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2 章
王妃一來,王爺就笑了

  晚上壽王果然沒來後院。

  宋嘉寧自己躺在床上,默默猜測是不是宮裡出了什麼事,但她人在孕中,躺著躺著就睡了過去。隔壁衛國公府,林氏哄完茂哥兒回來,就見郭伯言赤著胸膛坐在床上,一雙狹長眸子盯著斜對面她的梳粧檯,彷彿在憂慮什麼。

  「有煩心事?」林氏走到男人身邊,輕聲問。

  郭伯言看看妻子,嘆了口氣,將林氏扯到懷裡抱著,低聲說了今日朝堂之事。於公,他贊成壽王的話,壽王顏面受損與他無關,但皇上一意孤行,萬一伐遼失敗,影響的將是大周未來幾年甚至十幾年期間與遼國的強弱形勢。於私,壽王是他的女婿,壽王被皇上掃了顏面,在宮裡表現的平平靜靜,回到王府定會發作,他那老實巴交的女兒會不會受委屈?

  林氏一聽,急得就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憤憤道:「皇上怎麼……」

  話沒說完,被郭伯言摀住嘴。

  林氏美眸瞪著自己的丈夫,好半晌才將火氣嚥下去。一個女婿半個兒,她雖然不敢真把壽王當兒子看待,但壽王對她的女兒體貼,林氏就喜歡這個女婿,哪想到宣德帝居然那麼無情,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羞辱她女婿?

  先是氣憤,氣完了,林氏才想到女兒可能面臨的困境,登時坐立不安。

  郭伯言安慰她:「安安有孕,王爺應該不會遷怒到她身上。」

  林氏根本不擔心壽王會欺負女兒,就憑去年胡氏夫妻進京時壽王對女兒的維護,林氏便知道壽王是個真正的君子。林氏在意的是,現在壽王受了委屈,他肯定不會主動將此事告知女兒,女兒一直蒙在鼓裡,就無法及時安慰壽王了。這麼大的委屈,王爺自己憋在心裡,憋出傷怎麼辦?

  「明天我給安安送個信兒?」林氏低聲與丈夫商量道。

  郭伯言搖頭:「你派人過去,然後安安安撫王爺,便是告訴王爺你也知道此事了,王爺反而不快。」哪怕此事註定會鬧得京城百姓人人皆知,但郭伯言相信,壽王一定不會希望親耳聽到旁人在議論他的事實。

  林氏一點就透,發愁道:「那我該怎麼辦?」

  郭伯言拍拍她手,嘆道:「用不了幾日,此事肯定會傳遍大街小巷,王府的下人出去辦差,聽到三言兩語,自然會傳到安安耳中。」皇親國戚、大臣之中從不缺多嘴之人,壽王被皇上斥責,瞞不住的。

  林氏瞅瞅東邊,黛眉緊鎖,就算女兒聽到風聲,那個傻丫頭,知道該怎麼安慰受委屈的壽王嗎?

  「三日後皇上御駕親征,我也要同行。」看著妻子一心撲在出嫁的女兒身上,郭伯言忽的道。

  林氏大驚,半顆心登時回到了丈夫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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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壽王府,趙恆連續兩日沒有踏足後院,回府後便一個人去書房待著,一句口信兒也不往後院送。宋嘉寧便猜到自家王爺肯定出了大事,叫劉喜暗中打聽。宗擇、福公公都沒主動給他遞信兒,那肯定是不方便說,劉喜就叫後院的粗使太監們仔細留意各種消息,發現什麼要立即告知他。

  又過了一日,一個外出採辦的小太監偷偷對劉喜說了一件事。

  劉喜心中大駭,立即去稟報王妃。

  宋嘉寧驚得掉了手中的書卷,想像自家王爺被皇上當眾斥責的情形,她眼中一下子轉了淚兒,替他心疼,替他委屈。王爺素來話少,沒事別人讓他說他都輕易不肯開口,在朝堂上一口氣講了那麼多,必然有他的道理,便是說的不對,皇上私底下訓斥兩句就是,怎麼能……

  怪不得王爺不來後院了,她被魯鎮嫌棄的時候,也是覺得丟人,恨不得一輩子都不出門,就想一個人待著,最好連丫鬟們都不要待在她身邊。

  宋嘉甯完全能體會王爺現在的心情。

  只是,她能做什麼?

  宋嘉寧望著窗外,呆呆地出了神。她曾經嫌棄自己胖,弄了裹胸布出來,王爺誇她是珠寶損三姐姐是木櫝,她便開心起來。可她開心,是因為他是王爺,是未來皇上,皇上誇她好,那她肯定是真的好。如今反過來,便是她狠狠誇王爺一通,也不可能抵消宣德帝帶給王爺的委屈。

  也就是說,誇王爺這條路走不通,歸根結底,王爺的口疾是比她的胖更碰不得的逆鱗。

  既然無法勸王爺別在意他的口疾,那就努力哄王爺開心起來吧?心情好了,再想起不開心的事,也會輕鬆很多。

  那她該如何哄王爺呢?

