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伯父大人竟然……如此的……」
其墨的表情略有些怪異:「……年輕。」
沉默了一下,他想起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不知林小姐芳齡幾何?」
林池老實回答:「算上虛歲十九,不算的話十八。」
其墨鬆了口氣:「那不知伯父今年……」
林池:「呃……」她抓了抓頭,戳索瞳,「爹,你多大?」
索瞳的臉一直呈現鍋底般的漆黑狀,此時更是黑得通通透透,薄唇抿成一條縫,自暴自棄道:「……三十六。」
其墨看著那張分明只有二十多歲的臉,不由感慨:「伯父看著最多只有二十五六歲。」
索瞳:「……」
我今年剛二十三!
其墨見索瞳的臉色越來越差,及時打住換了話題:「那個……不知伯父怎麼稱呼?是何地人士?」
索瞳:「江湖人士。」
其墨點了點頭,語氣越發溫文:「我家公子對貴千金一見鍾情,不知道……」
索瞳斬釘截鐵:「不可能!」
其墨一怔,大約是沒想到會被拒絶的如此乾脆。
他頓了頓,想曉之以情:「林伯父,我家公子雖說不上富可敵國,但絶對能保證林小姐一生衣食無憂,絶不會有人敢欺負林小姐,而且我家公子也絶不會納妾娶……」
索瞳冷冷道:「可他沒有知覺。」
陌輕塵這個毛病全江湖都知道,雖然這並不妨礙全江湖的女俠為他的容貌瘋狂,但……也沒有幾個真的想嫁給這樣一個夫君。
被切中要害,其墨一時語塞。
「我們先告辭了。」
神色一冷,索瞳起身就想帶走林池,他自忖就算不呆在陌輕塵這裡也能保護林池不被抓住。
其墨沉吟一下,道:「且慢……林伯父,我家公子……」
話音未落,突然一聲茶盞落地的聲音清脆響起。
兩人同時轉頭,就見林池捂著腹部跌坐在椅子上。
「林小姐!」
「小……池!」
率先一步抄抱起林池,索瞳就想出門,腳剛邁出門一步,瞬間定住。
白衣身影輕飄飄的進來,從索瞳手裡接過林池,徑直帶走了她。
索瞳怒目:「……」
其墨同樣哭笑不得:「公子……你這樣……」
他好不容易才讓公子將這件事情交給他,若是公子來處理,到時候肯定又弄得一塌糊塗……可沒想到……算了,公子愛怎樣怎樣吧,反正爛攤子他來收拾……
林池也沒預料到會這個時候腹痛,冷汗順著額角一滴滴落了下來。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是葵水來了。
長身體的時候前一半時光饑一頓飽一頓,後一段時光跟著師父顛沛流離,導致她的身體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信期也從來沒準過,每一次來的時候都會痛得像死過一次一樣。
這次這麼急著越獄出來,也未嘗不是因為擔心葵水……
果然,耳畔聽見一個略蒼老的聲音。
「公子放心,林姑娘沒有事情,這是……女子每月正常的痛楚,讓下人熬些熱姜紅糖水灌她喝下去再好好休息一晚便好。」頓了頓,「只是林姑娘身體需要好好調養,不然以後生產只怕會有麻煩,老朽這就開些調養的方子。」
須臾功夫,換成了一個生硬而平淡的聲音。
「你很難受?」
疼得太厲害,就連耳邊的聲音都顯得有些遙遠而模糊。
林池慘白著臉,伸手指拽住來人的衣襟,指節泛白:「好疼……冷……」
蜷縮起身體,眉心痛得緊蹙,下唇緊咬,另一隻手死死抵住腹部,試圖減輕一點點痛苦。
「冷?」
林池拚命點頭。
抱住她的身體溫度漸漸升高,林池不由自主的貼近,額頭死死抵住對方的懷抱,雙眸緊閉。
那個身體像是毫無知覺,溫度不斷的提高,直到連林池都覺得熱,也沒有停下。
她整個人彷彿泡在熱水中,就連有人撬開了她的嘴都沒有反應過來,微甜微苦微澀的溫熱湯汁湧入口中,舒服的暖意一直熨燙到腹部,略微緩解了一些苦楚。
