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那時的她,像他養在缸中的小紅鯉

  看了一次楚王迎親,宋嘉寧心中感慨萬千,羨慕別的新娘子,可憐自己的前世,然後當晚便做了一個好夢。宋嘉寧夢見她長大了,母親與繼父給她挑了一個好男人,繡娘們圍著她為她縫製嫁衣,大紅色的嫁衣轉眼便能穿了,喜婆將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為她蓋上紅蓋頭。鞭炮聲響,繼父一直將她背到花轎上。

  夢裡的宋嘉寧美極了,花轎一顛一顛的,顛得她心裡的蜜翻著滾兒晃悠。正美著,花轎突然被人攔住,她困惑地掀開蓋頭,就看到郭驍鐵青的臉,他一身銀甲站在花轎前,大手一探就把她扯了出去,狠狠掐著她脖子,目眥欲裂:「賤妾欲嫁何人!」

  宋嘉寧脖子好疼啊,她絕望地去拽他手,卻摸到自己的脖子,眼睛一睜,醒了。

  帳子裡一片幽暗,宋嘉寧渾身是汗,歪頭瞅瞅,窗外才濛濛亮,鳥雀都還沒飛過來嘰嘰喳喳。宋嘉寧呆呆地躺了一會兒,摸摸汗噠噠的脖子,想到夢裡情形,宋嘉寧無奈地笑了。雖然這場夢後面挺嚇人的,但前面真的很美啊,唯一的遺憾,是她從始至終都沒聽任何人提及她夢中新郎的名字,臉也沒看到。

  宋嘉寧眨眨眼睛,突然特別好奇,她這輩子到底會嫁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天亮了,宋嘉寧去前院找母親,郭伯言早就上朝去了,母女倆帶著茂哥兒一塊兒吃的早飯。楚王成親家中喜氣盈門,宋嘉寧只是個看客,看完繼續過自己平淡溫馨的小日子,先去讀書練簫,課間聽雲芳向二姐姐蘭芳講昨日的情形,下了課陪太夫人、庭芳姐姐坐會兒,宋嘉寧便迫不及待趕回臨雲堂,哄弟弟。

  傍晚郭伯言回來了,在前院換過衣裳,來了浣月居,進門就對林氏道:「叫廚房多準備幾道菜,今晚平章、庭芳在這邊用。」

  林氏一聽,笑著吩咐秋月,點了幾道郭驍、庭芳愛吃的菜。

  郭伯言聽在耳中,心就跟泡在湯泉池子中似的,十分熨帖。

  「父親,弟弟找你呢。」宋嘉寧抱著茂哥兒挪到榻前,懷裡茂哥兒果然正在朝親爹使勁兒,黑溜溜的大眼睛巴巴地望著頭頂高大的男人。又長了一個月,茂哥兒比二月裡胖了一圈,宋嘉寧都快抱不動了。

  生怕女兒摔了弟弟,郭伯言趕緊接過兒子,高高舉起親了一口。

  茂哥兒咧著小嘴笑,伸著小胖手去抓爹爹。

  郭伯言低著腦袋給兒子摸,看著兒子單純的笑臉,郭伯言不由感慨道:「是像平章,跟平章小時候一模一樣。」

  他是無心之語,都是親兒子,長得確實像,說兩句很自然,林氏聽了,笑容卻淡了一下,腦海裡鬼使神差地浮現出當年郭伯言抱著幾個月大的世子稀罕,已故的譚氏就像她現在這樣,站在一旁笑著看。

  微微的酸意,轉瞬即逝,寡婦嫁鰥夫,真要計較那些,日子沒法過了。

  既然郭驍兄妹要來,一家三口便先去前院廳堂等了,庭芳先到,郭驍天快黑才從馬軍營歸來。得知父親叫他去臨雲堂用飯,郭驍疾步回了頤和軒,沒時間沐浴,簡單擦擦臉換身家常袍子,再匆匆趕到臨雲堂,進屋就彎腰朝主位上的二人賠罪:「營中有事耽擱,勞父親母親久等了。」

  郭伯言的確等了很久,他一人等沒關係,妻子女兒也都跟著等,他臉色便不太好看。

  林氏柔聲道:「正事要緊,世子無需愧疚,看你熱的,快坐下來喝口茶吧。」

  「謝母親關懷。」郭驍平靜道,抬頭看眼父親,然後走到郭伯言左下首落座,庭芳剛剛為哥哥倒了茶,郭驍再朝妹妹點點頭,一口氣喝了半碗。放下茶碗,視線無意掃過父親那邊,就見茂哥兒歪著小腦袋在看他,微微張著小嘴兒,有點傻,目光相對,小傢伙突然咧嘴笑了,扭頭鑽到父親懷裡,好像誰在逗他一樣。

  郭驍正要移開視線,男娃又歪腦袋瞅他,眼神一對,小傢伙再次扭頭笑。

  郭驍便有點無措,不看弟弟,男娃沒得玩了多半會失望,看吧,太傻。

  「弟弟跟哥哥對眼玩呢。」庭芳好笑地說。

  郭驍看妹妹一眼,順勢移開了視線,郭伯言瞅瞅長子,道:「茂哥兒喜歡你,你抱會兒。」

  有意要讓兩個兒子親近。

  父親發話,郭驍立即起身,走過去接茂哥兒。茂哥兒如今是國公府孫輩中最受寵的,長輩們喜歡他,哥哥姐姐們也稀罕逗他,只有郭驍抱他的次數最少,屈指可數的幾次還都是太夫人、庭芳硬塞過去的。但茂哥兒並不認生,哥哥離他還有幾步遠呢,他小胳膊就抬起來了,等著哥哥抱,水汪汪的眼睛盛滿了喜歡。

