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墨山莊正大光明走出來的時候,陽光微微刺眼,林池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師父和索瞳坐著馬車等在外面,林池躍上馬車,徑直找了一個地方繼續睡著補充體力。
她是餓醒的。
馬車裡瀰散開濃郁而鮮美的食物味道,灰衣的師父正揭開一個小沙罐的封蓋,見她醒來,臉上期待的表情斂了幾分:「小池你醒了?呃,這是那個姓其的總管讓我給你的,為師先幫你試試味道好了……」
這個場景熟悉到讓人完全放鬆。
林池抓了兩把頭髮,湊過去,用鼻子嗅了嗅。
當歸紅棗排骨湯。
很普通的材料很普通的湯,但能做出這樣醇厚味道的只有一個人。
林池沉默了一下。
師父已經迫不及待的喝了兩口湯,滋味鮮美的讓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無墨山莊居然有這樣的美味!都捨不得吃了,如果以後再吃不到……不行,還是趕快吃掉,不然等小池反應過來恐怕一口都吃不上……
出乎意料的,林池沒跟他搶,只是問他:「師父,你之前說另有發現要告訴我是?」
又嚥下一口排骨,師父恍然了一下,才像摸小狗一樣摸著林池柔軟的頭髮道:「這個啊……你之前不是說在刑部搜查過所有的卷宗都找不到你家的案子麼?師父就幫你查了查當年審案的知府劉誠,他現在正要去雲郡任職,那麼大一樁案子他不可能一點都不記得,到時我們去雲郡問他如何……當然,更重要的是,雲郡的風景不錯嘛,遊山玩水什麼的……」
林池:「……」數月前師姐好像來信說她正要動身去雲郡……
看師父一臉神往的樣子,還是不要說好了……
頭髮被徹底揉亂,師父又用力捏了捏林池的臉,笑得一臉痞氣:「好了,小池,別擔心啦,報仇的事情可以從長計議,日子過得開心最重要嘛!而且你看這是什麼?」他笑眯眯的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師父保證你舒舒服服就到了雲郡。」
索瞳從馬車外探頭出來,冷眉道:「你拿了他們的錢!」
師父軟著骨頭倒在馬車裡,一臉無所謂的道:「有什麼不可以麼?不過這位皇后娘娘還真是意外的好說話,明明是小池你下毒逃跑未遂,她卻好聲好氣的招待我們,還送了我們馬車和銀子……好了,別問了,快滾出去給老子趕車趕車……」
沙罐裡的湯已經吃的乾乾淨淨。
林池從師父的包袱裡翻出乾糧,就著水壺裡的水半填飽肚子,便又準備爬回去睡。
師父叫住她:「小池,你怎麼都不說話?」
林池頭也不回:「沒什麼,就是睡太久腦袋有點不清醒,師父你給的藥的劑量太重了。」
師父得意的笑:「那是自然,劑量不重怎麼可能毒倒陌輕塵!」他的聲音越發愉悅,「不過這樣也因禍得福,有皇后娘娘在,你那點通緝根本不算什麼……」
像是想起什麼,林池低聲:「杜若……」
師父:「他早就回明都了,不過我們遲早要去明都的嘛。」
林池「哦」了一聲,又睡了過去。
她師父有個很不好的習慣,就是存不住錢。
有多少花多少,並且奢侈成性。
林池跟著師父一路上上最好的酒樓點最貴的菜,住最貴的客棧,一時興起師父又買了兩匹汗血寶馬來拉馬車,那疊的銀票很快就迅速縮減……直到若干日後,師父摸著鼻梁訕笑著道:「哦呵呵,師父見銀子太少就想去賺些,結果運氣不好都丟在賭館裡了……」
林池習以為常:「那我們先回家,明天再出去賺盤纏。」
說是家其實就是間建在城郊的簡陋小木屋,周圍圍了一圈柵欄,掩藏在草木茂盛的地方,尋常難找。雖然四處流浪但有時候也總還需要落腳的地方,於是在師姐的逼迫下師父建了三四個這樣的木屋,都稱為家。
找得是最少去的那間,推開木門就覺得眼前一陣灰塵迎面而來,接著入眼的便是一張看起來異常舒適的大床。
整個屋裡最值錢的恐怕就是那張在師父特別要求下佈置的床了……
林池默默的想,沒被搬走真是沒天理。
灰塵太多,索瞳看了一眼,就默默拿起角落的笤帚抹布打掃。
