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口味神馬的不是小問題

 

那一年我在大陳宮碧桃林與鳳朝聞初相識之後,第二日正在東宮陪小黃玩耍,便收到了皇帝陛下的聖旨。

聖旨的大意就是,大齊太子殿下遠道而來,鑒於東宮太子身體不適,需要幾個年輕官員陪駕游城,不才在下雀屏中選。

我當時趴在東宮地上接旨,心驚肉跳。

等到將不依不饒,非要跟著我出宮的小黃哄得服帖了,再氣喘吁吁跑到驛館裡去,瞧見正與鳳朝聞相對而坐,喝著茶的溫潤少年,頓時驚的說不出話來。

原來雀屏中選的年輕官員,只有我跟晏平。

若擱在平日,我定然歡呼雀躍。只可惜大齊的太子殿下一個興味的眼風掃過來,我的一腔烈火噗的一聲便滅了個徹底。

大齊的太子殿下微微一笑,風度絕好:「聽聞大陳宮中有少年雙傑,皆是朝中勳貴,一表人才,本宮仰慕已久,這才特意請了二位來相伴,二位不會嫌鳳某冒昧吧?」

這話真是假的讓人牙根發酸。

我嚴重懷疑他是瞧見了我與晏平拉拉扯扯,才想將我兩個湊在一起瞧熱鬧。

晏平不知情由,極是客氣:「太子殿下說哪裡話!能陪伴太子殿下在皇城一游,是晏某的榮幸!」

我心內淚流成河……他從不曾對我這般客氣溫柔過。總是「滾開」,「放手」之類,或者,什麼也不說,直接一腳踹下河去……

但對於我這種已經暗戀成癡的人來說,此刻也仍不住要贊歎一聲:瞧瞧,晏郎不但一表人才,連開門揖盜這種事都做得漂亮之極!

雖然理智上,我不應該盲目追隨晏平的行為,對大齊太子殿下彬彬有禮,而理應對他保持應有的警惕,但真正實踐起來,卻頗為困難。

鳳朝聞繼承了大齊王室的高華俊美,偏偏談吐趣致,見識廣博,大大超越了我對王室紈褲的固有印象。與晏平聊之興處,簡直當得起那句「傾蓋如故」。

晏平花了幾天功夫,帶著鳳朝聞將皇城東西四坊逛了個遍,盡情的向異國太子殿下展現了我國經濟繁榮,民生穩定,百姓安居樂業的和樂景象。

其實我也曾追隨爹爹去過八百裡外的村莊,只因行軍路過,那裡的人家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同皇城根下老百姓的日子有著天壤之別。

對於晏平越來越手腕嫻熟的學會了做官面文章,我頗有幾分悶悶不樂。這就好比一件上好的冰綃絲的白袍上潑了幾點子墨汁,確實不太雅觀。令我一度懷疑這還是我迷戀的那個傲竹般的少年嗎?

但很快,我又悄悄給自己打氣,不就是一些礙眼的墨點子嘛,總有一日憑著我的寬厚胸襟,定然替他洗得白白。

況且,與鳳朝聞在一起的晏平自然也有更為吸引我的地方,消解了這些悶悶不樂。

比如這幾日我們三人在一處賞景吃飯,起先我不過是隨意替大齊太子殿下挾了塊梅花糕——純粹是平日照顧小黃照顧習慣了——又順手挾了塊梅花糕給晏平……

梅花糕到了晏平碟子裡,我就傻了。

……怎麼能犯這麼大的失誤呢?

他要是當著鳳朝聞的面將梅花糕扔到我面前,那已經算是很禮貌了。萬一他直接扔到我臉上……

想到我沾著一臉的點心渣子還要向大齊的太子殿下陪笑,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但是……但是,就在我等了很久很久,其實只是片刻之後,卻感覺不到自己火辣辣的面頰上有任何異處,忐忑不安的壯著膽子抬頭去瞧晏平面前的碟子。

空的。

碟子裡的梅花糕不翼而飛了。

我傻傻的大膽抬頭去瞧他的臉,他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悅之色,唇角沾著一點點梅花糕的點心渣子,他正不緊不慢拿了雪白的帕子擦了。

