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我想要安安,求父親為我做主

  書房一片沉寂,郭伯言低頭看信,福公公審視地盯著他,只有臨窗的書桌前,壽王爺的畫筆接觸宣紙,發出的細微聲響。男人一襲茶白長袍,雲淡風輕,如幽居深山老林的方外之人,但那袖口、衣擺處用金線繡著的蟒紋,卻又透露出與生俱來的尊貴,不容輕看。

  郭伯言的目光自那金蟒上掃過,重新折起信,恭聲朝壽王行禮,沉聲道:「微臣定會徹查這兩件事,給王爺一個交代。」

  趙恆只垂眸作畫,淡黃的宣紙上,一幅松石盆景漸漸成形。

  福公公替主子解釋道:「國公爺,您的家事王爺無心過問,但既然皇上將四姑娘賜婚給王爺,那四姑娘身上發生任何事便都是王爺的事。小事不必細究,去年九月,四姑娘在安國寺落水,外面不少流言蜚語,選秀期間,四姑娘臉上突然長了疹子,致使有人造謠詆毀四姑娘容貌有損,這全是大事,王爺自然要查一查吧?」

  郭伯言默認。

  福公公繼續道:「這一查,就查出了這兩封信。王爺覺得,咱們王府能查到的,國公爺肯定也心知肚明,並早已解決乾淨除了後患,故王爺沒有問責國公爺,只派劉喜到四姑娘身邊伺候,圖的只是以防萬一。可萬萬沒想到,距離王爺大婚只剩一個來月,四姑娘又遇到了這麼一樁麻煩,那宋家登聞鼓一敲,天下盡知,壞的可不僅僅是國公爺與四姑娘的名聲,您說是不是?」

  太監聲音偏細,什麼話說出來都顯得平平靜靜宛若閒聊,但郭伯言卻當即朝壽王跪了下去,肅容道:「微臣無能,累王爺名望受損,請王爺降罪。」

  「下不為例。」趙恆淡淡道。

  「微臣不敢。」郭伯言低頭保證道。

  趙恆嗯了聲。

  福公公彎腰扶郭伯言起來,笑道:「國公爺掌管殿前司,每日早出晚歸,對家中之事難免顧及不到,只是大婚將近,王爺不想再出任何差錯。就說那宋家夫妻,此次進京分明是為了訛財,但他們去年開春出獄,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王爺大婚前進京給王爺添堵,其中必有內情。現在人在國公府,王爺不便親自審問,還望國公爺徹查,也免得四姑娘受更多非議。」

  「王爺放心,三日之內,微臣必給王爺一個答覆。」郭伯言再次保證。

  趙恆頷首。

  福公公送郭伯言出門。

  郭伯言一路回了國公府,但他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負手站在影壁後,對著影壁上的松鶴圖沉思。從去年到今年,女兒身上一共出了三件事,每一件都影響了名聲,前面兩件都有長子的蹤影,這第三樁,兒子有沒有插手?

  如果真是兒子所為,他圖的什麼?第一件,女兒侄女都成了百姓談資,雖然無關緊要,但也有些難聽的話。第二件,女兒容貌被毀,能被賜婚完全是意料之外,而外甥女譚香玉雖然沒有落下證據,但她用卑鄙手段陷害表妹的名聲已經人人皆知,再難嫁個好人家,當時他只覺得是外甥女嫉妒女兒,現在想想,譚家母女哪來的那麼大的膽子,敢得罪自家?

  宋闊夫妻進京,對他的仕途不會有影響,真有幕後之人,安排這種手段,絕不是衝著他來的。假如壽王不喜女兒,皇上不滿女兒,那最終結果,只會是女兒的王妃之位告吹,兩次婚事不成,女兒便與譚香玉一樣,婚事艱難……

  郭伯言皺眉,幕後之人,針對的是女兒?不圖財不圖命,只要女兒身敗名裂?

  女兒身敗名裂了,對長子有什麼好處?

  還在介意他這個父親娶了繼室?這樣的話,長子應是對妻子一家三口都有不滿,但妻子佔了譚氏的位子,茂哥兒可能影響兒子的世子之位,長子對這娘倆出手他都能理解,唯獨女兒,出嫁郭家也只是出份嫁妝,長子總不至於小氣到那種地步吧?

  怕女兒嫁的太好,夫家成為茂哥兒的助力?可魯鎮只是個勇夫,做不成高官,長子不可能不懂。

  回想長子對茂哥兒的細心照顧,郭伯言不信長子還在恨繼母一家。

  也就是說,長子針對的只有女兒。

  女兒嬌憨可愛乖巧懂事,哪裡又招惹到長子了,還嫌惡到使出這等手段?

