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毫無預兆的暈倒,可把同行的睿王妃嚇壞了,孩子交給乳母,立即跟著太監將睿王扶去了崇政殿。上元節,宣德帝心情不錯,寫了幾個簡單的燈謎,等著給一會兒進宮的孫子孫女們猜,正對著燈謎猶豫會不會太難了,忽聞殿外生亂,有人高聲喊著睿王什麼。
宣德帝沉著臉走了出去,然後就看見他最孝順的二兒子被兩個太監抬了過來,人昏迷不醒,臉色發青,彷彿中毒!
身形晃動,宣德帝不受控制地朝後倒,被大太監王恩及時扶住,還有太監要趕過來,宣德帝擺擺手,心慌意亂地命令道:「太醫,傳太醫!」
立即有太監飛奔著衝向太醫院,睿王則被扶到了偏殿的龍榻上。太醫未至,宣德帝久病成醫,親自扒開兒子眼睛查看,越看越像中毒,一扭頭,就見睿王妃跪在地上,一邊驚怕地望著他們父子一邊沒用地掉眼淚。
「元潛昏倒之前,可有不適,可有說過什麼話?」宣德帝冷聲審問道。
睿王妃早就慌了,六神無主的,努力回憶這兩日的情形,睿王妃抽抽搭搭地道:「昨日王爺還好好的,禮哥兒抓周,王爺高興,多喝了幾碗,晚上直接睡下了……今早起來,王爺說他有點頭昏,又說是宿醉,我們都沒當回事,然後,然後……」
說到這裡又開始哭。
宣德帝攥緊了手,想起什麼,目光移向王恩身後的小太監。
小太監進來有一會兒了,得了皇上允許,他低聲稟報導:「皇上,壽王殿下、恭王殿下到了。」
聽到「壽王」二字,宣德帝難以察覺地眯了下眼睛,盯著面色發青的睿王,過了片刻,宣德帝才點點頭。小太監彎著腰往後退,到了外面,再請兩位殿下隨他進去。趙恆已經聽說了睿王出事,輕聲囑咐宋嘉甯、李木蘭帶著孩子們先留在外面,他與恭王單獨去探望。
「父皇,二哥怎麼了?」恭王心思淺,看到床上的睿王,他皺皺眉,直接問了出來。
宣德帝沒回,抬眼看向他的老三。
趙恆只看睿王,臉上的震驚意外比擔心多,雖然顯得無情,卻與他平時的表現一致。簡單查看了睿王的情況,趙恆這才轉向宣德帝,好像在等待宣德帝回答恭王的問題,坦坦蕩蕩,光明磊落。
一直密切觀察兒子的宣德帝,沒發現任何破綻。
就在此時,太醫到了,宣德帝領著兩個兒子讓開,太醫上前號脈,幾乎沒耗費多長時間,太醫便凝重宣佈睿王中了砒霜之毒,連忙吩咐宮人準備溫水,要給睿王催吐。殿內忙成一團,宣德帝既擔心兒子,又雷霆大怒,下旨封鎖睿王府不許任何人進出,等候審訊,同時京城戒嚴。
看著被太醫們用各種法子折騰的睿王,恭王突然有點冷,想看看旁邊的三哥,終究沒敢。
趙恆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其實月初他就知道陳繡派心腹小廝買砒霜了,陳繡事情做得還算隱秘,專挑睿王夫妻進宮時安排的,讓小廝假扮百姓去找京城沒什麼名氣的小郎中買砒霜,事後陳繡塞給小廝一百兩銀子,命他遠走高飛。
這一切趙恆都知道,但他以為陳繡會毒害睿王妃或禮哥兒,從未料到,也想不明白,陳繡竟然要害睿王,如果睿王救不回來……
趙恆目光冷了幾分。他不希望睿王死,他想睿王活著。睿王當初派人去楚王府祭拜皇叔、堂兄,刺激兄長火燒秦王府觸怒父皇,最後被父皇貶為平民幽禁南宮,趙恆早就查到了證據。但那時父皇正在氣頭上,就算他揭發睿王,父皇沉浸在對兄長的失望中,可能只會對睿王小施懲戒,過陣子吳貴妃吹吹枕邊風,睿王就會重新得勢。
所以趙恆一直在等,等父皇徹底相信睿王如他表現出來那般兄友弟恭、賢人君子了,他再擇機而動。去年冬月,父皇提拔睿王為京兆尹,偏向睿王又心存疑慮,這是他動手的好時機,但也不能操之過急,顯得有人存心要害睿王一般,故趙恆籌謀四月初皇叔忌日時動手。發現陳繡有所圖謀,趙恆臨時更改計畫,準備趁睿王府生亂拋出餌。
現在睿王府亂了,卻不是趙恆想要的亂,他要的是睿王活著,活著被父皇厭棄,活著被禁南宮,感受兄長所受的苦,如果睿王就這麼簡簡單單地被一個側妃毒死……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趙恆體會不到任何報復的快感。
他真的希望睿王挺過來。
宣德帝、睿王妃也都想睿王活,然而天不遂人願,已經成為準儲君的睿王,就這麼死在了他心愛的小妾手中。
宣德帝撲在睿王身上,悲慟大哭。他一共只有五個兒子活到了五歲之後,李皇后所出的他最疼愛的小五病死了,宣德帝疼得徹夜難眠。他最器重報以厚望的老大心裡只有皇叔,沒有他這個父皇,宣德帝傷透了心。他年輕驍勇的老四在與遼交戰時痛失一臂,宣德帝感同身受,彷彿自己也丟了條手臂,如今,他最孝順仁厚的次子,竟然不明不白地被人毒死了!
