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寵愛著的時候,膽子總是比平時大一點的。
看得出今晚的王爺格外滿意她的那下親耳朵,宋嘉甯臨時決定使個小壞。到了床上,他像以前那些晚上一樣沉默,宋嘉寧就跟著沉默,一聲王爺也不喊他,就連哼哼也極力忍著,實在忍不住才發出點聲音。她分辨不出高低,趙恆卻聽得出來,就像平時叫地歡快的百靈鳥,突然蔫了。
她臉紅彤彤的,媚眼如絲,小手也一會兒抱一會兒抓他的,顯然還是喜歡這事,可任憑趙恆如何用力,她都不肯出聲。趙恆就覺得少了點什麼,少的這點不足以壞了他的興致,但他喜歡聽她哼唧,一聲一聲的,特別招人疼,一邊疼著,一邊越發地欺她。
趙恆放下她腿,人也離開了,宋嘉寧吃了一驚,茫然地望著他,正擔心他是不是生氣了,就見她的王爺躺了下來,然後握著她肩膀讓她轉過去。宋嘉寧隱約猜到了什麼,剛躺好,他膝蓋頂了過來,跟著是……
宋嘉寧咬唇,小手攥住枕頭一角,整張臉都快埋到枕頭裡了。
「說話。」趙恆從後面親她脖子,低聲命令道,大手繞過她肩膀,緊緊地攥著她,兩不耽誤。
他終於忍不住了,宋嘉寧竊喜,故作不懂地微微偏頭,聲音不穩地問:「說什麼?」
趙恆狠狠來了一下。
宋嘉寧一把摀住嘴,剛碰到臉,他突然攥住她手,人也半壓過來,黑眸微冷地看著她眼睛:「叫出來。」
若他白天用這種眼神看她,宋嘉寧膽子肯定要顫一顫的,但這會兒,感受著王爺勝過平時的力道,宋嘉寧瞅瞅他,忽的扭頭,一邊不受控制地隨著他晃,一邊對著裡面的雕花床板,小聲地頂嘴道:「不想叫。」
趙恆一愣,速度慢了下來,見她嘟著嘴彷彿受了什麼委屈,他暫且頓住,聲音也不冷了,低聲問她:「為何?」
宋嘉寧杏眼濕漉漉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的。
「說。」趙恆轉過她還想埋進枕頭的小臉,不容拒絕地道。
宋嘉寧歪著腦袋與他對視片刻,抿抿唇,輕聲撒嬌道:「那我說了,王爺不許罰我。」
第一次被她命令「不許」,趙恆感覺有點怪,但,並不反感。
他嗯了聲。
宋嘉寧看著他微微泛紅的俊臉,明明做著最不神仙的事卻也像個偶然才犯錯的仙人,宋嘉寧臉更熱了,目光躲閃,最後閉上,羞澀又忐忑地道:「每次我都被王爺弄得……哭哭叫叫的,王爺卻一句話都不說,我,我……」
趙恆又燥又驚,因為她直白的話燥熱難耐,險些先動幾下,又因為她的埋怨而驚,光她自己叫她不滿意,難道也想他陪她一塊兒叫?想到她那一聲一聲的王爺,趙恆想都不想便在心裡否決了,他絕不可能那樣大聲連續叫她的名字。
正想著如何拒絕,又哄得她心甘情願地叫,就見她睜開眼睛,霧濛濛的杏眼戀慕又懇切地望過來,軟軟嬌嬌地道:「我喜歡王爺的聲音,想王爺多陪我說說話,每天多說一兩個字,我都高興,王爺跟我說話的時候,我才覺得您心裡有我……」
說完了,宋嘉寧很緊張,忐忑地觀察他神色。
早在嫁給他的第一晚,她就這樣想了,憋了這麼久,女兒都三個多月了,宋嘉寧終於鼓足勇氣,將她對他唯一的一點不滿說了出來。除了話少,壽王真是宋嘉寧曾經幻想過的好男人了,對她溫柔體貼,處處維護她。
其實也不是不滿,就是想再多得一點他的喜歡。
趙恆沉默。她,還是嫌棄他的口疾嗎?趙恆不是不想跟她說話,而是他要想不結巴,就只能說四個字以下,但大多數時候,不是那麼好控制的,幾個字幾個字說多了,更突顯他說話有問題。她明明知道,竟然還提出這種要求,什麼叫跟她說話的時候心裡才有她?自她嫁過來,他對她還不夠好?
