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歇斯底裡起來,也是一件恐怖的事,秀目圓睜,釵橫委地,劍拔弩張,始終少了些詳和溫婉之意,堪稱大煞風景。
大概在德妃心裡,老父是個慈父,定然是忠臣良將了,因為我一句「護國將軍大約還有些別樣的心思,這才參與了謀刺陛下之事……」便令德妃當場暴走,辯解的尖叫聲幾乎要響徹重華宮,我捂著耳朵往後站了站,還是擋不住刺耳的尖叫。
她定然不曾見識過自己親爹在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場景吧?
武恪紅著一雙兔子眼,不懷好意的諫言:「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這般叫法大失體統,不如娘娘上前相勸?」
一日一夜的驚嚇擔憂,我哪有余力再照顧安慰不相干之人的情緒?往後退一步,招來兩名宮女,令她們將德妃嘴巴塞起來送回自個宮裡面壁思過去。 德妃一邊掙扎一邊用怨毒的目光刺著我……原意大約是在控訴我奸人當道,擋了她面見陛下澄清冤屈的機會。
我對自己能成為德妃的絆腳石而深感榮幸,目送著她被宮人拖著去了。
我的耳朵很脆弱,只喜歡聽蜜語,逆言向來自動過濾。
晏平醒來以後來重華殿,親眼瞧了瞧皇帝陛下的傷勢,便被挪到了禁衛軍統領歇息的地方去休息。
武恪滿嘴起泡,腳不沾地,來來回回跑了好多趟,沒日沒夜連軸轉,清查逆黨,順便嚇唬嚇唬人心不穩的朝臣們,讓他們別聽見風兒就是雨,沒事瞎鬧騰。
太醫院這兩日嚴陣以待,太醫全被拘在宮中,院判大人的胡子差點被我薅光……若非他使喚起那鐵塔般的宮女來比我順手,看診的時候拿出一副「制止惡犬」的模樣,我被宮人押的死緊,他的下巴上早就寸草不生了。
他邊給昏睡著的皇帝陛下扎著金針邊嘀嘀咕咕抱怨:「陛下呀,您要再不醒來,皇后娘娘便要將老臣的胡子拔光了……到時候老臣回家,家裡那惡婆娘恐怕連門都不讓進……」
聽說他除了愛硯成癡的毛病,頭上還頂著個十分懼內的帽子。
宮女們私下議論,院判大人發了俸銀或者得了宮裡的賞賜,轉頭便會往書墨軒跑,等到了家裡,除了兜裡的硯台,分文不剩。院判娘子一怒之下,砸壞了院判大人收藏的好幾塊硯台,令他心痛非常,自此大丈夫氣勢一日日低迷了下去,大半輩子翻身無望,只能聽從夫人擺布。
我非常仰慕院判娘子管理院判大人的手腕與魄力,也想效法她將自己家裡一畝三分地給料理清爽了……可是皇帝陛下留給我的這一畝三分地委實大的超乎我的能力,天天有宮人抱著成山的折子往重華宮塞,我懷疑過不了幾日,我都要被奏折給活埋了。
御史台打了雞血一般十分興奮,正在羅織彈劾的罪名,其中包括皇后陰毒,借陛下病危排除異已,殘害護國將軍,反方提出質疑,認為皇后除了禁水禁食,並不曾動用大刑,有待觀望等等。
大家都對陰毒的理解各有偏差,可惜目前皇帝陛下不能上朝,御史們英雄苦無用武之地,不能在勤政殿一展雄風,只能窩在御史台辯個天昏地暗。
自皇帝陛下遇刺昏迷的消息傳了出去,後宮亂成了一鍋粥,京中人心不穩,武恪帶著一眾武將維護京中秩序,鐵血手腕之下,若非先下手為強,將一干謀逆之人抓進天牢,手腳再慢半日,後果不堪設想。
我坐在龍床對面的錦塌之上,前面御案上是成山的折子,看過去的只有一小半,這還不止源源不絕送進來的。御案與錦塌是特意讓田秉清帶著人搬過來的,仿佛只有這樣一抬眼,看到皇帝陛下昏睡的容顏,我才能在徹夜不滅的幽燭之下,稍稍心安。
娥黃端著碗燕窩粥奉上,輕聲勸慰:「娘娘,石大人說陛下這兩日已經好了許多,沒准就快醒了。您沒日沒夜的忙,就算不為自己,為了肚裡的小皇子,也要保重身體啊?!」
我摸摸肚子,這裡有我與他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接過那碗燕窩粥,我一仰脖灌了下去,嘴裡一股苦味,連心都在發苦。
田秉清躡手躡腳的進來,一腦門子的官司:「娘娘……關起來的各宮主子吵鬧不休……德妃娘娘幾次要尋死……」
我扶著御案坐起來,眼前金星直冒,被娥黃與田秉清一左一右的扶住,喘一口氣,才道:「容我梳洗了,去會會各宮諸妃。」
自德妃來過之後,我便知道這後宮的籬笆扎的不甚牢固,總會有貓兒狗兒別有居心的闖進來,傳遞些消息。況且太後已去了寶濟寺,陛下現正昏迷著,宮中唯我獨尊,禁衛軍最近也撤了一部分協助武恪主理京中事務,人手大打折扣,為免麻煩,我索性下令將宮妃們全數集中在含香殿起居,又將各宮侍候的宮人集中別的殿閣看管起來。
含香殿闊大,每位宮妃配備一名貼身宮人足矣。