「查!查!是誰害了朕的元潛,趕緊去查!」抱著愛子,再嘗白髮人送黑髮人之苦的宣德帝,哀嚎如野獸。
旨意一下,所有去睿王府慶生的皇親國戚都被禁於各自宮中,以待徹查,包括壽王、恭王兩家。
宋嘉寧心驚肉跳的,睿王怎麼說死就死了?她不想懷疑自家王爺,可是算來算去,整個京城,好像只有她的王爺有謀害睿王的動機吧?而且睿王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王爺去過之後,要知道,一年到頭,王爺去那邊也超不過兩次。
連她都忍不住往趙恆身上想,睿王妃、吳貴妃更不用說了,睿王妃只能在王府哭,吳貴妃卻披頭散髮地跑到宣德帝面前,直接點名道姓趙恆,求宣德帝為她做主。
宣德帝去年大病一場,身體本就垮了,現在喪子之痛如一座大山壓下來,宣德帝所有的力氣都用在支撐自己上朝了,一散朝,他就只能靠在龍榻上處理政事。吳貴妃一進來,宣德帝就閉上了眼睛,聽完吳貴妃的哭訴,宣德帝勉強睜開一條眼縫,斜著吳貴妃問:「你指認壽王,可有證據?」
吳貴妃仰著頭,不管不顧地哭道:「還需要證據嗎?自從元潛升了京兆尹,京城人人都知道皇上屬意元潛做太子,壽王覬覦皇位,心中嫉妒,便暗中下毒謀害我兒……皇上,元潛剛剛得了禮哥兒,他死的冤啊!」
哭得聲嘶力竭的。
死的也是他的兒子,宣德帝也疼啊,眼角又酸了,可宣德帝還是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道:「朕已經讓大理寺去查了,查出兇手朕會給元潛給天下所有人一個交代,但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得任何人污衊詆毀壽王。念在你喪子悲痛,這次朕不追究,再敢於任何人面前毀壽王聲譽,朕必重罰。」
吳貴妃聞言,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皇上……」
「下去罷。」宣德帝累了,朝裡面側躺過去。
吳貴妃不甘心,站起來想要衝過去,王恩及時攔住,連推帶搡地將人勸出去了。
龍榻之上,聽著吳貴妃越來越遠的哭聲,宣德帝攥緊胸口,眼角老淚滾落。他就剩老三一個完好無損的兒子了,一個文武雙全能震懾朝臣禁軍的兒子,他希望這事不是老三做的,希望老三沒那麼狠心,可就算老三真的心狠手辣不顧手足,他也不能動老三,不能讓大周的第三個帝王,背上殘害手足的罪名,被天下不恥。
心底有了選擇,可宣德帝愧對冤死的次子,一人躲在內殿咬牙隱忍,不知不覺,窗外天色暗了。
宣德帝面朝裡側,吩咐王恩宣知制誥進來,擬寫詔書。
知制誥很快就到,文房四寶備好,請皇上開口。
宣德帝一邊回憶次子的孝順,一邊誇讚睿王賢德,然後追封睿王為太子。詔書寫好,墨蹟未乾,負責徹查睿王一案的大理寺卿孫大人求見。猜到查出兇手了,宣德帝突然來了力氣,轉身坐正,目光陰狠地盯著大理寺卿道:「說!」
孫大人跪在地上,心情複雜地道:「皇上,臣已查明,睿王側妃陳氏嫉恨王妃得子,命心腹買了砒霜,化於水中塗在指腹,意圖毒害王爺長子,未料,未料王爺那日早上臨時看望側妃,誤服砒霜……」
宣德帝愣在了榻上。
大太監王恩將陳繡的供狀轉交給他。
宣德帝低頭,就見供狀上寫的清清楚楚,被抓回來的買毒小廝,賣藥的郎中……
所以,他的兒子是死在妻妾之爭,而非老三害的?
這一刻,宣德帝不知該喜該悲,喜他的老三不是狠毒之人,悲他的元潛冤死婦人之手。
「皇上,臣還有一事要奏。」大理寺卿孫大人抬頭看看,謹慎地道。
宣德帝滿腦都是冤死的兒子,但還是疲憊地點頭。
孫大人喉頭滾動,腦袋垂得更低了:「臣,臣審問王爺身邊的侍衛,其中一人,一人供認,前楚王火燒秦王府一案,與王爺有關。」
宣德帝猛地抬頭。
孫大人再次舉高一份供狀。
宣德帝看了幾遍,問了幾遍,確定老大當初發瘋真是睿王設的陷阱,而他居然還為了這個兒子猜忌老三殘害手足,宣德帝又怒又恨,噗的一聲吐出血來,手緊緊拄著榻,不停地咳嗽。
「皇上!」王恩迅速趕過來,高聲傳太醫。
宣德帝咳了很久,胸口勉強平復下來,宣德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顧王恩阻攔,赤腳下地,搖搖晃晃地走到知制誥面前,一把抓起剛剛寫完不久的追封睿王為太子的那紙詔書,狠狠地撕了個稀巴爛。
孽障,孽障,他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孽障!如果不是睿王挑撥,他的老大可能還無憂無慮地活著,沒有父子反目,他的兩個乖孫子也不會隨著父王幽禁南宮。如果不是睿王害老大失寵在先,他自己就不會當上準儲君,可能也就不會大辦週歲宴,被一個陰毒的側妃害死!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