靠在那個懷抱裡,林池就這樣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的時候林池周身還是暖洋洋的,之前的痛苦已經淺淡的恍若隔世。
再一看,她才發現自己竟然一直窩在陌輕塵的懷裡,腦袋枕著他的手臂,連忙迅速坐直身。
見她醒來,陌輕塵淡若秋水的眸方徐徐移了過去,被林池枕著的手臂抽出,他似乎疑惑了一下,才又捏了捏手臂。
林池微微歉疚:「不好意思了……」
陌輕塵的手應該是……被她枕麻了吧。
「沒事。」陌輕塵平靜道。
確實沒事,沒有任何感覺的他,就算被殺了也不會有一分一毫的痛楚。
從始至終,他能感覺到的也只有她的體溫而已,從冰冷變到溫熱,帶著心臟的脈動,清晰到好像每一寸溫度都觸手可及,甚至包括她的痛苦,也好像能被肢體的接觸傳遞過來,那麼的……真實。
林池剛想起身,就臉色一變。
她僵硬了一下,轉頭:「那個……你這裡有乾淨的布袋麼?或者……你能叫,呃,凌畫過來麼?」
陌輕塵不置可否的點了一下頭,就要站起身。
「啊,等等,你先別起來!」
林池意識到不對想阻止他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隨著陌輕塵站起,那一襲如雪的白衫下襟上沾染著的斑駁血跡已然顯露了出來。
幾乎同時,兩個人的視線都對上了那一抹嫣紅。
陌輕塵看了一眼,眉頭略皺。
林池僵坐著,感覺血氣順著脖子一路蔓延上來,很快淹沒了她白皙的小臉。
……好想裝死,好想找個地洞把自己埋進去!
空氣裡沉默了一會。
還是陌輕塵打破了沉默:「你流血了。」
林池已經臉紅的快燒起來了,聲若蚊蠅,僵硬答:「我知道……」
陌輕塵:「你要止血。」
林池繼續僵硬:「我知道……」
陌輕塵:「痛麼?」
林池還是僵硬:「不痛。」
陌輕塵平靜的看了一眼她不自然的反應:「不要嘴硬。」
林池:「我沒有!」
陌輕塵沒理她,側身從抽屜裡取出一個細細長長的碧綠色玉瓶。
林池莫名:「你要做什麼?」
陌輕塵道:「上藥。」
林池不自覺的往後退了退:「你……要往哪裡上藥?」
陌輕塵的唇角勾著,弧度淺到幾乎難以分辨:「哪裡流血往哪裡上藥。」
林池轉身就逃。
陌輕塵拉住她的腿,簡簡單單的一扯,林池立刻四肢朝下撲倒……順便還露出了身後的血跡。
他不是認真的吧!
事實證明……陌輕塵就是認真的。
把林池按在床上,陌輕塵輕輕鬆鬆就拽下了大半截的上衣,林池掙扎:「我不用止血啊,我的身體恢復能力很強的,自己會好的!」
話還沒說完,陌輕塵的手卻不動了。
林池半驚半喜回頭。
冰冷的手指從她背上斜斜划過一個很長的距離,陌輕塵垂眸問:「這是傷?」
「嗯。」
林池鬆了一口氣,她背上是有傷,不過是很久以前的了,連她自己都快記不清楚了。
傷口癒合太久,久到痕跡已經變得很淡很淡,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那裡曾經有過一道幾乎致命的傷口,只有觸摸的時候才能感覺出微微的起伏。
「誰傷的?」
林池趴在床上,手托著下巴,聲音有些低:「我不記得了,大概七八歲的時候吧。」
也是真的不記得了。
只記得好像是個夏夜,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外面突然吵吵嚷嚷的,娘親衝進來把她藏進衣櫃裡,緊接著而來的慘叫聲讓她徹底清醒,她抱住膝蓋蜷縮著身體一動不敢動,不知道等了多久,有人突然拉開衣櫃,對著她劈頭砍了過來,她剛想叫,就看見娘親一身是血的抱住對方,那一刀略略偏了一點,沒有刺中要害,但也還是橫貫了她的整個背脊,對方以為她必死,沒有多看就走了。
等她有力氣從衣櫃裡爬出來的時候,娘親已經斷了氣。
府裡的人也幾乎死了個乾乾淨淨。
那時候她經常做夢夢到那一幕,半夜驚醒。
好在,時間久了,再深的磨難也會變淡,而且她現在也有了師父有了大師姐有了索瞳,甚至還有一個暗戀著的杜若,如今,已經可以很平靜的回想了。
等等,好涼!
