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口中的留下,並不是讓郭家兄妹落座繼續吃完,都到了這個份上,兄妹三個不可能再有胃口,趙恆也不想強迫他們吃,他只是有話說。
口疾是壽王的逆鱗,楚王等人都心知肚明,既然他都表示要與郭家兄妹說說了,親兄長楚王朝睿王、四皇子遞了個眼色。
睿王頷首,叫上四皇子,兩人提前告辭了,臨走前睿王再次寬慰趙恆道:「咱們是親兄妹,端慧還是孩子,偶爾說說氣話,三弟別放在心上,我這就進宮教訓端慧,讓她過來給你賠罪。」
趙恆理都不理。
睿王知他就是這孤脾氣,不以為忤,帶著四皇子走了。
趙恆離座,看著宋嘉寧道:「走。」
宋嘉寧早在端慧公主不留情面嘲笑趙恆是結巴時就嚇怕了,小臉蒼白蒼白的,不見任何血色,畢竟王爺公主的爭端是因她而起,與端慧公主當眾被訓比,趙恆當眾受辱簡直嚇破了宋嘉寧的膽子,就怕未來皇上反過來遷怒於她。
聽到趙恆冷冷的一個字,宋嘉寧全身發冷,卻不敢不從,無助地看眼郭恕,轉身就要跟上。
郭恕很擔心,可最不受宣德帝待見的壽王沉起臉來,比大伯父發怒都嚇人,他一時竟不敢出聲。楚王沒那些顧忌,以為弟弟要拿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出氣,跟上來勸道:「三弟,這事都怪端慧胡鬧,你別為難這丫頭。」
吃不飽飯,還要被端慧公主奚落,楚王瞅瞅臉白如紙的宋嘉寧,真的不忍她無辜受罰。
「多慮。」趙恆斜眼兄長,頭也不回地去了書房。
楚王愕然,多慮,他哪句話是多慮了?
他聽不明白,怕得六神無主的宋嘉寧更沒閒心猜測,最後看眼堂兄,小可憐似的跟著趙恆走了。都在前院,用飯的偏廳離書房不遠,繞過一段走廊就到了。宋嘉寧戰戰兢兢的,只敢看未來皇上腰帶,書房這邊太靜,清幽的像藏匿了無數猛獸的山洞,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突然跑出什麼。
書房中間是個廳堂,東次間是藏書,西次間是畫室,趙恆直接去了西次間。
宋嘉寧尾巴似的跟著,趙恆進去了,她下意識抬手準備撥開即將落下來的門簾,誰料前面的王爺居然站在門側不動了,被人撩開的簾子也遲遲未落。宋嘉寧驚疑地抬頭,對上趙恆為她挑簾的樣子,少年膚白如玉,眉眼雖疏離,卻不帶任何怒氣,涼而不寒。
宋嘉寧呆住了,也直到此時,她才注意到,短短半年多,這位王爺長高了不少,明明小郭驍一歲,現在兩人個頭居然差不多了,只不過郭驍更健壯些,利如刀劍出鞘,趙恆偏清瘦,雅如深林修竹。
這樣的男人,叫人不敢冒冒失失靠近,卻也不會太畏懼。
宋嘉寧心沒那麼慌了,如果他真的要罰她,又怎麼會為她挑簾子?非但不怕,宋嘉寧忽然覺得,未來皇上看著冷淡淡的,其實很細心體貼,會問她想不想摘柿子,會在其他人笑她能吃的時候,好心地幫她添飯,還在端慧公主譏諷她時,及時制止。
未來皇上,是個很好的人。
「多謝王爺。」不怕了,宋嘉寧記起了規矩,先福禮道謝再跨了進去,下意識先打量趙恆的書房,沒瞧見預想中的排排書架,只看到角落擺著的松石盆景。偌大的書房,居然只在窗前擺了一張紫檀木長方書桌,一桌一椅,東西兩架多寶閣,一架上整齊地擺放著精緻的瓷瓶瓷罐,另一架上放著各種紙張。
東西太少,宋嘉甯看向書桌,全是素淡的陳設,唯有一個黃燦燦的大柿子扎眼極了。
宋嘉甯怔怔的張開嘴,這個,好像是她幫他摘的那個柿子王吧?