師父略撣了撣床上的灰,便舒服的躺倒在床上,欣慰的望著索瞳在屋外忙碌的身影:「小池,你真是撿了個好東西!」
林池:「師父,要不要跟我一起……」
翻了個身,師父從床底下掏出一本話本,津津有味看了起來:「嗯,上次看到哪裡了,哦,對,第四百三十五話……」
林池:「……」
算了,她還是自己去吧。
出了門,索瞳:「小姐,您是要出去賺盤纏?」
林池點頭。
索瞳放下笤帚:「這種事情還是讓我去罷,小姐你就留在這裡……」
林池堅定:「不,我不要打掃!」
那種事情麻煩死了。
索瞳:「我可以回來再做。」
林池:「……等到你回來,這裡估計已經可以養幾窩蟑螂臭蟲了。」
索瞳:「……」
賺盤纏這種事情林池也做得多了,穿舊衣放下劉海再把自己弄得灰撲撲的,看起來就和十五六歲的少年沒什麼差別。
賺錢最快的方法是什麼?
去偷?去搶?……不不,一則犯法,二則太冒風險。
林池的做法是,黑吃黑。
在人多的地方留意是否有人行偷竊之事,然後選取那些看起來不難擺平又形容猥瑣的慣犯,尾隨偷竊之人拐入巷弄,打暈對方再順走對方偷竊來的銀子。
因為她的模樣實在不起眼,又不是本地人無跡可查,於是屢屢得手屢試不爽。
而林池本人覺得,偷竊是惡行,打暈犯人是懲惡揚善,至於銀子是上天對於懲惡揚善的獎賞,於是銀子拿的理直氣壯……
懲惡揚善歸來,林池到街邊小攤準備買些包子饅頭回去,就聽見隔得不遠的酒樓裡有人議論。
一人道:「……你可是親眼所見,那人……不是常年在無墨山莊閉門不出,這次怎麼會……」
另一人道:「可不是,誰知道他這次怎麼會突然出來,還到處閒逛,唉,搞得人人自危……他若是真大開殺戒,只怕無人攔得住,武林危矣……」
一人道:「也是,那可是陌……」
「噓!」另一人突然慌忙止住他的聲音,彷彿生怕說出名字,便能招來那個人。
原來陌輕塵已經可怕到這種程度了麼?
林池提起包子轉身,想起那個會做菜討好她,會小心翼翼替她上藥怕她流血的陌輕塵,突然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怨恨陌輕塵,只是在那種事情之後也不大可能會喜歡上他。
半個月後。
搖曳的烏篷船中。
師父伸了一個懶腰,用腳戳了戳林池:「小池,後面那個尾巴你打算什麼時候解決。」
林池實話實說:「不知道。」
大概她自己也沒預料到,陌輕塵竟然就這麼一路跟著她們。
由於陌輕塵在後面,他們悠閒的日子不得不結束,而踏上逃亡的道路,一路緊趕慢趕坐上船才算歇了口氣。
不過也虧了陌輕塵,這一路過來平安順利,因為大部分人都忙著逃難了……
「小姐……」索瞳放下船槳剛想說話,看向遠處臉上一變。
林池和師父忙回頭,身後的江面掀起巨浪,一艘百尺高的大船正以均勻的速度行駛而來。
三人立即手忙腳亂的划起船。
師父痛心疾首的划著槳道:「小池……那個,你還是跟他說清楚的好,他要真追著我們天涯海角一路下去,太要命了啊!」
找陌輕塵說清楚,林池暫時還不敢。
但看看他到底打什麼主意倒是可以,陌輕塵行路的速度遠比他們快,其實要追早便可以追上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僅僅是跟在身後……
靠岸後,林池打定主意明晚潛回去看看。
三人找了家客棧,師父同索瞳住一間,林池單住一間。
一路划船劃得手軟,林池吃過飯,剛想睡,又覺得身上的衣服被汗濕黏膩的難受,便叫小二準備了一桶熱水,舒舒服服的脫了衣服泡澡。
溫熱而鬆弛身體的熱水讓她的警惕性降到最低點,甚至連房頂上的瓦被掀開了一片都沒有發現。
房頂上,兩個男人蹲在上面。
白衣男子輕巧的將瓦片捏成齏粉,朝下望去,毫無半點偷窺的自覺。
他看得很認真,像是在觀察什麼很有趣很奇妙的事情……
蹲在另一邊的是個黃衣男子,他揉了揉酸麻的腿,用內力傳音:「公子,你想看直接就下去唄,幹嘛非要這樣……」
白衣男子同樣內力傳音:「其墨說她會討厭我。」
凌書默默在心中道,您根本已經是被討厭透了好嗎?