慾望稍退,趙恆不自覺地皺眉。
宋嘉寧見了,小臉刷的白了,不知為何眼淚也落了下來。她只是想他多說幾句,怎麼就惹他生氣了?
「我……」
「你……」
宋嘉寧想認錯,未料王爺同時開口,宋嘉寧眼淚一止,茫然地望著頭頂的人。
趙恆是生氣了,可怒火才起,看到她哭,可憐巴巴的,他就氣不起來了。王妃平時謹小慎微,今晚定是鼓足勇氣才開口的,為何敢提要求,還不是被他慣出來的?而他對她各種好,為的不就是讓她膽子肥起來,有什麼話都敢跟他說嗎?
見她不哭了,臉頰上卻還掛著淚,趙恆低頭,一邊親她的淚,一邊緩緩地疼她。
他還有興致,說明不氣了,宋嘉甯人在水中蕩漾,漸漸就忘了那點小委屈。知道他喜歡什麼,宋嘉寧閉上眼睛,輕輕地哼了起來,可到底冷了一會兒,她心不安,哼地都小心。趙恆突然很懊惱,懊惱他剛剛的情緒,又嚇到她了。
「好。」他親親她閉著的眼睛,應允道。
宋嘉寧疑惑地睜開眼,什麼好?
趙恆看著她水色盈盈的眸子,平靜地解釋道:「以後,多陪你說。」
王爺居然答應了?
喜悅泉水般從心底湧了上來,宋嘉寧嘴角還沒翹,眼裡先有了笑意,趙恆見了,知道她開心了,他突地將她按平,想要討回什麼般猛烈地撻伐起來。宋嘉寧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再也不忍,雙手勾住他脖子,掛在他肩上歡喜地喊他:「王爺,王爺……」
「滿意了?」她變得這麼快,趙恆懲罰似的拍了她一下。
宋嘉寧一哆嗦,反應過來他的意思,羞羞地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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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底,朝廷放旬假,趙恆陪自己的小王妃睡了一個懶覺,然後等日頭高了,趁外面暖和了點,夫妻倆帶著小郡主去逛花園了。趙恆對小孩子要用的東西沒什麼瞭解,宋嘉寧出嫁前照顧過弟弟茂哥兒,因此去年女兒還沒生下來,她就讓劉喜去準備推車。宋嘉寧的意思是,準備一個大車就夠孩子用三年了,趙恆得知後,按照月份,三個月、六個月……一共吩咐工匠做了六輛大小不同的木車。
眼下昭昭就躺在三個月大的小木車裡,頭頂有遮陽的擋板,不叫陽光曬到小郡主的眼睛。至於誰來推車,玉樹臨風仙風道骨的壽王,能做這種事?
宋嘉甯推著女兒慢慢走,不時彎腰跟車裡的女兒玩捉迷藏,先喊聲「昭昭」吸引女兒的注意力,小丫頭抬頭看她了,宋嘉寧再躲開,等女兒找了一會兒,宋嘉寧再低頭。重新看到娘親,昭昭就會特別高興,一路都是她咯咯的笑,屢試不爽。
娘倆玩得開心,趙恆聽著女兒的笑聲,目光變了幾變。
他連車都不推,宋嘉寧哪會想到王爺可能也喜歡陪女兒捉迷藏?看都沒看他,宋嘉甯一心哄女兒,直到一家三口來到池塘邊,趙恆突然將女兒抱了出來,走到岸邊看風景,宋嘉寧才空閒下來,鬆開推車,竟然覺得有點累。
四處看看,宋嘉寧走到一塊兒平整的石頭旁,等雙兒鋪好錦墊,她便坐下休息。
十幾步外,趙恆背對王妃站著,然後一手擋在女兒眼睛前,擋了一會兒,移開。
大手沒了,昭昭立即往上看,瞧見父王,小丫頭咧嘴笑。趙恆再次擋住女兒,這下昭昭知道父王是在陪她玩了,再次看到父王,昭昭又發出了咯咯的笑聲。女兒喜歡他,趙恆唇角上揚,還想再試試,那邊宋嘉寧好奇地走了過來:「昭昭在笑什麼?」
趙恆只好放下手。