林池回頭一看,陌輕塵的修長手指正沾了藥膏抹在上面。
她無力道:「……那裡早就癒合長好了,不用塗藥了啊!」
陌輕塵:「不舒服。」
林池:「啊?」
陌輕塵:「摸著不舒服。」
林池:「……我又不是給你摸的!」
陌輕塵藴著墨意的雙瞳淡淡望來,不容置喙又有些孩子氣般道:「不,你是。」
林池:「……」
為神馬我總有種跟他無法交流的感覺?
仔仔細細將藥膏塗抹過整條傷痕,陌輕塵突然問:「你每個月都會這樣疼麼?」
愣了愣,林池才明白他問的是她葵水的事情,當即點了點頭。
陌輕塵平淡道:「以後發作的時候就過來。」
說得完全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林池臉又開始紅,她還記得窩在陌輕塵懷裡溫熱而舒適的感覺,非常溫暖非常舒服。
「謝謝了,不過……為什麼?」
陌輕塵頓了一頓,似乎思考了一會,才很認真回答:「因為我喜歡看你痛的樣子。」
林池:「……」
能不能不要這樣突然的就變態了啊……
大夫發話讓林池調養身體,對於這點就算索瞳臉再黑再不情願,也不會不顧林池的身體。
更何況,由凌畫來照顧林池,總比他一個男子來照顧要來得好一些。
林池習過武,身體底子到底不差,沒過兩天就又活蹦亂跳了,反倒是凌畫一臉的心疼憂愁用一種看小可憐的眼神看她讓林池總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感覺。
索瞳說得對……
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點走吧……
正想著,整個山莊裡驀然響起了一道震天動地的聲音。
「哈哈哈哈,本大爺周遊武林回來啦,各位有沒有想我了啊!」
林池驚訝之餘,出門看了看,就見大門口一個衣著極為騷包的黃色錦衣男子指揮著其他人搬運著東西。
正巧看見其墨,林池拉住他好奇問:「這是?」
其墨抽著嘴角:「是公子的另一個近侍,凌書。」
凌書此時也看到了其墨,顯得很是開心,上前便拍了他的肩膀:「哈哈,小墨子,大爺不在你是不是很寂寞啊!」
其墨溫文的挪開自己的肩膀:「勞煩惦記,我很好。」
凌書:「別這麼拘謹嘛,我還特地給你帶了好東西!這可是典藏版的!」說著他塞了本冊子給其墨,轉頭看向一側的林池,凌書剛想開口,突然眼睛慢慢睜大。
「美人,我姓凌單名一個書,通州人士,能不能冒昧……」
其墨溫和插-入打斷:「不能。」
凌書看了看其墨又看了看林池,「切」了一聲道:「算了,既然是你的我先不下手……不過」,他對著林池擠了擠眼睛,深情道,「美人,其墨這種古板的貨色真的一點意思也沒有,本大爺隨時等著你哦!」
林池:「……」
其墨:「……」
凌書:「本大爺先去給公子送好東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他就走了。
其墨撫額,輕嘆一口氣,還沒嘆完突然見林池好奇的從他懷裡抽出那本小冊子翻了起來……
風掀起了小冊子的一角,露出「春宮」二字……
其墨的臉一紅,就想從林池的手裡奪過。
林池閃身,略翻了兩頁,便又遞還給其墨,老實道:「畫的不好看。」
其墨一愣:「你之前看過麼?」
林池也是一愣,才發現自己失言了,眨了兩下眼睛,乾脆裝傻不回答。
不回答是因為她不能說她在哪裡看到的這些東西。
青樓。
家破人亡之後,她獨自帶著銀子逃了出去,卻一個不慎被人偷光錢財因為長得漂亮還被賣進了青樓。
所幸那時候她還小,而且身上又有那道駭人的傷疤,便只做了侍候小姐的侍女。
在那裡除了春宮,她還見過許多不幸的女子,和更多噁心男子的嘴臉。
也因此,才會越發覺得杜若的潔身自好可貴。
杜若、杜若……
想到這個名字,林池又有些沮喪。
被自己的心上人全國通緝,只是想想就覺得前途慘淡,她不過是想去宮裡偷點東西,而且還沒成功……
幹嘛一定要抓她關進天牢裡!