少夫……林姑娘走的時候明知道您就在門外,卻連一眼都懶得看您,甚至連提都沒提您一句……
還有,您這樣每晚都跑來偷窺白天再趕回去趕路真的有意義嗎?
您不累,但是我很睏啊!就算死撐每天也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樣子,我已經被凌畫那個死女人嘲笑縱慾過度了啊,還有膳房那群兔崽子居然敢問本大爺要不要壯陽滋補的……
「……我做的很過分?」
聽見陌輕塵的聲音,凌書連忙點頭點頭:「非常過分!林姑娘還算好的,一般女子大概去自殺,更巾幗一點的大概會先殺了您再自殺!」
陌輕塵陷入了沉思。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凌書連忙又道:「而且這樣偷窺的行為若是被發現,林姑娘恐怕會更加……所以……」
我們回去睡覺吧公子!
陌輕塵又沉默了一下,突然隔空點了林池的睡穴,然後從翻下屋頂,從窗口躍入。
凌書:公子,您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苦逼著臉,凌書也準備翻下去。還沒入內,就見陌輕塵抄抱起水中的林池,他的方向恰好能看見林池光潔白皙線條優美的裸背……還沒等凌書看仔細,一股巨大的內力洶湧而來。
「不准過來。」
下一瞬,凌書已經從三樓的房間裡摔了下去。
嗚嗚嗚,公子,我其實什麼也沒有看清啊……
關上窗,陌輕塵把林池小心的放在床上,蓋上被子。
他其實並沒有什麼慾望,但就在剛才手掌觸到林池肌膚的瞬間,心驀然跳動了一下。
溫熱的,光滑的,細膩的,好像和以前一樣,又好像有什麼不同。
而且,在凌書進來的時候,會有一種非常非常不舒服非常非常排斥的感覺。
不想讓第二個人看見,不想讓第二個人碰到。
這種情緒,好像是從那一晚才逐漸強烈起來。
那一晚陌輕塵其實記得並不是很清楚,酒精麻痹讓神智都變得很模糊,只隱約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傷害了林池的事情,但更為強烈的記憶是欲-望的滋味,牽動了他從沒有過的感情,無法控制自己,甚至於沉迷在那種……銷-魂蝕骨的感覺裡……
在他的記憶裡,還是第一次有過那麼強烈的情緒波動。
這是……情-欲麼?
摸著林池的臉頰,陌輕塵默默的想。
其實還想再試一次,但是……她會不願意吧……
那還是算了……
天亮的時候,林池按著些微落枕的脖子覺得自己睡的時間好像有點長。
伸手擋住陽光的時候,林池才發現……誒,好像沒穿裏衣就睡了……
果然是太睏了,大概從木桶裡爬出來她就直接睡了吧。
穿好衣服,林池邊下樓準備吃早點邊琢磨著怎麼潛回陌輕塵那邊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