昭昭期待地望著父王,結果沒等到父王的手,旁邊娘親回來了。昭昭喜歡父王,可她最喜歡娘親,立即朝娘親那邊使勁兒,要娘親抱。宋嘉寧想也不想就去接,趙恆見她臉紅撲撲的,鼻尖兒甚至冒出了細細的汗珠,知道她累,就道:「坐會兒吧。」
言罷不顧女兒的意願,抱著小丫頭朝宋嘉寧剛剛坐著的地方走去。昭昭也不抗拒父王抱,看不到娘親了,她眨眨眼睛,好奇地張望周圍。
趙恆抱著女兒坐下,宋嘉寧挨著他坐,對著池塘感慨道:「今年好像比去年暖和,我記得去年二月湖面才開始解凍,這剛正月底,王爺看,冰都要化沒了。」說著朝旁邊的池塘揚了揚下巴。
趙恆剛剛在逗女兒,沒留意池塘,此時一看,果然如她所說,冬月裡冰封的池塘,現在只剩表面一層冰了,當然,也跟這邊池塘水淺有關係。冰雪消融,水面升高,趙恆盯著水面,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宋嘉寧沒得到回應,扭頭,瞧見他這副嚴肅模樣,宋嘉寧心裡一驚,小聲道:「王爺怎麼了?」
趙恆本不想對她說政事,對上她憂慮的眼,話就自發地說了出來:「春汛。」
宋嘉寧先是怔住,隨即重新看向水面。二三月時節,河中冰化了,水面漲高,稱為春汛,因為那時候桃花開得正好,故春汛也叫桃花汛。聽著頗有意境,但桃花汛嚴重的地方,水流衝破堤岸淹沒田地與屋舍,卻是天災。
宋嘉甯在江南時經歷過水災,連續的暴雨,院子裡街上都是水,好在宋家附近沒有鬧過大災,一兩日水就降下去了,旁的地方卻聽說有房屋坍塌,百姓、牲畜被水捲走之事。想到那些耳聞,再看看身邊的王爺,宋嘉寧頓時肅然起敬。只是王府花園一片小小的池塘,王爺就能想到春汛,想到黎民百姓,這樣心懷天下,怪不得將來能當帝王,想來肯定也是位明君。
宋嘉寧以前也為自家王爺的未來帝王身份感嘆過,但一直都是感嘆她有幸嫁給未來皇上,此時此刻,宋嘉寧第一次意識到,她的這位夫君,確實有帝王之才,帝王之德。只有提前想到百姓可能受到的疾苦,才有可能未雨綢繆,似梁紹那等一心鑽營的人,會是好官?
「回去罷。」趙恆低聲道。
宋嘉寧猜到他要去書房了,點點頭。
果不其然,趙恆整個下午都是在前院書房度過的,宋嘉甯安心在後院照顧女兒。傍晚王爺過來,他抱女兒哄,宋嘉寧挪到他身後跪立著,主動幫他捏肩膀。趙恆頗感意外,回頭看她,宋嘉寧柔柔笑:「王爺不是看書就是寫了一下午的字,肩膀肯定酸了,我幫您解解乏。」
趙恆失笑,勸道:「歇著吧。」就她那點力氣,捏不捏沒什麼區別。
王爺捨不得她勞累,宋嘉寧心裡一暖,越發堅定了伺候他的決心,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的。她忙得興起,趙恆只好笑納,然後今晚他本想老老實實睡覺的,可享受了她的慇勤,到了床上,趙恆便好好地賞了她一頓仙家甘露,直餵得她香腮泛紅,杏眼含春,如桃花變成的妖精。
翌日天未亮,趙恆神清氣爽地進宮去了。
好巧不巧的,早朝之上,宣德帝也提到了春汛之事,欲挑一人封巡河使,去督促黃河兩岸的堤壩修築事宜,以防春汛、夏汛黃河決口。此言一出,武官們沒什麼反應,因為這是文臣的事,文臣那邊就一片沉默了,都想起了去年黃河四州均有決堤,數縣百姓流離失所,皇上大怒,斬首決堤州縣大小十幾個官員,連去年的巡河使也難免其罪,斬了。
黃河就是第二個老天爺,誰知道今年黃河會不會再次氾濫成災?而且,巡河使一去就要在黃河一帶奔波半年,風吹日曬的,明擺著是份苦差險差,這些京官們又何必放著榮華富貴地不待,跑去吹河風?