正想著,身後的男人放下簾子朝書桌走去,輕撩衣擺落座,黑眸看她。宋嘉寧屏息凝神地靠近,距離男人三步時停下,低頭賠罪:「王爺,剛剛的事都怪我,公主因為我才對您不敬,您罰我吧。」
然後在心裡偷偷補充了一句:有什麼委屈別憋著,傷身。
意識到這人的好後,宋嘉甯莫名有點心疼,玉樹臨風的皇子,多尊貴啊,自身有疾儘量不說話,卻要承受來自其他皇子皇女的諷刺與同情,連皇帝親爹也偏心,別的兒子都賜了王妃,就不給三兒子娶媳婦。宣德帝那麼不好,壽王依然孝順,後來登基了,居然老老實實守了三年孝,戲文上都說皇帝守孝可以以月代日的。
宋嘉寧越想,越覺得壽王好。
趙恆見她睫毛一直撲閃撲閃,好像在擔心他的懲罰,看了會兒才問:「你有何罪?」
宋嘉寧抿抿嘴,認真思過道:「我不該在王爺面前打噴嚏。」就是噴嚏壞的事。
趙恆笑了,轉瞬即逝,恭敬垂眸的小姑娘並未瞧見。
「無礙。」他不透任何情緒地道。
宋嘉寧忐忑看他一眼:「您不生氣?」
趙恆微微搖頭,看著她水潤的杏眼問:「沒吃飽?」
一下子提到她的丟人事,宋嘉寧臉一紅,低頭否認:「吃飽了,三哥亂說的。」
趙恆不信:「真話。」
宋嘉寧膽子一顫,不得已點點頭。
「是我,招待不周。」趙恆緩緩地說,自他對父皇死心鮮少開口後,第一次在兄長以外的人面前,一句說這麼多字。
宋嘉寧並不知這幾個字的意義,她只覺得受寵若驚,忙道:「王爺客氣了,您,您挺好的……」
她臉頰紅紅,是比最上品的胭脂還動人的顏色,趙恆喜書畫,對世間極致的好顏色更敏銳,看著宋嘉寧的小臉蛋,他一邊走神思索是否能配置出這樣的顏料,一邊半好奇半逗弄地問道:「哪裡好?」
也許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她喜歡他的理由,除了臉之外的理由。
宋嘉寧只是客套客套,王爺自謙招待不周,她不說他好,難道還贊同?趙恆突然追問誇讚的理由,宋嘉寧毫無準備,支支吾吾地臨時瞎編:「王爺,王爺請我們來做客……」
趙恆要聽的不是這個,否認:「只是陪客,不算。」
他說不好長話,刻意練過說短句儘量不卡,但仔細分辨,特別是人少的時候,還是能聽出他兩個字之間的停頓要比旁人長一點。
宋嘉甯完全沒感覺,繼續編他的好,眨著眼睛道:「您,您允許我與姐姐摘柿子,還送了我們一籃子。」
這個算得上好,雖然不是趙恆想聽的,卻無法反駁,順著她的話揭過這茬:「你,喜歡柿子?」
宋嘉寧尷尬地點點頭,承認了,半晌沒得到回應,宋嘉寧剛要偷偷瞧瞧,面前突然伸過來一隻白皙的手,男人遠比她寬大的掌心,托著一顆黃燦燦的大柿子。柿子很熟了,薄薄的一層皮快要包不住裡面豐盈的果肉一般,果香撲面而來。
宋嘉寧剛剛沒吃飽,根本就沒怎麼吃,肚子還餓著,突然看到喜歡的柿子,不由自主就嚥了嚥口水,咕嘟一聲,她自己都聽到了。
「吃了。」趙恆低聲道。
宋嘉寧不好意思,這裡沒有碗,只用手剝柿子,吃相不雅,小聲婉拒道:「這是王爺看上的……」
話沒說完,被他打斷:「吃。」
少了一個「了」,權貴命令的口吻又來了,宋嘉寧不敢忤逆,接過柿子,想了想,紅著臉商量道:「王爺,我可以帶回家再吃嗎?」
趙恆馬上道:「不可。」
他帶她來書房,回去時她手裡拿著柿子,叫別人看見算什麼?
沒有退路,宋嘉寧只好奉命吃柿子,感受著王爺的注視,宋嘉寧先撕開一小塊兒柿子皮,裡面鮮嫩豐盈的果肉頓時露了出來,果汁被擠迫地往外流。宋嘉寧急著用嘴堵住,怕果汁掉下去髒了王爺的地。
連續吸了幾口,總算不流水兒了,可宋嘉甯抬頭時,兩邊嘴角卻沾了果汁。她並未察覺,見未來皇上盯著她看,宋嘉寧實在是不好意思了,抱著柿子走到書桌另一側,拿出帕子,轉過身子吃。很快,安靜的書房便響起了小姑娘吸溜吸溜砸吧砸吧的細微聲音。
趙恆偏頭。嬌嬌小小的胖丫頭背對他站在那兒,抬著雙手,腦袋一動一動的,讓他想起曾經有一日,他敞窗作畫,一隻胖乎乎的麻雀膽大飛了進來,他手持畫筆不動,麻雀就在書桌上四處亂跳,大概口渴,跑去啄顏料,圓圓的胖腦袋一點一點的,就像宋嘉寧這樣,最後沾了一嘴朱紅顏料飛走了。
那是一段讓他愉悅的回憶,趙恆不自覺地沉浸其中。
宋嘉寧用最快的速度啃完一個大柿子,擦擦嘴角再用帕子裹住柿子皮臨時塞進荷包,收拾好了才轉身,轉到一半,宋嘉寧愣住了。
書桌對面,側身坐著一個穿月白暗紋蟒袍的少年郎,冬日午後陽光慘澹而溫暖,透過紗窗傾瀉進來,恰好將他籠罩其中,照亮了他俊美清雋的臉,照清了他唇畔一抹淺笑。宋嘉寧順著他視線看過去,看到一方硯臺,裡面是黑漆漆的墨。
宋嘉寧茫然地眨眨眼睛,墨汁有什麼好笑的?
就在此時,少年郎忽的動了,抬眼朝她看來。
【小劇場】
趙恆:為何總盯著我腰下?
嘉寧:不敢看臉。
趙恆:下麵就敢?
嘉寧:嗯。
趙恆:……進屋吧。
宋嘉寧迷迷糊糊地跟了進去,過了片刻,屋裡傳來一聲羞叫:「王爺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