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王一聲「留下」,宋嘉寧聽到了,譚香玉也聽到了,心跳猛地加快。她意圖吸引壽王,壽王雖然走了,卻未必是生氣,可能他也注意到她了,只是沒想到該如何與她相處呢?一個人在這裡站了這麼久,現在又叫她留下來,莫非?
譚香玉紅著臉回頭,卻見壽王那雙雲霧般叫人看不透的黑眸,正瞧著宋嘉寧。
譚香玉怦怦亂跳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只是,壽王為何要叫宋嘉寧留下?
宋嘉寧也沒有答案,茫然地望著對面的俊美王爺,滿眼睏惑。
蘭芳、譚香玉更猜不透,一個擔心妹妹一個羞臊嫉妒,兩人不約而同地等了片刻,好像壽王馬上就會回答似的,然而那位王爺說完便扭頭看向前方了,擺明不會解釋。宋嘉甯忍不住發慌,蘭芳安撫地看看妹妹,識趣地領著譚香玉走了。
壽王淡泊名利,從未傳出任何不好的事蹟,蘭芳並不覺得妹妹會有危險。
她們越走越遠,漸漸不見了身影,壽王依然沒有出聲。宋嘉甯偷偷瞄向牢牢吸引男人視線的翠竹叢,並未發現什麼特別值得可看的。湖面再次傳來一道清晰的重物落水聲,伴隨著一陣喝彩,人聲給她壯了膽,宋嘉寧攥攥手,試探著問道:「王爺,您……」
「令弟,可吃杏?」趙恆轉身,低頭看她,目光淡然如水。
宋嘉寧錯愕地張開嘴,未來皇上,剛剛說啥?
她紅紅的嘴唇像櫻桃,吃驚呆傻的樣子尤為招人疼愛,趙恆默默看著,沒有重複。宋嘉寧卻反應過來了,想想家裡白白胖胖的弟弟,她無意識地笑了笑:「吃,就是還吃不好呢,只會抱著吸水。」
她笑起來杏眼越發黑亮,猶如粼粼的清澈溪水,趙恆別開眼,朝百果林的方向揚揚下巴:「園中有杏,熟了。」
正是杏兒成熟的時節,但前日郭驍已經買了兩筐回來,臨雲堂那份還沒吃完呢,不過眼看著未來皇上已經朝百果林走去,宋嘉寧可沒膽子拒絕他的好意,便默默地跟在男人後面,心裡偷偷地替弟弟高興。這麼小就得了壽王的青睞,等弟弟長大成人,壽王早已登基,若那時新帝仍記得此時的小小交情,弟弟可就美了……
一路做著白日夢,不知不覺來到了百果林前。
宋嘉寧這才發現,百果林的果樹是按照果子成熟季節栽種的,櫻桃四月熟,旁邊就是五月熟的杏樹,再往右是一排綠油油的葡萄架,跟著是石榴、李樹、柿子樹。視線移過去再收回來,看著那一簇簇鴨蛋大小的黃杏,宋嘉寧忍不住又做夢了,等她將來嫁了人,自己當家做主了,一定也要在院子裡多種些果樹。
「挑黃的,多摘幾個。」趙恆頓在一棵杏樹前,低聲道。
宋嘉寧嗯了聲,決定只摘四個,一手攥倆剛剛好。
杏兒結地密密麻麻,但黃透的還不多,宋嘉寧看這些杏兒就跟看自家寶貝似的,捨不得在寶貝沒長大前就摘下來,因此挑的很仔細,必須整顆杏都黃得發紅才行。她神情專注,圍著最近的杏樹慢慢轉起圈來。
趙恆放輕腳步,跟在她後面。
今日她穿了一條桃粉色的小衫兒,底下繫條象牙白的長裙。夏日衣衫更薄,十三歲的姑娘,身段卻比長她幾歲的大姑娘玲瓏有致。但趙恆看得最多的還是她白裡透紅的臉頰,白白淨淨的小臉,比春日新開的梨花還要嬌嫩,烏潤水亮的眼,乾淨清澈。
趙恆想到了水榭中的那一幕,她被那女人搶了位置,居然一點脾氣都沒有,繼續笑著看她自己的。
「你……」
宋嘉寧剛發現一簇看起來都熟透的杏兒,正要伸手摘,耳邊忽然傳來男人低低的聲音,宋嘉寧歪頭看,趙恆掃眼她已經快碰到的杏兒,微微搖頭,抿唇不語。宋嘉寧猜他是想說什麼的,可男人半途而廢,她只好點點頭,繼續去摘果子。
圓圓的杏兒,五六個簇成一團,宋嘉寧捏著一顆,剛用了一點力,杏兒便掉下來了,露出裡面一片密密麻麻的黑殼兒蟲子。宋嘉寧沒有任何準備,第一眼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等她看清楚了,臉瞬間白了,尖叫一聲,丟了手裡的杏兒就往前跑……
她這驚慌懼怕的反應太突然,彷彿遇到了毒蛇猛獸,誤以為有什麼危險,趙恆下意識將慌不擇路逃竄的姑娘抱到懷裡,順勢轉個方向,一手緊緊摟著瑟瑟發抖的她,一邊看向她剛剛所在的位置,很快,便發現了那幾顆爛了心的杏兒,與那堆果蟲。
趙恆皺眉,忽的打橫抱起宋嘉寧,大步朝櫻桃林中間的得趣亭走去。
