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日麗,陽光明媚,恰逢上巳節,京城上至王孫貴胄下至平民百姓,都一窩蜂似的往城外湧,攜兒帶女呼朋喚友一同去踏青。人太多,可忙壞了守城官兵,城門口車隊排了老長,這時候衛國公府的名頭就管用了,阿順舉起腰牌,守城兵瞪大眼睛看,立即放行。
出了城,道路寬闊,人流散開,視野陡然開闊起來。
二姑娘蘭芳掀起一絲窗簾偷偷往外看,雲芳也想看,乾脆將兩邊窗簾都掛起,振振有詞道:「祖母都說了,今天日子特殊,准咱們不用戴帷帽出門,早晚都會被人看見,還遮遮掩掩做什麼,不如盡情玩。」
庭芳有點放不開,郭驍騎馬跟在馬車旁,看看裡面四個妹妹,道:「回來再放下。」
那就是現在敞簾沒關係,得了兄長允許,庭芳笑了,抱著宋嘉寧胳膊,好奇往外張望。
遠處天藍如洗,路邊楊柳新綠,宋嘉寧側著腦袋,很尋常的景色,她卻看得津津有味。去年四月進京,至今快一年了,去年宋嘉寧怕出門遇見郭驍,一直老老實實在舅母家待著,因此今日是她重生後,第一次重溫京郊風景。
上輩子看過很多次,但此時心境大不相同,她不再是被男人養在莊子見不得人的妾室,而是國公府名正言順的四姑娘。目光偏轉,騎馬的少年郎映入眼簾,俊美如昨,但這會兒他是她的兄長,他不能再霸佔她。
宋嘉寧渾身輕鬆,微風吹來,她舒服地閉上眼睛。
郭驍心有所感,側頭,意外看到一張慵懶愜意的小臉。她懶洋洋地背靠車板,腦袋朝外偏,肉嘟嘟的臉頰隨著馬車行進微微晃,她卻沒心沒肺,不以胖為恥,閉著眼睛不知想到什麼好事,嘴角居然翹著。
這麼恣意享受的神情,莫名叫人想要破壞。
他剛這麼想,一隻白皙的手突然伸了過來,三姑娘雲芳無聲笑,然後猛地用食指抵住宋嘉寧秀氣的鼻尖兒往上使勁兒,露出兩個圓圓的鼻孔。宋嘉寧不舒服地睜開眼睛,雲芳單手按著她兩手哈哈笑,問郭驍:「大哥你看,四妹妹這樣像不像小乳豬?」
宋嘉寧氣紅了臉,沒看郭驍是何表情,一把拍開她手,反過來也要去頂雲芳鼻子。兩人你追我躲鬧做一團,很快庭芳、蘭芳也加入進來,四個年齡相近的小姑娘打打鬧鬧,清脆甜濡的笑聲傳出老遠。
郭驍搖搖頭,唇角難以察覺地翹了起來。
半個時辰後,馬車來到了丹水河畔,丹水河面寬闊,陽光灑落一片波光粼粼,有人乘船遊覽風光,畫舫中傳出悅耳的絲竹之聲。丹水兩岸處處可見身穿彩裙的妙齡少女,三五成群的採集蘭草,年輕的男子們尋個藉口在近處流連,暗暗相看姑娘,也給姑娘們相看。
郭驍命車伕一路向東行,來到一處無人的河岸,才示意車伕停下。
四個小姑娘興高采烈地下了馬車,一人挎個小籃子拿個小鋤頭,開心地去採集闢邪的蘭草。
郭驍負手站在河邊,獨自眺望水面,看著遠處的幾艘畫舫,郭驍揚聲問妹妹們:「要坐船嗎?」
雲芳大叫道:「要!不過等我們采完蘭草再說,不著急!」
郭驍回頭朝阿順使個眼色,阿順翻身上馬,去雇畫舫。
郭驍原地站了片刻,瞅瞅走出一段距離的四個妹妹,他提醒她們別走遠,然後從馬車中取來魚竿,臨河垂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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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郭家兄妹還在沿河尋找最佳采蘭地段時,楚王與趙恆才騎馬出城。楚王身形魁梧,穿一身鴉青色圓領錦袍,他容貌更似宣德帝,天庭飽滿氣宇軒昂,雄偉如山嶽。
楚王身側,趙恆換了一身象牙白繡雲紋的錦袍,膚白如玉眉眼如畫,五官精緻,隨已故的賢妃更多,這樣的容貌生為女子,必定是沉魚落雁,放在男人身上,便成了神仙才有的絕世風采,從城內到城外,吸引了無數女子,甚至還有大膽的民女,飛快解下腰間的佩蘭興奮地往趙恆身上丟!
