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之內,隨安然一有空就會看看手機,留意短信。雖然不知道溫景梵要做什麼,但他既然這麼說了,自然是要給她發信息的意思……
以至於這臨近換班最難熬的一個小時,都讓她過得格外期待。
但遺憾的是,直到接班的同事遲了五分鍾來了,她也沒看見手機傳來一點動靜。哎……總不至於是手機出問題了吧?
換班的同事見她有些魂不守捨的,不由好奇地問道:「安然,還不回去麼?」
「這就走。」隨安然笑了笑,最後看了眼手機,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搭乘電梯去地下停車場取車,準備開車回家休息。
睡眠不足的她,現在滿腦子轉悠的只有「睡覺」兩個字,再沒有別的事,能比之更重要。
車在地下停車場停了三天,她混沌的腦子一時半刻也想不起具體的車位,只知道放在了東面。
正走著,身後似乎是有人叫了她一聲。聲音有些含糊,並不清晰。
隨安然遲疑了一下,還是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除了慘淡的燈光之外,只有不遠處的傳達室裡坐著剛換班的保安,安靜地連風吹過的聲音都能清晰可辨。
此刻正好有一陣寒風吹來,隨安然背脊一涼,硬生生打了個冷顫,回頭走得更快了。
等到了車前,她摸出鑰匙,解了鎖,手指搭在車把上微微用力,剛拉開了一個弧度……身側卻越出一只手來,五指修長白皙,直接按住車窗,微一施力就把車門關了回去。
隨安然腦海中第一時間掠過的並非是「身後有人!」而是那一日在超市,她站在調味料的貨架上挑選香醋,溫景梵那只手也是這樣從身側越過來,修長的手指落在她旁邊的一瓶香醋上,輕輕拿起。
她一回頭,就看見他笑容溫暖,眼裡映著燈光,清晰又明亮。
這麼一想,她的第二反應這才終於回過神來,猛得轉身看過來,然後就被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嚇得立刻鬆開手,倒退一步狠狠地撞在了車門上。
溫景梵抬手扶了她一把,微挑了一下眉,語氣微妙:「……我有這麼嚇人?」
隨安然愣了一下,搖搖頭,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沒……沒有,是我……沒想到你會出現在這裡……吃過早餐要上班了?」
「我最近休假接客。」他淡淡掃了她一眼,握著她的手緩緩收力,扶著她站好,「抱歉,我剛準備給你發信息的時候才發現……」
溫景梵頓了一下,才說道:「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噗。」隨安然笑出聲來,見他眼底光亮微閃,認真地低頭看下來,這才收斂笑意,只微瞇著眼睛,說道:「沒關系,你找我有什麼事?」
溫景梵「嗯」了一聲,尾音略略上揚,「我就必須要有事才能找你?」
自然不是……
隨安然搖頭,剛想說話,他已經移開目光,指了指不遠處他那輛路虎座駕,「我送你回去。」
「啊?」隨安然錯愕。
「現在正是上班高峰,你確定你這種疲勞狀態能安全把車開到家?」他反問。
隨安然沉默……她竟然找不出詞來反駁。
溫景梵理所當然地接口道:「我正好閒著,我送你回去。」
那聲音,清潤低醇,語氣溫和,卻完全不容抗拒。
隨安然想——也沒有堅持不讓他送的必要理由啊,如果兩個人是普通朋友關系,這一個做法無可厚非。而且,怎麼看……都是她更占便宜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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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間點無疑車流量最大,剛駛出酒店沒多遠,就結結實實地堵在了行車路上。
溫景梵側頭看她一眼,見她正襟危坐,不由抿唇笑了一聲:「估計要堵一會,你可以先睡會,等到了我叫你。」
哪有人家好心送她回家,她卻不陪聊,躺著呼呼大睡這種道理!
