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這輩子都不要跟我說話了?

  宋嘉寧整整半個月都沒有再跟郭驍說一句話,不提前世,一個質疑她品行的繼兄,她還陪他虛與委蛇什麼?自她進府,郭驍就沒給過她好臉色,總是冷冰冰的,每次她倒楣,嘴角起泡或是鼻子被撞了,他還會落井下石罵她活該。

  當著庭芳幾兄妹的面,宋嘉寧沒有表現出來,反正沒徹底鬧僵時,郭驍也不會主動與她說話,然後私底下單獨遇見,宋嘉寧就當看不見他,直接走開。一開始這樣做,宋嘉寧多多少少都有點心虛,見郭驍沒有任何表示,宋嘉寧膽子才大了起來。

  臘月二十三,小年這日,京城洋洋灑灑下了一場大雪,下人們掃出來的小道兩旁,雪都有一尺來厚了。三房眾人晌午在太夫人那兒用的飯,散席後太夫人體貼地道:「這雪估計要下到明日了,夜裡你們在自己院裡用吧,不用過來了。」

  三房人笑著應諾。

  庭芳有話要與妹妹說,叫宋嘉寧待會兒再走,林氏與郭伯言便先回去了,郭驍不知為何留了下來。庭芳看哥哥一眼,笑著將宋嘉寧拉到了她的玉春居,姐妹倆坐到東次間的暖榻上說悄悄話:「安安,明日哥哥生辰,你準備送什麼禮物?」

  宋嘉甯張了嘴,經庭芳提醒,她立即記起來了。郭驍生辰就在小年後一天,特別好記,前世每次進了臘月,郭驍安排照顧她的李嬤嬤就會提醒她早點給郭驍預備生辰禮,宋嘉寧預備了七年,去年也跟著郭家兄妹們送了,這次要不是與郭驍僵上了,宋嘉寧未必會忘。

  「你忘了?我不是提醒你了嗎?」庭芳哭笑不得地道。

  宋嘉寧佯裝不好意思地低頭。

  庭芳不怪妹妹,熱心地幫妹妹出主意:「現在親手繡什麼都來不及了,我之前繡了一個荷包打了一條玉珮絡子,哥哥認得我針腳,玉珮絡子你拿去吧,就說你送的。」

  宋嘉寧覺得不好,玉珮絡子這種貼身物件,如果她不記得前世,以繼妹的身份送郭驍,並無不妥之處,但宋嘉寧記得那些日日夜夜,她送不出手,找個藉口拒絕道:「姐姐打的就是姐姐打的,送禮貴在心意,我回去找找,就算差點,大哥應該也不會在意。」

  是這個道理,庭芳笑著點點頭,幫妹妹繫上斗篷,送妹妹出去。

  姐妹倆前後腳跨出堂屋,迎面就見郭驍披著一條墨色斗篷從走廊一角轉過來,宋嘉寧抿抿唇,心裡突然冒出一個不好的念頭。果然,離得近了,郭驍看著她道:「祖母已經歇下了,讓我接你直接回去,不必再辭行。」

  「也好,那你們路上慢點走。」庭芳朝妹妹笑,瞥見兄長手裡拿著傘,隨口囑咐道:「哥哥替安安撐著點。」

  宋嘉寧飯前是隨父母過來的,並沒有帶自己的丫鬟。

  郭驍淡淡地嗯了聲,叫妹妹先回,他轉身走了。

  宋嘉寧跟在他後面,郭驍先下走廊,撐傘站在臺階下,顯然是在等她。宋嘉寧微微偏頭,見庭芳姐姐還在望著他們這邊,不得不走到他身旁,離得有點遠,然後就感覺郭驍朝她這邊移了移,手臂高舉,傘面阻絕了所有雪花。

  往外走時,她步子小,他步子也不大,單看背影,兄妹二人似乎十分親近。

  離開暢心院後,宋嘉寧掀起後面的斗篷兜帽遮在頭上,對著地面小聲道:「我先走了。」

  身體前傾,都跑出一步了,左臂突然被人攥住,攥得太突然,力氣還那麼大,跑不出去又沒站穩的宋嘉寧身子一歪,直接朝他懷裡栽了過去。郭驍一手舉傘,一手扶住她肩膀,等她站穩馬上改成攥著她胳膊,搶在宋嘉寧開口前道:「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跟我說話了?」

  宋嘉寧沒料到他會這麼問,暫時忘了掙扎。

  知道她不會跑了,郭驍鬆開她胳膊,聲音緩和了幾分:「一起回去。」

  宋嘉寧抿唇,掃眼男人腰間輕晃的玉珮,默認了。

  今日無風,只有鵝毛大的雪花簌簌降落,只有兩人淺重不一的腳步聲。宋嘉甯目視前方,暗暗猜測郭驍是不是有旁的話要說,郭驍垂眸,看到她帽簷下白裡透紅的臉頰,天越冷,越顯得她膚白瑩潤,嘴唇紅嘟嘟的。

  眼看就要長大一歲了,脾氣也越來越大,換成剛進府的時候,她敢給他臉色看?