宋嘉寧真的很怕,黑乎乎的一片突然暴露在眼前,還離得那麼近。她前世確實吃了很多苦,但都苦在心裡,衣食住行上,宋嘉寧並沒有過過苦日子,嬌生慣養的,花園裡飛來一隻蜂都要躲到丫鬟身後,何曾見過那麼醜陋嚇人的黑蟲子?一隻兩隻也就算了,居然……
眼前再次浮現那情形,宋嘉寧渾身發抖,本能地往護著她的那人懷裡縮。就在此時,雙腿突然被他抬了起來,身體驟然淩空,宋嘉寧震驚地睜開眼,眼前是男人繡著蘭葉紋的衣領,是他白皙的頸子,是一顆明顯的喉結。
宋嘉甯呆若木雞,壽王,他……
瞬間忘了蟲子,宋嘉寧慌亂地掙紮起來,不安道:「王爺我沒事,您放我下去吧……」
趙恆掃眼兩側杏樹,低聲問:「不怕了?」
宋嘉寧登時打了個哆嗦,卻還是堅持道:「我自己能走,不敢勞煩王爺。」
趙恆抿抿唇,慢慢放她下去。
雙腳觸地,腰間的手臂也離開了,宋嘉寧鬆了口氣,對蟲子的懼怕又瀰漫上來,連忙快步往前走,只看前路不看左右的果樹,逃也似的走出了百果林外。
「怪我。」
身後傳來男人低聲的自責,宋嘉寧一怔,忙回頭道:「蟲子糟蹋果園,與王爺有何關係?您千萬別這麼說,都怪我大驚小怪的,還衝撞了王爺。」
她臉頰還白著,可見剛剛有多怕,趙恆想像方才那樣抱住她,讓她在他懷裡瑟瑟發抖再慢慢恢復平靜,但她已冷靜下來,他沒有理由。
「王爺,您還有旁的吩咐嗎?」宋嘉寧低頭問,她想走了。
趙恆明白,道:「無。」單獨留她,名義是讓她摘杏給茂哥兒帶回去,然而此時此刻,趙恆相信,她最不想碰的就是那些杏。
宋嘉寧便屈膝行禮,白著臉匆匆離去。回了臨雲堂,母親還在暢心院,宋嘉寧一頭紮進閨房,三兩下就把身上的衣裳都脫了,中衣也脫了,生怕裡面藏著飛進來的蟲子。脫了衣裳,宋嘉寧鑽進被窩,吩咐雙兒:「拿出去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蟲子!」
她一回來就脫衣服,雙兒、六兒、九兒嚇了一跳,一聽姑娘讓她們找蟲子,總算放心了,哭笑不得地去做事,沒一會兒便進來回稟。得知沒有蟲子,宋嘉寧心底的後怕慢慢散去,然後,被壽王打橫抱起的那一幕又浮現上來。
怕她被蟲子咬,所以抱她離開嗎?
那一開始,是她跑進他懷裡的,還是他拉她過去的?
宋嘉寧竟然回憶不起來了,當時滿腦子都是蟲子。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壽王抱她的時候沒有任何邪念,因為她雙腳剛沾地,他便立即鬆開手,再正人君子不過。所以,他真的把她當表妹照顧了啊?
宋嘉寧心裡突然暖暖的。這些龍子龍孫中,端慧公主就不用說了,楚王對她對郭家三個姐姐都沒放在眼中,睿王曾陪端慧公主一同嘲笑過她,四殿下更像個孩子,只有壽王,沒有流露出任何對她身世的輕視。
真是個好人。
「姑娘,您怎麼自己回來了?」雙兒從衣櫃中取了一身新衣裳出來,一邊伺候宋嘉寧穿一邊問。
宋嘉甯如實說了,除了與壽王的意外身體接觸,她並不覺得有什麼需要隱瞞的,但她敘述地簡單,只提壽王叫她去摘黃杏,沒說壽王陪著她,因此雙兒也沒有深思,轉而悄聲打聽二姑娘、表姑娘為何先回府了。
這個……
宋嘉寧瞅瞅身邊的三個丫鬟,謹慎地沒有說,畢竟關係到譚香玉的名聲,而譚香玉,是郭驍的親表妹。
這件事,回府路上,蘭芳也遲遲拿不定主意該如何做。首先,她無法確定譚香玉的帕子究竟是不是故意飛出去的,再者,她真報給祖母,萬一庭芳姐姐相信譚香玉是無辜的……思來想去,蘭芳暫時將此事瞞了下來,準備等庭芳姐姐回門那日,再偷偷提醒一聲,若譚香玉真是那等不知廉恥舉止輕佻的人,庭芳姐姐還是早日疏遠地好。
蘭芳想的周到,端慧公主卻嫌熱鬧不夠大,看完水鞦韆一回來,便當著譚香玉、庭芳的面,把這事當笑話似的學給太夫人聽。
太夫人看譚香玉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譚香玉無地自容,卻不得不替自己辯解,紅著眼圈反駁端慧公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公主為何非要曲解我?」
端慧公主剛要回嘴,外面丫鬟突然揚聲道:「世子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