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安安之色,百花羞慚

  晚飯宋嘉寧用的是紫薯粥,米熬地爛爛的,基本不用咬,紫薯香軟清甜。宋嘉寧拿著小瓷勺,一口一口慢慢地吃,吃了小半碗,飽了。

  「都吃了。」飯桌上,趙恆第一次主動與她搭話。

  宋嘉寧頗為意外,想起他要她多吃的話,她乖乖拿起勺子,只是,一看到碗裡的粥,她突然有點反胃,及時朝一側扭頭,剛剛紅紅的臉蛋刷地白了。

  趙恆驚得放下筷子,正要過去扶她,一旁雙兒鼓起勇氣解釋道:「王爺,郎中說王妃剛恢復食慾,能吃多少便吃多少,不必勉強,等過了這段時間,王妃的胃口定會好起來,到時候還要提防王妃吃得過多呢。」

  宋嘉寧壓下那股噁心勁兒了,也朝他點點頭,只是小手還拿著勺子,彷彿他不同意,她就會忍著不適繼續吃。

  趙恆是擔心她為了保持清瘦故意少吃,既然是身體不適,他自然不會強迫,連自己這份也不用了,走過去扶起她,牽著她手道:「去走走?」春暖花開,天黑的也晚了,此時外面夕陽正好,也不用擔心她冷著。

  宋嘉寧點點頭。

  兩人也沒有往遠了走,就在院子裡散步,院中栽了兩棵海棠,花骨朵是紅的,綻放開來便是白中透粉。兩人停在樹下,宋嘉寧仰頭看花,笑著道:「花園裡的開得更好,池邊有一株紅海棠,可惜要從山那邊繞過去才能走近了看,她們不讓我爬山。」

  她才懷了兩個月,肚子平平的,一點都不影響走路,不過丫鬟們勸阻是擔心她摔了碰了,所以宋嘉寧只是很遺憾,並沒有責怪丫鬟們的意思。

  趙恆去年才開始進翰林院當差,在那之前一直幽居王府,對自己的花園早已瞭若指掌,宋嘉寧一說他便知道是哪棵海棠了,畢竟那是他親自布的景。聽出她話中的惋惜,趙恆握著她手道:「後日旬假,我陪你看。」

  宋嘉寧驚喜地看向他,杏眼被夕陽餘暉照亮,瀲灩如湖水。

  懷孕嗜睡,趙恆旬假這日,宋嘉甯依然貪睡了,趙恆難得沒有起床去練武,翻身側躺,默默地看他的小王妃。她這兩日吃的是漸多了,也沒有怎麼吐,但那消瘦的臉蛋還沒有胖回來,她嘴上答應著會好好吃飯,其實還是很滿意現在的身段,晚上入睡前經過穿衣鏡,都要偷偷看兩眼,臭美得不行。

  趙恆便覺得,只要她不故意餓肚子,那麼就算她一直這麼瘦下去,他也隨她了。

  睡到日上三竿,宋嘉寧醒了,睜開眼睛,就見王爺靠在一側看書呢,身上穿著中衣。

  宋嘉寧瞅瞅外面,亮堂堂的,驚訝地坐了起來:「王爺用早飯了嗎?」不會在等她吧?

  趙恆放下書,看著她道:「一起用。」

  居然真的在等她?宋嘉寧又驚又喜又愧疚,忙叫丫鬟們進來服侍。飯後趙恆要帶她去花園賞海棠,沒叫丫鬟們跟著,只帶了福公公。繞到那邊池子前,宋嘉寧遠遠就看見池旁停了一艘小船,宋嘉寧恍然大悟,是了,不讓她爬山,她可以坐船過去啊,自己怎麼沒想到呢?

  「王爺真聰明。」宋嘉寧由衷地誇道。

  趙恆淡淡笑了下。

  到了岸邊,福公公先上船,趙恆牽著宋嘉寧小手跨上去,再扶她緩緩落座。福公公見主子們都坐好了,這就撐船了,這段池子並不寬,也就能容三艘小船排成一排,因此福公公沒撐幾下,船就到了對岸。

  趙恆再扶他的王妃上岸。

  知道主子們要在這邊賞花,福公公撐著小船繞到拐角,在主子看不見的地方等候吩咐。

  海棠樹下,福公公提前準備好了,地上鋪著一層竹蓆,席上搭著一方黃梨木方桌,文房四寶茶水糕點應有盡有,為清幽的景色添了幾分雅緻。暖融融的春光從樹梢照下來,背後的小山上鳥雀啁啾,遠處的王府宅院被花樹遮掩,宋嘉寧環視一圈,頓生一種置身深山老林之感。

  「王爺的園子真美。」宋嘉寧輕聲讚嘆道,她去年冬月嫁過來,今日才算真正領教壽王府的秀麗,再此之前,她對壽王府花園印象最深的景色,便是百果園。

  趙恆順著她的視線賞了一圈,最後目光又回到了她身上,卻覺得這園中的花比不過她的姿容,園中的水比不過她清澈的眼。宋嘉甯對王爺相公的注視毫無察覺,她如願以償地走到海棠樹下,專心地賞眼前的一枝海棠。

  今日她穿了一條白底繡梅花的褙子,底下是一條白色羅裙,側對他含笑賞花,人比花嬌。

  趙恆突然起了畫興,立即在黃梨木方桌旁落座,鋪好宣紙,再看她一眼,隨後提筆沾墨。

  海棠樹枝丫繁茂,宋嘉寧慢慢地圍著海棠樹轉,無意地一回頭,看見她的王爺端坐在方桌前,好像在畫海棠。宋嘉寧特別想過去看看,又怕打擾他,再看看面前的海棠,宋嘉寧識趣地退遠點,準備去瞧瞧別的景色。

  趙恆抬頭時,就見她已經走出海棠樹幾步遠了,他要畫的便是美人賞花,美人走了怎麼行?

