幸好明天也是週末,不然她真的會一口把試卷給吃掉。
打了兩個大大的哈欠後往桌上一趴,臉貼著桌面兩眼放空地休息,這時背上壓下些許重量,三生也側著身趴了下來。他枕著自己的手肘,一手玩兒著她耳邊翹起的毛,兩人臉對著臉,都不說話。
過了會兒,女女往他鼻子前湊了湊,然後頂了他一下,見他愣住,她露出得逞的笑容。
三生像是不服輸,張口要了她的鼻尖,這下換女女愣住了,看著她呆住的臉他好心情地勾起了嘴角,這一次落在她鼻尖上的是輕柔的吻。
有時候這樣就好,不需要言語,仍舊能使彼此變得親密。
三生不是沒有發現女女最近特別愛黏他,只要有時間她就會往他身上貼,不是坐在他腿上就是讓他抱著看電視,走路要牽手,睡覺愛鑽他的被窩。
三生是不討厭,卻覺得奇怪。直到奶媽語重心長地告訴他原因時,那瞬間,他的頓悟讓身體整個僵硬到無法動彈。
「三生啊……」奶媽嘆息,「再過幾個月,女女就十八歲了。」
十八歲。
空白,剎那侵蝕腦海。
啊啊,他都忘了,兀自以為還有足夠漫長的時間給他去遷就她。
他居然忘了,她要成年了。
而女女,或許早就認識到這一點,所以才,所以她才……
「狗狗。」女女抬起頭,「這件怎麼樣?」
喧鬧的市區,鼎沸的人聲,街上車來人往。女女站在一家店的櫥窗前,搖著他的手指著一件男士的米色針織衫問他。
她最近特別熱衷於給他買東西,衣服,鞋子,春夏秋冬裝。
三生蹙眉:「我不要。」
簡直,簡直就像踐行禮物一般,他一點也不想要。
很少被三生這麼冷言冷語地拒絕,女女很受打擊,怔怔地望著他,樣子有些無措,像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突兀地言辭。
三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握緊了手心裡的那隻手,宛如害怕她跑掉一般,挽救似的解釋著:「我是說……我不缺,不用買。」
「可是我覺得很好看,你穿的話一定很好看。」她說的那麼認真,眼裡充滿了期待,一副很希望他穿上的樣子。
三生抿嘴,而後無奈地嘆息:「……進去吧。」
一個永遠穿著深色尤其是黑色衣服的人,突然有一天換上一件米色的,本身就沉穩而內斂的性格,現下更是輻射著一股有內置外的溫潤氣息。
三生對這個顏色有些不適應,低頭拉了拉領口,問:「很怪?」
女女從沙發上跳起來,圍著三生來來回回轉了兩圈,最後停在他身前,拉著他的手踮起腳伏在他耳邊說:「她們都看傻了!」
三生這才看向兩旁的服務員,眼睛就跟掛在他身上了一樣,看的目不轉睛魂不守舍。只一眼,三生便收回了視線,盯著女女問:「你呢?」
女女愣了愣,手指從他指縫間穿過與他交握,笑著說:「看傻了。」
每次被女女讚揚時,那瞬間獲得的滿足感總能撐破他的防線,讓他變得衝動變得不能自己。他俯身,吻著她的耳朵說:「你喜歡,就好。」
晚上看電視時女女照舊縮在三生懷裡,一面看著搞笑的綜藝節目,只是她沒怎麼笑,無意識地玩兒著他的手指。
三生把下巴磕在她的頭頂上,閉著眼舒服地假寐。
「怎麼辦……」女女突然把腦袋往他鎖骨上蹭了蹭,「狗狗,怎麼辦?」
三生垂眼,只能看見她的眼睫和鼻樑,他「嗯?」了一聲,靜待她的下文。
女女很久沒有說話,久到三生以為她睡著了時,她突然仰起臉,那距離太近,眼裡的光被電視裡的照的明明滅滅,看不出情緒,聲音卻淡的像被水暈開的墨跡一般,她說:「我不想把你讓給她,怎麼辦才好?」
洪管家打開門時竟然看見是尹三生,他激動的鼻涕都流了下來。
「三、三生少爺?!您怎麼回來了?」
三生頷首,說:「有點事。」
在會客廳沒坐多久,尹晚風便從側門走了進來,他把茶水放在三生面前的矮桌上,一面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組織他行大禮。他這個弟弟在家永遠都是這麼拘謹,總把自己表現的像個外人一樣禮貌而疏遠。
「二哥。」三生還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
「坐吧。」尹晚風在他旁邊坐下,問,「什麼事?難得見你從言家跑過來。」事實上卻已經猜了個大半。
這個時間女女正在上課,三生抽空過來的。他握緊了手裡的杯子,半晌才道:「我……又被人買了嗎?」
果然。尹晚風在心裡為弟弟嘆氣,表面上還是平淡地說:「嗯,有些時候了,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
「……什麼時候的事?」
「你成人禮那一年。」
三生怔了怔:「那麼……早。」他居然一直都不知道,自以為是的懷揣著繼續呆在言家的妄想,真可笑。
尹晚風把視線落在對面牆上的國畫裡:「你喜歡她吧。」說的如此肯定。
三生沒有否認。
尹晚風慢慢吐息:「三生,你不該喜歡她。」
手指的力度加大了些,像要捏碎杯子一般。三生閉眼。
所有人都這麼說。可是這是感情,不是別的,沒有人能控制得住。而女女的父親,自己的 二哥,這些人都這麼勸著,卻從沒有試圖在最早的時候阻止他。又能怎樣。
三生覺得嗓子發乾,喝了好幾口茶也不見好轉。
「她說……等我。」
女女說,她會等他。這亦是他心裡最大的支柱與安慰。
尹晚風詫異地回過頭盯著三生,眼裡充滿了不可思議:「這是不可能的,三生,你知道這次的僱主買了你多久嗎?」
這個他確實不知道,三生求解地望向他二哥。
尹晚風有些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臉,終於還是無法遏制住心裡的惋惜:「二十年。不是兩年,是二十年。」
他說:「無論你們現下的感情多麼的要好,多麼的堅定。可是三生,人都是會變的,整整二十年的時間,誰又能保證你和她的喜歡不會變質?或許是她先違背了承諾,又甚至,是你先敗給了時間。」
他說:「三生,放棄吧。」
空白與黑暗摻雜在一起,像傾倒的茶水,霎時浸濕了悲哀。
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