大殿上鴉雀無聲,宣德帝沉了臉,這群沒用的官員,用不上他們的時候總往他面前奏議這個奏議那個,現在朝廷需要他們獻策出力了,卻都唯恐避之不及。沒人說話,宣德帝目光挨個掃過去,準備自己挑一個。
「父皇,兒臣願往。」有人突然出列,聲音清朗。
宣德帝面露驚色。
文武百官們也都震驚地看向大殿中央,認出那裡站著的是三皇子壽王,經過當年壽王反對皇上北伐一事,朝臣們已經知道壽王的才幹與勇氣了,因此今日並沒有過多的驚奇,只是不太明白壽王為何要攬這差事。
宣德帝也不懂,更重要的,他擔心老三出去了,被當地官員欺負。明著不敢,但地方官故意說一大通話叫老三接不上,那老三就是有苦沒處說了。可宣德帝又不能拒絕主動請纓的老三,拒絕了,便等同於不信任,再次讓老三丟了顏面。
心情複雜,宣德帝目光一轉,對老四恭王道:「恭王也該歷練歷練了,此行你與壽王同往,萬事都聽壽王安排。」宣德帝早就看出來了,四個兒子中,老三是最有謀略的,奈何有口難言,那他就讓老四去給兄長當先鋒,老四脾氣有點像老大,一點虧都不高興吃,地方官絕不敢在老四面前耍滑頭。
「兒臣遵旨。」壽王、恭王同時道。
楚王看著兩個弟弟,尤其是親弟弟終於肯領差事了,他深感欣慰。對面睿王掃眼兩個弟弟,再看看父皇讚許的笑容,睿王不禁有些後悔,早知道他該領這差事的,領了,黃河決堤他就怪在地方官上,父皇再氣也不會殺他,而黃河沒決堤,便是大功一件。
真是越想越後悔。
散朝後,宣德帝將老三、老四叫到崇政殿,先問老三:「巡河使難當,你平時只喜看書作畫,這次怎麼想替朕分憂了?」
趙恆正色道:「黃河決堤,百姓受苦,兒臣不忍,願盡綿力。」
宣德帝看著這個兒子,心中一片感慨。老三長大後,除了偶爾替莽撞觸怒他的兄長求情,在朝廷大事上,老三隻開過兩次口,勸他推遲北伐是為了將士百姓,拳拳之心不惜頂撞父皇。這次巡視黃河,也是想替百姓做些事,苦差一件,無半點私心。
在為民這點上,老三做的最好。
「好,今年黃河兩岸的百姓,朕就交給你們兄弟了。」宣德帝鄭重道。
趙恆頷首,恭王自信地打保證道:「父皇放心,我跟三哥一定把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
宣德帝笑笑,道:「行了,趕緊回府準備去吧,明早出發,家裡都安排好了。」
趙恆、恭王齊聲應是,同時退了出去。出宮路上,恭王興奮地說個不停:「三哥,這次多虧了你了,讓我也有機會去京城外面逛逛,黃河啊,我只在書上看過,還沒有親眼見過,不知道比丹水河寬多少。」
趙恆……也沒見過黃河,他連京城附近逛的次數,都沒有老四多。
心底同樣湧動著興奮,但趙恆更惦記家中的小王妃,走出宮門便與恭王分道揚鑣,上了自家馬車。馬車走得不緩不急,趙恆看著車簾縫隙,腦海裡交替閃現王妃與女兒的身影,想到一去就是半年,他大的小的都不捨。
馬車停下,趙恆下車,目光掃過隔壁的國公府,趙恆心中忽的一沉。
郭驍……
原地站了片刻,趙恆先回上房換衣裳了。
宋嘉寧昨晚累到了,她只是幫王爺捏捏肩膀,這點小事,王爺竟然感動到一晚來了三回!清晨閉著眼睛餵了女兒一頓,宋嘉寧就繼續睡覺了,讓乳母、丫鬟們陪昭昭玩。睡得正香,雙兒急匆匆跑了進來,推著她道:「王妃醒醒,王爺回來了!」
宋嘉寧猛地睜開眼睛,看看外面,驚道:「什麼時辰了?」
雙兒如實稟報。
既然還是早上,宋嘉寧更不解了,一邊匆匆忙忙收拾,一邊猜測王爺早歸的原因。一刻鐘後,宋嘉寧穿著新換上的蓮紅裌襖迎了出去,就見王爺已經過來了,坐在暖榻上哄女兒呢,看神色,心情似乎不錯。
「王爺。」宋嘉寧笑著喚道,有點不好意思,睡懶覺被他逮到了。
趙恆拍拍身邊,示意她上來。
宋嘉寧脫了繡鞋,爬了過去,親暱地坐在他身旁。
「明日,我要出門,巡視黃河,七月歸。」趙恆看著她,一口氣地道。
宋嘉寧呆呆地張開嘴。
趙恆就在那雙瀲灩清澈的杏眼中,接連看到了錯愕、不捨,以及……浮動的水色。
於是,滿心抱負的壽王爺,還沒到黃河邊,先被她的淚給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