  「……嘉寧。」

  看著她身影,想到福公公就在遠處躲著,趙恆臨時改口,喊她名字。

  宋嘉寧疑惑地回頭,眸若秋水,嘴角噙著一抹淺笑。

  趙恆突然失神,眼看她要徹底轉過來,趙恆立即道:「別動。」

  宋嘉寧一僵,轉了一半的身子不敢再動,就那麼茫然地扭著脖子看他。她臉上的愉悅笑容變成了驚訝,但這並不妨礙趙恆作畫,身體幾乎不動,只有右手行雲流水般在畫紙上勾勒,眼簾時而抬起看她,時而垂眸看畫。

  宋嘉寧懂了,王爺在畫她。

  第一次成為別人畫中的景,宋嘉寧歡喜又羞澀,每次他看過來,她臉上就更熱一分。只是,雖然想老老實實地保持不動讓他畫個夠,但時間一長,宋嘉寧扭著的脖子與腰都有點不舒服了,脖子酸能忍,可是腰……

  宋嘉甯不敢拿孩子冒險,抿抿唇,小聲地道:「王爺,我腰酸……」

  趙恆筆尖兒一頓,抬頭,見她可憐巴巴地望著他,趙恆笑了:「可以動了。」

  宋嘉寧鬆了口氣,徹底轉過來,想看他作畫。

  趙恆默許,繼續畫自己的。

  宋嘉寧走到他身邊,提著裙子跪坐,跪地稍微靠後,免得打擾他,伸著脖子看向畫紙,就見宣紙上已經畫好了一株海棠,與一個彷彿要離去又側身回望的女子,只畫了一道輪廓,還沒有畫五官,可單看那曼妙的身姿,就知道這女子必定是個美人。

  美人是她,宋嘉寧臉熱熱的,心底又暗暗竊喜,幸好她瘦了,不然王爺畫出來的肯定沒有現在好看。視線離開畫紙,宋嘉寧忍不住悄悄打量自己的夫君,他是患有口疾的王爺,是神仙一樣的俊美男人,這樣的氣度這樣的身份,便是不通筆墨也是百姓們爭先誇讚的佳公子,可他又有才情,胸懷萬卷書,字畫堪比古今大賢。

  她何德何能,竟有幸做他的王妃,為他生兒育女?

  宋嘉寧看痴了,直到脖子再次泛酸,宋嘉寧才輕輕轉轉腦袋,重新去看畫,卻見壽王剛好畫完最後一筆,而畫上的她,回眸淺笑,似驚似羞似喜,彷彿與心上人相約在海棠樹下見,對方遲遲未到,她失望準備離去,忽聽身後有人喚她,她回頭,看到心上人的那一瞬神情。

  宋嘉寧臉更熱了,她剛剛就是這樣的眼神嗎?她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如何?」趙恆早已放下畫筆,見她臉紅,他輕聲問。

  宋嘉寧下意識誇道:「好看,王爺畫的真好。」說完了,忽然覺得這話好像在誇她自己長得好,宋嘉寧連忙紅著臉解釋:「不是,我,我是說王爺的海棠花畫的好看!」

  趙恆聞言,掃一眼桌上的美人圖,皺眉道:「人不好?」

  宋嘉寧:……

  「人也好!」懊惱過後,宋嘉寧試著補救,讚譽王爺的同時又不能自誇,漲紅臉道:「我,我是說王爺神乎其技,把我畫的比真人好看多了。」

  她總是把自己擺的很低,因出身自卑還情有可原,可她國色天香,世上無人能及,她也不敢引以為傲,反而想方設法貶低自己。看著她紅紅的臉,趙恆伸手將人抱到腿上,埋到她耳邊道:「安安之色,百花羞慚。」

  宋嘉寧這邊耳朵都要被他的溢美之詞誇熟了,羞得扭頭,再看那幅美人圖,竟然也覺得,畫裡的她,真是美若天仙……但宋嘉寧到底不是習慣自誇的人,飄飄欲仙了一會兒,她還是將功勞歸在了壽王身上,歸在了他出神入化的畫技上。

  「王爺,這幅畫,可以送我嗎?」宋嘉寧細聲地問。她這輩子可能就瘦這麼一次了,等月份大了,她肯定會變回原來的胖王妃,甚至更胖,宋嘉寧想留著這幅畫,沒人的時候偷偷臭美。

  趙恆抬起頭。

  宋嘉寧期待地望著他,如水的杏眼,是他如何都畫不出來的。

  趙恆喜字畫,但他一直都沒有留下來的習慣,再得意的字、畫最終都會毀掉。

  至於這幅……

  趙恆偏頭,對上畫裡那個回頭朝他笑的姑娘,趙恆也笑了,握著她手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