  郭伯言想不通。

  原地站了一盞茶的功夫,郭伯言繞過影壁,到了臨雲堂前院,看見長子坐在廳堂中,腿上坐著四歲的茂哥兒。同父異母的兄弟,模樣都隨了他,一看就是親哥倆。

  「爹爹!」發現父親回來了,茂哥兒扭頭,高興地笑。

  郭驍則抱著弟弟站了起來,出門迎接,茂哥兒早早伸出兩條小胳膊,要爹爹抱。

  郭伯言接過小兒子,一邊往裡走一邊主動向長子解釋道:「王爺問我打算如何處置那二人,沒追究咱們的過失。」

  郭驍淡笑:「王爺心胸寬廣,令人欽佩。」

  郭伯言落座,捏著兒子的小胖手道:「是啊,安安能嫁給王爺,也是她的造化。」

  郭驍附和地點點頭,一手去端茶水,郭伯言暗暗觀察兒子,看不出任何破綻。

  天色已晚,郭驍陪父親說了一會兒話,準備告辭,郭伯言看看門外,笑著挽留道:「就在這邊吃吧,今日有驚無險,讓廚房多做幾個菜,咱們一家慶祝慶祝。」

  郭驍沒有理由拒絕。

  郭伯言放下茂哥兒,拍拍男娃肩膀道:「去叫你娘她們過來,就說爹爹有好事宣佈。」

  茂哥兒仰著腦袋,烏溜溜的大眼睛裡裝滿了好奇:「什麼好事啊?」

  郭伯言笑,催兒子先去跑腿。

  茂哥兒轉身就跑了,最喜歡幫爹爹做事。郭驍猜到父親要說繼妹與壽王的婚事,沒有多問。

  很快,林氏便領著一雙兒女過來了,手裡牽著茂哥兒,宋嘉甯一身碧羅裙跟在旁邊,轉到門前,瞥見郭驍的身影,宋嘉寧立即收回視線,一眼都不往郭驍那邊看。郭驍亦不看她,眼裡只有茂哥兒。

  郭伯言往常的注意力都在嬌妻與幼子身上,長子冷峻沉穩,女兒乖巧嫺靜,話少很正常,但懷疑兄妹倆有恩怨後,郭伯言便敏銳地捕捉到了兄妹之間的怪異,尤其是女兒,分明是在害怕兄長。

  郭伯言心裡有了數,飯桌上一切如常,吃完飯,他笑著對林氏娘仨道:「我有差事交待平章,你們先去歇息。」

  林氏只當差事與宋闊夫妻有關,沒放在心上,帶著兒女走了。

  郭驍神色微變。

  郭伯言領著兒子去了書房,命長隨魏進在院子裡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進了書房,郭伯言坐著,瞅瞅站在一側的長子,他隨意地道:「我怎麼覺得,安安似乎很怕你?」

  郭驍看著父親,眸中倒映著昏黃燈光,叫人看不清。

  但長子的沉默,讓郭伯言的心沉了下去,他抿抿唇,取出一直藏在懷裡的那兩封密信,放在桌子上,冷聲道:「你自己看。」

  郭驍上前兩步,沒有拾起信紙,只用拇指壓住信,食指展開,看完了,他後退兩步,還是沉默。這兩件事,確實都是他做的,因為相隔時間很長,他以為無人知曉,沒想到瞞過了父親,卻被壽王查了出來。

  可他不後悔,他只自責,責怪自己低估了壽王對繼妹的覬覦,沒想到繼妹容貌毀了、名聲差成這樣,壽王竟然還能勸服皇上為他賜婚,還能保留她的王妃之位。

  他也不想狡辯,安國寺、宋闊夫妻的事他沒有落下任何馬腳,便是壽王也沒有證據追查到他頭上,唯有表妹那件事,只要抓住表妹一審,便什麼都知道了。郭驍早就考慮過後果,然利用表妹是當時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而且,差一點便成功了。

  「宋闊夫妻,也是你挑唆進京的?」郭伯言起身,臉色鐵青地盯著兒子。

  郭驍抬眼,直視父親道:「是。」

  「啪」的一聲,男人一掌扇在了兒子臉上,那刺耳的聲音穿透黑暗傳到院中,魏進心神一顫,難以置信地望向書房。他在國公爺身邊伺候了三十多年,親眼看著世子長大的,世子幼時頑劣犯錯,國公爺打過手心罰過面壁,唯獨沒有打過臉。

  書房之中,郭驍緩緩轉過腦袋,右臉有如火燒,嘴角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流了下來。郭驍抹了一把,看都沒看便放下手。

  郭伯言雙目泛紅。他希望長子跪下來認錯,希望長子求他寬恕他一回,可長子比曾經每一次犯錯都平靜,為何平靜,因為他心裡並不覺得自己錯了!

  「安安哪裡對不起你,你為何要害她?」掌心發熱,郭伯言呼吸粗重,想不通!

  郭驍垂著眼簾,一言不發。

  郭伯言怒極而笑,指著兒子道:「好,你骨頭硬,我去問安安!」

  說完便越過兒子,疾步朝門口走去。

  「她沒有對不起我。」

  就在郭伯言手已經碰到門簾時,身後終於傳來郭驍冷漠的聲音,郭伯言身形一頓,回頭看長子。既然兄妹沒有恩怨,長子為何……

  「父親,兒子從小到大沒求過您什麼,今晚,兒子求父親為我做主。」

  郭驍撩起衣擺,背對郭伯言跪了下去,脊背挺直,猶如一匹不肯屈服任何獵人的狼:「父親,我想要安安,能做的我都做了,皇上替壽王做主搶了她,兒子再無計可施,只求父親也為我做次主,別讓安安嫁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