我從前在軍中呆過,便按著黃介將軍的辦法實行軍事化管理,含香殿進出人口嚴加控制,便是送水送飯的宮人,也要嚴密監視,只除了沐浴更衣,各人一舉一動皆在監視之下。
只是這些宮妃從前便是嬌養慣了的,又勾心斗角,如今被拘禁在一處,舊怨又添新仇,整日小吵小鬧不斷,我本著不死人就無須理會個人恩怨的想法,不曾橫加干涉,想要讓她們自行解決個人恩怨,但顯然各位宮妃於人際關系上處理能力不佳,不過兩日便吵了個翻天覆地,差點連含香殿的殿頂都要掀翻。
娥黃與田秉清陪著我,身後跟著大批宮人到達含香殿的時候,德妃正與玉妃梅嬪爭的臉紅脖子粗,形如斗雞。
從前德妃背後有靠山,護國將軍與太後都尚在屹立,就算是不得皇帝陛下寵幸,那也比各宮宮妃高了一等,若非有我橫插一槓子,從天而降,眾人都奉她儼若皇后。
只是一朝色變,她所倚仗之人勢頹,翻身無望,那些平日受她欺壓忍氣吞聲的宮妃們自然不肯白白放過這個好機會,各種酸言酸語撲面而來,很快就將這個從未經過風雨的女子給打倒。
等我一腳踏進含笑殿,看到幾個爭的面紅耳赤的女子,不由深深後悔當初下令各宮妃鍛煉身體,如今身體好了,吵起架來也有力氣了。假如從前身嬌氣怯,哪裡能將對方身上頭髮撥下一綹?或與對方撕打抓撓?
「陛下現正病著,看來各位是太過擔心了些,這才發生了爭執,不如各位都從今日起悉心理佛,每日多抄些經書,也好祈禱陛下早日安康吧!」
我側過身,自有宮人將太後宮中從前供著的佛像抬進了含香殿,又抬進來厚厚一摞金剛經,人手一冊。
德妃漲紅著臉辯駁:「皇后娘娘,梅嬪以下犯上,言語無禮,求娘娘處罰!」
梅嬪掩面嚶嚶而泣,玉妃在一旁幫腔:「德妃隨意辱罵梅嬪,卻反咬一口……」
我被吵的頭昏腦漲,冷冷道:「既然諸位不服本宮,又不能為了陛下安康誠心在佛前祈禱,不如明日全送去寶濟寺落髮出家,順便侍奉太後娘娘。想來太後娘娘在寶濟寺無人作伴,定然也有些寂寞了。」
玉妃怔的一怔,面上顯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來,半日才道:「娘娘,你不能趁著陛下受傷,便將後宮清理一空吧?」
嗯,這一個還是留戀凡塵的。
留在宮中雖然不得鳳朝聞喜愛,畢竟衣食無憂,若是送進了寶濟寺剃光了頭,後半輩子可真就毫無指望了。
我的目光從各人面上掃過,「嗤」的一聲笑了:「莫非各位以為,宮中沒了宮妃就會大變?老實說,這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信不信諸位前腳剛剛騰空了殿閣,後腳就有無數女人湧進來?!且保管各個都比諸位年輕漂亮鮮嫩!」
含香殿一時鴉雀無聲,哭泣的申辯的都停了下來,一幅噤若寒蟬的模樣。
我一步步走回去,皇宮雄偉奇峻,然而我心之所系者,不過一人,身之所臥者,不過半張床,再多的身外物,與我又有何關係?
龍床上躺著的這個人,有英俊的側臉,翻雲覆雨的手腕,層出不窮的計謀,然而留給我的,只有一顆寬容愛重的心。
我在他的庇護之下安逸太久,早已喪失了斗志,直到他倒下來,無所不能的皇帝陛下隱藏在身後的這猙獰混亂的世界才徹底的呈現在我的眼前,令我幾乎束手無策。
「求求你醒來吧夫君!我管不了這麼一大攤事。」我拿手指戳他的臉,俯在他耳邊小聲哀求。
承認自己無能是一件特別丟臉的事。
在他面前,我還做過更為丟臉的事,也不差再添這一椿。
幾步之外有虎視眈眈的娥黃與田秉清,他們將自己的眉毛扭成糾結的形狀,一面想阻止我這種犯上的行為,一面又盼著我把皇帝陛下弄醒。
但誠然皇帝陛下操勞太久,並且打定了主意要光明正大的偷懶,死都不肯醒來。
我為自己以往躲在他身後不能替他分擔半分辛勞而內疚不已。
是不是有個人分擔,他才肯痛痛快快醒來?
不得而知。
迫不得已,我咬咬牙,趴在他耳邊以驚慌失措的聲音叫道:「陛下,藩王造反,要攻進皇宮了……」
田秉清駭然盯著我:「娘娘您……」
娥黃恨不得頂著犯上的罪名撲上來捂住我的嘴。
……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嘛,聽說用言語刺激昏迷之中的人,有助於蘇醒!
皇帝陛下向來最重視這天下歸屬,好不容易拿命打拼了來,我不認為他能安穩睡著容忍各藩王搶去。
可惜我估算錯誤,他大約是鐵了心要休息一回,無動於衷睡的香甜,我得不到他半點回應,沮喪到了極致,倒差點哭出聲來。
這時候,武恪兩眼血紅,滿嘴水泡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進來,他說我有必要上朝辟謠。
於是,我不得不召集大臣垂簾聽政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