隨安然被初升的那抹暖陽刺得眼睛有些疼,閉了閉眼,往車窗邊上的暗影裡靠了靠,「我沒事,值夜班倒不是不能睡,只是睡得不那麼舒服而已。」
溫景梵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輕地敲了敲:「為什麼想做這一行,服務行業很辛苦。」
「我之前學習不怎麼好……」隨安然抿了抿唇,抬手擋了一下陽光,就以這個姿勢轉頭看著他:「後來進A大……分數正好夠這個專業,就這麼一路下來了。」
溫景梵察覺到她的不適,側目看了眼前面一時半會都散不了的車流,略一思忖,抬手解開安全帶。
隨安然看著他的舉動,微微一愣,「你……」
車內響起沒系安全帶的提示聲,他卻恍若未聞,傾身靠過來,瞬間離她很近。近到兩個人之間只有一只手的距離,近到能在安靜的車廂內聽見他輕微又平穩的呼吸聲。
隨安然徹底石化,緊緊握著安全帶就這麼僵硬地看著他,呼吸急促,「溫景梵……」
「嗯?」他應了一聲,垂了下眼,目光從她身前劃過,看見她用力到有些發白的手時這才抬目看回去,眼底的笑意漸濃:「不用緊張,我只是想幫你調一下座椅。」
說話間,他的手指已經落到副駕調整座椅的按鈕上,微微放低座椅。做著這些時,他邊留意著座椅的高度,邊對上她的視線,然後連唇角都微微揚起。
雖然笑得如沐春風,但落在隨安然的眼裡……
隨安然一張臉燙得有些發紅,躲閃開他的眼神,心裡卻是欲哭無淚——自作多情了。
接下來的路況就好了很多,隨安然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溫景梵顯然也沒有聊天的打算。加上實在有些困倦,在平穩行駛的車上,隨安然漸漸漸漸地,就閉上眼沉入了睡夢裡。
車駛到她公寓樓下時,溫景梵剛要出聲叫她,一轉頭見她呼吸清淺,睡得毫無防備的樣子。就這麼認真地看了一會,這才移開視線,尋了一處地方把車停在那裡,拿了車後座上幾本最新的財經雜志翻看起來。
隨安然這一次睡得很安穩,呼吸的空氣似乎都帶著甜甜的香氣,耳邊更是有很輕很規律的聲音,她分辨不出是什麼,卻安心得越沉越深。
隨安然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回到了那一年的梵音寺。
起因是原本恩愛的父母在她高一時感情就已經分崩離析,但為了她始終維持著平衡,暗地裡卻是爭吵不斷。高三那一年,所有的事情都爆發了……
她深陷渦輪,精神和心理都受到了很大的沖擊,一病不起。等她住院幾天出來之後,兩個人的婚姻也徹底破裂,為了家產分配以及她去留的問題開始新一輪的爭鋒相對。
她就是那個時候被送上梵音寺的。
那是夏天剛剛開始的時候,樹木蔥郁繁茂。山林陽光充足,漫布著夏日竹林的淡香,滿目綠意。
那時候去寺廟的後段路行車並不是很方便,快到山腰時時就開始步行上山。
穿著黃色布衣的小師傅早早等在那裡,引著她一路而上。
那寺廟巍峨佇立,黃牆朱瓦,巖壁清輝。那扇大門敞開著,一介涼石門檻,隔開了兩個世界。
因為是工作日,客堂並沒有多少人。風從敞開的屋門院落裡經過,留下一縷清風,在耳邊回響。
客堂打掃的很乾淨,連擺放的東西也格外整潔,竹籐椅,木桌,房間裡都是木質的清香。推開窗戶,還能看見後山,那一片沒有被開發,也鮮少有人涉足,樹林茂密。
聽著寺廟裡的木魚聲和梵音,聽那山林風聲清嘯如果,還真有幾分不知年月的糊塗。
而這些,都是隨安然在遇見溫景梵之前,對梵音寺唯一清晰的記憶。
夢中,那隨行指引的小師傅輕柔的聲音漸漸模糊,那溫暖的日光,淡香的竹林,古老的寺廟都在瞬間被驟然壓低的浮雲吞沒,漸漸的,消失在她的夢境裡。
隨安然心頭卻生出一絲悵然,好像寺廟裡的梵音還在耳,那香燭的火光還在搖曳飄忽,卻怎麼也尋不到蹤跡了。
等她醒來時,一睜眼看到的,就是車頂。她迷茫地看了半天,意識這才慢慢回籠,她微微坐起身來……
溫景梵聽見動靜轉頭看過去,見她坐起來,提醒道:「先解開安全帶。」
隨安然乖乖照做,一低頭,看見身上正蓋著他身上的大衣外套,她一動,那大衣也順著滑了下來。
她抬手拉住衣服,還有些迷糊的意識已經開始恢復清醒:「謝謝……」
溫景梵只看她一眼,沒接話。
隨安然解開安全帶,把手裡的大衣遞還給他,目光落在他手裡拿著的已經翻了大半的雜志時,遲鈍了一會才想起去看時間。
她這一覺……昏天暗地地睡了好幾個小時,現在已經是一點鍾了!
溫景梵看著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淡定地看了眼時間,淡淡地吐出一句話來:「我飯還沒吃。」
隨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