「真不該帶你來,為兄的風頭都被你搶盡了!」楚王單手攥著韁繩,朗聲笑道。
趙恆唇角微揚,算是回應,身上被砸了幾次佩蘭他感覺到了,但那些女人,他一眼都沒看。
楚王還想再逗逗親弟弟,目光無意掃過弟弟另一側的馬車。馬車距離他們兄弟有兩丈來遠,可楚王習武,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到了車裡面的女子。那姑娘約莫十五六歲,小手挑起半邊簾子,偷偷摸摸地往外看,小小的窗口被她白皙姣好的臉龐佔滿,一雙桃花眼水汪汪的,看著看著朝他們這邊望來。
楚王非但沒有躲閃,反而朝車裡的姑娘笑了笑。
姑娘大概從未見過如此厚臉皮的人,愣了愣,隨即瞪他一眼,迅速無比地放下車簾。
楚王被那嬌滴滴的一瞪眼勾了魂,本欲帶弟弟去山中登高望遠,現在臨時改變主意,愉悅地對弟弟道:「三弟,走,大哥帶你去獵美。」
趙恆察覺剛剛兄長與那女子的「眉目傳情」了,他對美人沒興趣,但他今日出宮就是為了陪兄長,自然事事以兄長的喜好為先,調轉馬頭,與兄長一前一後地朝那輛馬車趕去,不遠不近地跟著。
路上行人絡繹不絕,前面馬車主人並不知道被人跟上了,繼續不緊不慢地走,到了丹水河畔往東一拐,也要尋個清靜的好去處。
車中姑娘姓馮,單名一個箏,乃太醫院馮太醫的掌上明珠,家裡沒有兄長,自己出門采蘭來了。聽岸邊人聲漸漸落下去,知道人少了,馮箏這才重新挑起窗簾觀察外面的情形,只往前看。遠遠望見再經過幾個姑娘就能獨佔一片堤岸了,馮箏笑,正要跟車伕說一聲,身後冷不丁傳來一聲笑。
馮箏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又看到了那張俊朗卻無賴的臉,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馮箏猛地放下簾子,心慌意亂,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她繼續向前,前面沒人了,那無賴欺負人怎麼辦?看他那五大三粗的身板,家裡的車伕肯定打不過啊。回家?也不行,萬一對方一直跟著她,找到她家門口,從此以後賴上她……
就在此時,馮箏想到了前面的四個姑娘,她可以先跟她們做個伴啊,人多了,後面的人應該不敢亂來吧?
這麼一想,馮箏忙不迭地讓車伕停車,生怕走過頭。
岸邊,郭驍餘光早就發現馮家馬車了,他沒在意,但當這輛車停在自家馬車旁邊時,郭驍皺皺眉,手持魚竿回頭,未料卻看到兩張熟悉的面孔。郭驍錯愕,反應過來立即放下魚竿,快步走到楚王馬前,拱手行禮:「郭驍見過兩位王爺。」
楚王早看到他了,人在馬上,淡淡嗯了聲,眼睛還追著馮箏,見馮箏走到一半突然不走了,石頭似的定在了那兒,顯然是聽到郭驍的話了,楚王突然發出一陣愉悅的大笑,心情暢快無比。
他笑聲洪亮,遠處宋嘉寧四女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扭頭,因為離得遠,看不太清楚馬上的兩個男人,只看到一個青衣姑娘挎著籃子站在幾丈之外,想要過來又隱隱為難的樣子。姐妹四個互視一眼,一起往回走,距離近了,不認得青衣姑娘,卻認出了已經下馬的兩人。
「啊,是大殿下與三殿下!」雲芳驚訝地道。
宋嘉寧呆呆的,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皇家子弟。
青衣姑娘是誰不重要了,四姐妹蝴蝶似的飛到趙恆兄弟面前,恭敬行禮。
楚王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免了郭家姐妹禮,他直接去找馮箏了,倒要看看她能躲到哪裡去。
趙恆沒動,視線淡淡掃過宋嘉甯四姐妹的籃子,三芳籃中裝的都是蘭草,稀稀落落幾株,他認得,只有宋嘉寧的籃子裡,裝了滿滿小半籃,收穫最豐,可那些碧綠的野草,趙恆從未在任何花草冊上見過。
「何物?」趙恆問宋嘉寧。
宋嘉寧順著他視線瞅瞅自己的籃子,想到姐姐們善意的嘲笑,她有點尷尬,小聲道:「回殿下,這是薺菜。」
趙恆再看一眼籃子,繼續問:「何用?」
宋嘉甯莫名想笑,未來皇上真是惜字如金啊,兩個字兩個字地蹦。
心裡大膽地嘀咕,宋嘉寧臉上可恭敬了,如實道:「薺菜與蘭草一樣,都能用來驅邪,但蘭草太少了,不像薺菜,遍地都是,而且薺菜可以吃,做成餃子、春捲、煎蛋餅……」說到一半,宋嘉寧情不自禁嚥了嚥口水,實在是太久沒吃這種野味了。
只有她在說話,其他人不可避免地都盯著她,她突然頓住吞嚥,誰能不懂?
庭芳三女偷笑。
郭驍側目觀察趙恆。
趙恆只看宋嘉寧,雲淡風輕:「味道?」
宋嘉寧眨眨眼睛,猜測未來皇上是在問薺菜好吃可否,便嗯了聲,特別認真地道:「好吃。」
「撲哧」一聲,雲芳再也忍不住了,指著宋嘉寧嘲笑:「就知道吃!這種東西也稀罕!」
宋嘉寧扁扁嘴,本來就好吃啊,薺菜餃子,她一口氣能吃好幾個。
趙恆看著她紅紅的唇瓣,忽然也想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