  宋嘉寧摸摸稍微鼓了一點的肚子,忽的計上心頭。

  傍晚趙恆回府,在內室換身衣服,照舊一言不發地去了書房。福公公在書房外間站著,想到王爺自那日朝堂被斥後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個字,沉默地像一塊兒人形冷玉,福公公便心疼地不行。王爺輕易不在人前開口,當時一口氣說了一大串四個字,為的全是朝廷社稷,一片赤子之心,卻被皇上給澆了一桶冷水。

  「屬下拜見王妃。」

  外面忽然傳來宗擇的聲音,福公公眼睛一亮,要說誰最有可能哄王爺再露歡顏,非王妃莫屬啊。宛如溺水的人遇到了救星,福公公放輕腳步趕了出去,看到門外穿著一條淡粉褙子的王妃,福公公就跟大熱天看到一朵水靈靈的荷花似的,心都跟著舒坦了起來。

  「王妃來了。」福公公輕聲道,眼睛暗暗觀察王妃的神色。不是他不想報信兒,實在是王爺受的氣太大,福公公一怕王妃哄不好白白被王爺遷怒,二也怕王爺看出是他偷偷給王妃遞的消息,降罪於他。

  福公公緊張小心,宋嘉寧看眼書房窗子,就用平時說話的語氣,不高不低地笑道:「我有一事請教王爺,王爺在忙嗎?」

  「王妃稍等,我去問問。」這次福公公都不敢直接請王妃進去了,倒退幾步,低頭進了書房裡間。見王爺手持書卷垂眸看書,彷彿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福公公用更低的聲音問道:「王爺,王妃有事相求,正在門外等候。」

  趙恆看眼門口,又垂了下去,過了會兒,將書放到桌子上,端起茶碗。

  福公公懂了,出去請王妃進來。

  宋嘉寧輕輕鬆了口氣,裡面什麼聲音都沒有,她還真怕王爺見都不肯見她。

  福公公將她送到門前,他止步在外面等候,手為王妃挑起簾子。宋嘉寧低頭進去,抬頭,一眼看到她的壽王爺坐在書桌之後,穿著一件墨色長袍,神色清冷,而非她熟悉的淡漠。見他視線投向她手中的畫卷,宋嘉寧微微笑,一邊朝他走去一邊柔聲道:「王爺,我這兩日突然想學畫,今兒早上畫了一幅,我自己覺得還算滿意,王爺幫我評評?」

  趙恆盯著她看了幾眼,點點頭。

  宋嘉寧靦腆一笑,走到他身邊,一點一點地展開畫卷。畫未露出來,她白皙細嫩的纖纖指頭無聲撚動,倒也成了一景。視線不由自主地沿著她小手往上移,趙恆又看到了她白嫩嫩的手腕,左手腕上戴著他去年送的那支血玉鐲子。

  她手在動,鐲子跟著晃動,趙恆看著那鐲子,有些走神。她真的很喜歡這鐲子,白日晚上都不離身,夜裡她抱著他的時候,那鐲子就沿著他脊背一直往下蹭……念頭一起,趙恆便再也打不住,腦海裡是數不清次數的瘋狂纏綿,素了三個多月的身體,瞬間蠢蠢欲動。

  只是一支鐲子……

  上次她來書房,送了一次羹湯,他也情不自禁失控,這個女人,根本就不能踏足他的書房。

  宋嘉寧已經展開了畫,發現他不知為何閉著眼睛,她謹慎地保持沉默,可是男人一直閉著,她明明看見了卻不說話,似乎又容易暴露她已經知道了他的事。心念飛轉,宋嘉寧看眼自己的畫,咬咬唇,然後懊惱地問:「王爺閉著眼睛,是我畫的太醜了嗎?」

  趙恆正在壓制那突如其來的慾望,聞言睜開眼睛,視線下移,看到了她的畫。淡黃的宣紙上是一幅蓮花圖,蓮花畫技普通,此時的趙恆完全沒有點評的興致,倒是蓮葉下的三條鯉魚雖有不足,卻有幾分靈動。趙恆專心看這三條魚,很快便發現這三條魚應該是一家三口,兩大一小。大魚裡面,一條魚身修長,一條短了很多,胖乎乎的……像她。

  既然小胖魚像她,難道那條修長的……

  趙恆再去看旁邊疑似自己的那條魚,看了一會兒,視線挪到小魚上,見她把小魚也畫得胖胖的,趙恆腦海裡登時浮現一幅場景:她坐在書桌旁給孩子講《史記》,大的臉蛋肉嘟嘟的,小的與她娘一模一樣……若真像她,那應該是女兒。

  他浮想聯翩,宋嘉寧站在一旁偷偷地觀察他,見王爺俊臉上的那層薄霜漸漸融化,又恢復了平時的淡漠,甚至更平和些,宋嘉寧就覺得自己這幅畫應該是畫對了,小聲問道:「王爺,我畫的怎麼樣啊?」

  趙恆抬頭,對上她水汪汪的裝滿期待的杏眼,他肅容道:「醜。」

  ……這也忒不留情面了。

  宋嘉寧不自覺地嘟起了嘴兒,要知道她整整畫了半天,廢了多少宣紙才畫了一幅能拿出手的,費心費力討好他,卻只得了一個冷冰冰的「醜」。

  「多謝王爺指點,我會繼續練習的。」宋嘉寧強顏歡笑,伸手要把畫收起來。

  趙恆卻提前收起畫卷,隨手插在了一旁的青花瓷畫缸中。

  宋嘉寧呆呆地張開嘴。

  「研磨。」趙恆吩咐道。

  猜到他要教她作畫,宋嘉寧喜出望外,小丫鬟似的忙活起來。察覺男人在看她,宋嘉寧扭頭,目光與他相對,她滿足地笑,甜美單純的笑容恰似一縷春風,吹散了趙恆心頭盤旋多日的寒涼。

  他知道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可他不能明知北伐時機不對而選擇明哲保身,所以,趙恆不後悔那日所為。他只是……

  「王爺,好了。」

  熟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看著身邊最容易滿足的小王妃,趙恆笑了下。

  他改變不了父皇的決定,但至少,他可以指點他的小王妃,她有畫魚的天分,只要持之以恆地練下去,假以時日,或許也能留下幾幅墨寶,流傳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