  與弟弟豐富充沛的感情比,郭驍神色如常,只在抱弟弟起來時,一手及時托住了男娃後背。

  抱的少,不代表不會。

  然後這一抱就惹上了麻煩,茂哥兒太喜歡哥哥,吃飯的時候也不肯叫乳母抱走,林氏親自接都不管用,就要哥哥抱著。郭伯言笑道:「讓平章抱著吃吧,茂哥兒輕,耽誤不了事。」

  林氏不太放心地落了座。

  宋嘉寧與庭芳坐郭驍對面,吃飯的時候,她忍不住留意對面的一大一小。郭驍一手抱著茂哥兒一手拿筷子,茂哥兒剛開始挺老實,沒過多久就調皮了,挺著身子往前撲,要搶哥哥的筷子跟碗。郭驍一手捂著茂哥兒胸口避免撞到,一手往前挪碗,茂哥兒仰頭,朝哥哥「啊」了一聲,嘴角流下一道非常豐沛的口水。

  乳母就在旁邊瞅著,連忙用帕子幫茂哥兒抹了,抹完試著接,茂哥兒立即往哥哥懷裡縮。

  誰都沒辦法。

  郭驍掃眼桌子,給茂哥兒舀了一點專門為他準備的米糊,茂哥兒早早張嘴等著,這就讓哥哥伺候上了。郭驍自己吃一口,餵弟弟兩口,郭伯言等人都盯著他們看,郭驍卻只看弟弟,沒看家人們是何表情。

  郭伯言是欣慰,林氏很受觸動,第一次覺得,繼子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冷。

  宋嘉寧看了幾眼便低下頭了,因為她想起,前世郭驍也曾這樣餵過她。有次她生病,病懨懨的渾身無力,郭驍親手餵了她幾次,餵的時候跟現在一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無聲的溫柔,其實宋嘉寧動過心,動的不深時,一次餵魚玩,看著水缸中那條孤零零的小紅鯉,吃的再歡卻無論如何也遊不出牢籠似的水缸,宋嘉寧突然就醒悟了。

  郭驍是在把她當紅鯉養啊,她是他的玩物,他很喜歡的一條紅鯉,她好好的,他只管逗弄享受,她病了沒力氣伺候他了,他當然要精心照顧一番,養好她,他才能繼續享受。所有的好,終究還是為了他自己開心。

  自那之後,宋嘉寧便再也不會做夢了,做夢郭驍可能真的喜歡自己,因此後來郭驍說他要迎娶端慧公主,早已看透的她,才沒有一點點傷心,只盼著郭驍多疼疼端慧公主,免得端慧公主找她麻煩。

  「安安?」

  有人喚她,宋嘉寧陡然回神,林氏好笑,重複郭伯言的話道:「明日休沐,你們父親要帶咱們去莊子上踏青。」

  宋嘉甯大喜。今年庭芳姐姐定了親,三月初雲芳攛掇大家出去玩,宋嘉寧頗為意動,奈何郭符郭恕兩個堂哥不知為何不肯去。沒有兄長陪伴,她們幾個姑娘就不好出行,所以春光爛漫,宋嘉甯只能在國公府後花園隨便走走,再美的園子,天天逛也要膩了。

  「父親真好。」宋嘉寧甜甜地道。

  郭伯言笑,目光落到了長女臉上,長女年底就要出嫁,他這次主要是想陪長女同遊,前面十幾年他忙於為皇上效命,都沒機會好好陪孩子。庭芳明白父親的心意,心裡又暖又酸,父親終於有閒暇了,她卻已經長大,沒多少機會再在父親身邊盡孝。

  翌日一早,林氏抱著茂哥兒上了一輛馬車,宋嘉寧與庭芳坐後面那輛,郭伯言、郭驍父子騎馬,一家六口第一次出遊,出城路上,吸引了無數百姓視線。有記得國公夫人身份的,連道林氏命好,有男人寵愛,還有兒子傍身,從宋家帶進府的女兒也一步登天,成了名門閨秀。

  林氏忙著照顧淘氣的兒子,宋嘉甯開心地陪姐姐說話,誰都沒聽到車外的閒言碎語。

  一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了一座依山傍水的莊子前。

  郊外視野廣闊,青山綠水處處生機勃勃,宋嘉寧拽著庭芳去放風箏,郭驍輪流幫妹妹們舉高高。風箏飛起來了,姐妹倆並肩往遠處走,郭驍掃眼席地而坐的偉岸父親與貌美繼母,一人負手站在溪流邊,凝目看天上的風箏,視線偶爾掠過牽風箏的兩個姑娘。

  春光明媚,一家六口各得其樂,遠處卻突有一道急促馬蹄聲迅速逼近。

  郭驍循聲側首,躺在草地上舉著小兒子給踩胸口的郭伯言神色微變,緩緩坐了起來。

  報信的禁衛已到近前,馬未停穩人便跳了下來,踉蹌幾步終於來到郭伯言面前,低頭稟報導:「國公爺,西北送來八百里加急,遼兵昨日偷襲靈州,靈州失守,皇上宣您即刻進宮!」

  郭伯言登時將幼子塞給妻子,翻身而起,搶了報信禁衛的馬,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