……他居然……他居然吃了我挾的梅花糕。

那一刻我心中狂歌如潮,說不出的歡欣喜悅,連一旁虎視眈眈的大齊太子殿下都忽略了,只一徑傻傻盯著晏平瞧。

直到他詫異的轉過頭來,溫聲道:「安小將軍,可是晏某面上有何不潔之處?」

我搖了搖頭,連忙低下了頭,只覺眼眶裡已有水汽不斷凝聚,怕他這一刻的溫言不夠長久,怕下一刻又是惡言相向……

大約喜歡上一個人,總忍不住要做塵埃裡的那朵花,哪怕他瞧不見,或者,隨意的抬腳踐踏,可是想要綻放給他瞧的心,卻怎麼也無法改變。

後來的兩天裡,我總是能在眾多菜餚裡挾適合晏平口胃的菜給他。

當然,第一筷子總是挾了給大齊的太子殿下,然後在他興味的注視下,破罐子破摔的挾了給晏平。

對於我能熟練掌握晏平的飲食喜好,每筷不誤的挾他喜歡的菜給他,起初他也只是驚疑的瞧了我一眼,然後又若無其事的將這些菜吞下去。

我心中暗暗得意:每年的國宴之上,我暗中窺視他許久,將他多挾兩筷子的菜牢牢記在心中,回頭找御廚討教做法。

或者,花錢賣通了晏府的掌廚,偷偷詢問他家小郎的愛好。

晏平口味清淡。

這是我很早就知道的,只是並沒有那種與他同桌和諧相處吃飯的幸運機會罷了。

爹爹口味偏好麻辣鮮香,我自小與爹爹吃在一處,這口味自然也隨他。但經驗告訴我們,任何生活的小習慣,都有可能成為婚姻的絆腳石。

婚姻猶如一座大船,上船須謹慎,掌舵要用心!

我朝的兵部尚書大人在數年前成功演繹了一出船翻家毀的慘烈事故,足以讓後輩未婚青年引以為戒。

尚書大人素性彪悍,每頓必要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但尚書夫人乃是一名地道的江南大家閨秀,最喜斯文儒雅的男子,小抿淺酌才是賞心悅事,因不滿尚書大人行事悍匪,導致夫妻失和,屢屢與尚書大人發生爭執,竟決然自請下堂。

此事傳到太後耳朵裡,她老人家將尚書夫人召進宮中垂詢,經太後宮中侍人口耳相傳,尚書夫人不能忍受尚書大人的諸事終於大白於天下。譬如,尚書大人桌上酗酒啃骨,床上打呼磨牙,兼之脫鞋不洗腳之類,皆是生活小事。

尚書夫人最終與尚書大人和離收場,令觀者黯然不解,不明白尚書夫人緣何如此小心眼?

後來朝中與尚書大人政見不合的文官們每每調侃諷刺尚書老大人,總是裝模作樣詢問同僚:「今天你洗腳了嗎?今天你打呼了嗎?」

尚書老大人每每氣到雙目泛紅,二十六載結髮老夫妻落得和離收場,心中苦悶可想而知。他與爹爹向來交好,每每下朝來家中小酌,與爹爹長吁短歎。

——如今他倒是學會小酌了,可惜老夫人已經帶著隨身的老嬤嬤下了江南,再不回還。

老大人喝醉了酒,便摸著我的腦袋好生教誨一番:「小逸兒,你將來若是娶了娘子,凡事定然要學會遷就她幾分,這日子才會過得長久!」

我活學活用,高瞻遠矚,千方百計打聽晏平的喜好口味,不敢因為此時我二人還不曾有圓滿結局而有絲毫懈怠。假若拿這十分的勁頭上了戰場,定然運籌帷幄,決勝千裡!

彼時,我對晏小郎一腔熱忱,平日被強抑著,還不算顯,但自碰上他和顏悅色的在大齊太子殿下面前與我交談,我除了起初的結結巴巴,後來答的都甚是流暢得體,布菜也布的挺勤快。

倒是一國儲君鳳朝聞,與晏平相比可就遜色許多。

我這位太子侍讀好歹也不算白身,每次但凡我挾菜給他,他便皺著眉毛,苦著臉咽將下去,那神情分明在吃毒藥,哪裡是在享受美味?反觀晏平,容色如玉,連細嚼慢咽都好看的緊!

我瞧他吃的有滋有味,也往自己嘴裡挾一筷子竹鹽蝦仁,只覺淡而無味,還帶著點蝦子的腥甜味道,皺起眉毛差點將蝦仁吐掉,在他淡淡注視的眼光之下,勇敢的咽了下去。

此時此刻,我終於對尚書大人那一腔愁苦含怨有了感同身受的體會。

但是,想到尚書老大人語重心長的教誨,我又勇敢的瞧了一眼正吃的滿足的連雙目都快要瞇起來的晏小郎,他這番滿足的模樣頗令我垂涎,能每日裡與他相對而坐,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一顆心酥了半邊,早已食不知味。

想來我也沒膽子讓晏平改變口味。假如非得在麻辣鮮香的食物與晏平中間選一個……我咬咬牙,還是決定選晏平了。

食物常有而晏平不常有,有且只有一個,何其珍貴也!

在感情面前,口味神馬的都是小問題,並非難以克服。

這一日又逛畢,晏平有事先行離去,臨行前囑我送大齊太子殿下回驛館。我老實應了,依依不捨瞧著他清俊的身影騎馬遠去了,這才無精打彩的抖了抖韁繩,帶頭往驛館而去。

鳳朝聞伸手攔住了我,笑道:「安小將軍,不如本殿先送了你回去吧。畢竟,你是女孩子嘛!」

我瞪他一眼,再瞄瞄他身後的十來位侍衛,也巴不得早點回家,撥轉馬頭便往家中駛去。

爹爹如今雖然身居大將軍,與晏平的爹爹,晏毓伯伯品級相同,但他自來與晏伯伯不對眼,是以當年定宅,晏伯伯家挑了靠近皇宮的平康坊居住,那一帶盡是滿朝勳貴的居處,他卻在靠近西市的延平坊居住,周圍鄰家不過是些富庶百姓。

一路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