走著走著,又撞見了那抹黃色的身影,只是這次凌書看向她的目光比之前複雜的多。
林池莫名:「怎麼……」
凌書突然撲通一聲撲到在她的腿邊:「少夫人!」
林池:「……」
這一幕為何有似曾相識感……
凌書仰頭:「小人剛才竟然膽大包天膽敢調戲少夫人您,實在罪無可恕!小人這就以死謝罪!您殺了我吧!」說完,他雙手奉上腰間彆著的大刀,眼一閉脖子一昂,做慷慨就義狀。
林池茫然撓頭:「……那個,我不會用刀。」
凌書諂媚:「那您會用什麼?」
林池:「用手。」
凌書不易察覺的鬆了一口氣:「那您用手劈死我吧!」他指了指脖子,「就這!」
林池:「……你真的要我劈啊?」
凌書義正言辭:「必須的!本大、不,小人太愧疚了!」
林池隨手劈在身邊的廊柱上,只聽清脆兩道斷裂聲,兩條裂縫順著她劈過的地方一路延展到地面和廊頂……
凌書努力吞嚥了兩下口水……
「那個……」
……他是來求原諒的,不是來找死的啊!
喂喂,要不要玩真的啊!
瞥見不遠處那一抹銀白的身影,凌書立即一個箭步過去:「公子……」
陌輕塵從廊柱那頭走來,一襲質地輕的彷彿流雲般的白袍,銀色流瀉的長髮垂在身後猶如銀河落九天,眉目清冷,唇畔那抹不知是笑容還是習慣的弧度仍舊揚著,卻絲毫不能減輕哪怕一點的距離感。
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裡走出來的,周身不染半點煙火氣。
凌書的腳步恰到好處停在陌輕塵身前兩步,對於這個距離他顯然很熟練。
……就連近侍這種關係親密的存在,也不能觸碰到麼?
陌輕塵好似也已經習慣,只掃了一眼凌書,便視若無睹的走到林池面前。
他很高,林池自忖在女子中身形已經不矮,但陌輕塵卻足高了她一個頭還多,一走近,那層淡漠的氣息瞬間籠罩住林池,像是一下子進入了陌輕塵的領域,全身都忍不住戒備起來。
陌輕塵啟唇:「到午膳時間了。」
全神戒備的林池迷茫了:「啊?」
陌輕塵:「餵我。」
林池:「……」轉身逃跑。
還沒跑出去一步,後領被抓,整個人被提著抱進陌輕塵的懷裡。
打是肯定打不過陌輕塵的,運氣不好的話說不定還要被他卸掉關節……
林池耷拉著腦袋,低氣壓:「……餵你可以,但你不許親我!」
陌輕塵:「親你?」
林池:「就是嘴巴碰嘴巴。」
陌輕塵想了想,似乎有些掙扎,良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