  不過敢生氣恰好也說明她真是受了委屈,郭驍仔細想過那天他說的話,如果叫她誤會他主要防的是她蓄意接近壽王,那胖丫頭品行遭人質疑,確實有憤怒、恨他的理由。郭驍不想平白無故地被繼妹恨。

  「那日在書房,三殿下除了送你顏料,有沒有欺負你?」郭驍邊走邊低聲問。

  宋嘉寧下意識皺眉:「他為何要欺負我?」

  郭驍只道:「沒欺負就好,他脾氣陰晴不定,又因你被端慧羞辱,我擔心你受牽連。」

  宋嘉寧錯愕地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望向他,清澈的杏眼在兜帽雪白狐毛的襯托下,顯得越發黑潤透亮。郭驍不著痕跡地打量完這張精緻的小臉,用一副兄長的口吻提醒道:「你年紀雖小,卻是咱們郭家姿容最出眾的姑娘,我身為兄長,不得不考慮周全。那日換成別的外姓男子,我同樣會過問。」

  宋嘉寧心頭巨震,原來郭驍審問她,並不是懷疑她狐媚,而是擔心壽王道貌岸然?真是這樣,那,郭驍其實是好意了。這麼一想,不再憤怒的宋嘉寧,突然記起了郭驍對她屈指可數的幾樣好,這個人,也曾在端慧公主欺負她的時候,維護過她。

  「為何生氣?」誤會澄清了,郭驍反過來問道。

  宋嘉寧臉一紅,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他實話,窘迫地朝一側扭頭。

  她不願意回答,郭驍也沒有追問,一直將宋嘉寧送回臨雲堂,快進門之前,郭驍突然擋在宋嘉寧面前,看著她眼睛問:「可記得明日,是什麼日子?」

  宋嘉寧點頭,心裡怪怪的,兩輩子記憶中,這是郭驍第一次主動跟她討要禮物。

  回了自己的院子,宋嘉寧抱著紫銅小手爐坐在床上,默默地發愁。既然和好了,她送郭驍的生辰禮就不能太敷衍了吧?只是,送什麼好呢?

  冬日天冷,宋嘉寧最近都沒碰針線,叫六兒打開箱籠,裡面幾乎都是姑娘家用的稀罕物。宋嘉寧彎腰翻了翻,翻出一個香柏木小匣子,小心打開,裡面是壽王送她的那盒櫻桃紅的顏料。宋嘉甯靈機一動,重新藏好未來的傳家寶,歇過晌後,去母親那邊討顏料了。

  林氏是才女,書房自然預備著這些東西,笑著打聽女兒怎麼突然想學畫了。宋嘉寧保持神秘,捧著幾盒顏料走了,整個後半晌都待在房間,哪都沒去。

  翌日雪停了,郭符郭恕兄弟倆精神好,一大早就把國公府逛遍了,跑來與四個妹妹商量:「後花園臘梅開了,堆著雪特別好看,我讓人把那邊的亭子收拾出來,咱們兄妹去亭中烹雪煮茶,為大哥慶生,如何?」

  雲芳第一個贊同:「好啊!」

  宋嘉寧與庭芳、蘭芳也都同意,六兄妹便先帶著各自的禮物去了涼亭,到齊了才派小廝去請郭驍。

  郭驍得知後,斗篷也沒穿,直接去了後花園。高挑挺拔的少年郎,穿一襲黑色錦袍,從兩側皚皚白雪中間徐徐走來,如玉臉龐冷峻俊朗。宋嘉寧抱著手爐坐在庭芳身邊,看著這樣的郭驍越走越近,回想昨日與郭驍的對話,便覺得,如果郭驍真的願意當個好哥哥,她,也會努力試著與他做真正的兄妹。

  「大哥,這是我花大價錢買的匕首,削鐵如泥,送你了。」郭符自豪地率先送出禮物。

  郭驍接過匕首,抽出來一看,刀鋒銳利寒光凜冽,果然是把好刀。

  郭恕送的是一本據說已經失傳的「兵書」,書交到堂兄手裡,他故意擋在旁邊不讓妹妹們看。郭驍狐疑地看看他,隨手翻開一頁,看到裡面抱在一起的一對兒男女,郭驍神色未露任何異樣,合上書收起來,拍拍堂弟肩膀道:「明日來我書房。」

  郭恕頓時笑不出來了。

  輪到四個妹妹了,庭芳送的是親手繡的荷包,蘭芳是一條腰帶,雲芳送的是一雙厚厚的鞋墊。宋嘉寧最後送的,將一卷畫軸遞給郭驍,淺笑道:「祝大哥功夫越來越好,將來當了官,一路青雲直上。」

  郭驍瞅瞅她,當眾打開畫軸,露出一幅梅花圖,顯然是照著一幅名家梅圖臨摹的,枝幹不像枝幹,傲雪的紅梅也看不出任何風骨,一朵一朵堆簇在一起,只能看出作畫之人的圓潤。雲芳哈哈大笑,郭恕鬆了口氣:「好了,我的禮物總算不是墊底的了。」

  宋嘉寧被他們笑話慣了,不以為意。

  「下次好好練練。」郭驍一邊捲起繼妹送他的親筆畫,一邊威嚴地道。

  宋嘉寧敷衍地嗯了聲,既然都是哥哥了,還在意什麼美醜?

  送完禮物,四個姑娘走出涼亭去賞梅,沒賞一會兒,身後忽然傳來兩道嗖嗖的風聲。宋嘉寧反應慢了一步,後腦勺被雪球砸中,碎雪掉到脖頸子裡,冰得她直吸氣。雲芳也被砸了,跳腳過後立即攢雪球反擊,宋嘉甯怕冷,攥著庭芳胳膊只四處躲。

  雙生子挑釁的笑聲,小姑娘們清脆的嗔怪,越過牆頭,清晰地傳到了隔壁壽王府。

  同樣出來賞雪景的趙恆,慢慢停在路上,側首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