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在長亭裡休息了片刻之後,隨安然流失的體力這才慢慢的生養了回來。

後半截上山的路果然如他所說的,輕鬆了不少。路面平緩,石階雖沒有下面的那麼精致,但青石板鋪就,一路綿延,竟生出些許沁骨纏綿之感。

「這裡春日過來景色才好看。」溫景梵依然走在她的身側,不緊不慢始終和她保持著兩步距離。

「你經常過來?」她問道。

「只來過幾次而已,加上這一次正好四季都行了一遍,還是春日時景致最好。」他低頭往石階下看了眼,「春天的時候,站在山頂往下看,會覺得整個世界都被你踩在腳下。」

說著,他低低地笑了一聲,疾走了兩步和她並肩而行,「山上的寺廟雖然不大,但也是A市香火鼎盛的,加上齋飯出名,訪客絡繹不絕。你一次都未來過?」

「沒有。」隨安然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梁,耷拉著嘴角:「一切要付諸體力的活動我都不怎麼感興趣……」

「那平常喜歡些什麼?」

「聽廣播……」三個字剛說出口,隨安然像是想起什麼,側頭問他:「你不是說接了個配音……」

話還沒說完,身後有人氣喘吁吁又格外驚喜地叫了一聲:「溫景梵。」

隨安然一抬眼正好對上溫景梵若有所思的眼神,心裡一凜,這才驚覺自己神經放鬆下差點把自己知道他另一個身份的事給抖落出來了——這麼一想,小心肝立刻抖得跟被狂風肆虐過一般。

身後那男人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他依然沒有要回頭的打算,就這麼低這頭,靜靜地凝視著她:「配音什麼?」

隨安然低頭咬著唇,眉頭皺得緊緊的。正思忖著是坦白從寬好呢,還是抗拒從嚴……

就在此時,那叫住溫景梵的男人已經幾步跑了上來,見到溫景梵身邊還站著她時,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揚唇便笑了起來:「難怪有些人約了你那麼多次,你都推脫說有約了……原來還真的有啊。」

溫景梵擰開瓶蓋喝了口水,這才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知道了也不遲。」

那年輕男人大抵和他一樣的年紀,關系也應是極好,聞言笑得越發暢快:「還不給我介紹下,這位是?」

「隨安然,我朋友。」他側身看了她一眼,語氣輕上了些許:「這位是陸熠方,有沒有印象?」

隨安然愣了一下,見對方灼灼地看過來,不好意思搖頭,只能用詢問的眼神,格外誠摯地看著溫景梵……這個人,她應該有印象?

溫景梵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是國內知名導演,我的合作方。」

後面那半句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說完也不解釋,眼神卻頗具深意地看著她。

隨安然被他那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渾身發毛,忙避開,朝陸熠方伸出手去:「你好,我是隨安然。」

「你好。」陸熠方溫和地笑了一下,抬手握了握她的手,這麼一握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眼神有些疑惑:「你的名字……我好像聽誰提起過。」

說這話時,他試探性地看了眼溫景梵,後者面無表情地看回來……

陸熠方輕咳了一聲,很是自來熟地和隨安然說道:「別誤會啊,這絕對不是搭訕,我是真的覺得你特別熟悉……你能再跟我多說幾句話嗎?」

「啊?」隨安然錯愕,但見陸熠方的神情認真,不免又笑了起來:「我的聲音讓你覺得熟悉?」

「不止是聲音。」陸熠方皺了皺眉頭,又看了眼面色平靜,絲毫看不出端倪的溫景梵:「你的聲音挺好聽的,跟時遇是二次元認識的?有沒有作品?」

隨安然被他一疊聲的問題問得有些發懵,而且剛才她還露出馬腳,讓溫景梵察覺自己也許是知道他另一個身份的,現在當面否認的話……會不會很不好?

她正猶豫著怎麼回答,溫景梵已經替她解了圍:「她不是這個圈子裡的。」

「可聲音好聽又熟悉啊……」陸熠方喃喃嘀咕了一句,但見溫景梵不想深談的模樣,立刻識趣地把後面的話給咽了回去。

等到山上寺廟時,正好趕上了飯點。

聞歌已經等候多時,幾個人一起用過齋飯後,就在寺廟內隨意活動。

深重的紅堂木大門後,便是一座小型的白石寶塔,以它為中心,下面便是一池四方泉,泉水碧綠,並不清透。

從白石橋上走過去,能看清水底下還在悠然游動的錦鯉。

走過這白石橋之後便是大殿,殿內是一尊金身佛像,盤膝坐於蓮花之上,手指微曲,大拇指和中指拈成訣,神色安然平和,透著一股我佛慈悲之態。

兩側是層層疊疊的經幡,案台上供著香燭,香灰有些許落出來,桌面上更是有剛凝結的燭淚。

左側擺著一個案台,上面放了竹簽和解簽冊,聞歌興致勃勃地去求簽,回來時臉都皺成了包子,悶悶不樂地跪坐在佛像前的跪墊前。

隨安然繞了大殿一圈,回來正好看見她這般樣子,不由發笑,邊拉她起來邊問:「怎麼了這是?可是抽到下下簽了?」

「我在你眼裡就是這種人品麼……」聞歌撅著嘴有些不高興,半抱住她蹭了蹭,臉上神情卻黯淡了幾分:「不提這堵心事,景梵叔說了,這種事信好不信壞,總之就是看你信不信。」

隨安然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陪我去後堂轉轉?」

「好啊,景梵叔也在後堂呢。」

後堂因為有些是僧侶居住的地方,是處於半開放狀態。

此刻午後閒暇,陽光正暖。隨安然拾階而上,從青翠的石板上緩緩走過,沿著小路直走,經過一處板橋,便看見了金光寺的後堂。

眼前這座建築堪堪三層,飛簷畫廊,古色古香。大門正敞開著,溫景梵和溫少遠就站在殿內,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表情有些許嚴肅,眉間蘊沉。

看見兩個人過來,這才抬步邁過高高的門檻走了出來。

溫景梵手裡還捏著他經常佩戴的小葉紫檀珠,手指微動,那念珠一粒粒從指尖而過,說是有不解的愁緒,可從大殿內邁出來之後,依然還是清雋的模樣,眉宇之間哪還有半分憂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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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歌惦記著竹簽的事,非拉了溫少遠一同過去。很沒人性的把隨安然推給了溫景梵,美名其曰:「景梵叔你對這裡熟悉,多帶著安然走走。她這種不愛出門的人,下次想來一趟金光寺估計也只能在山腳下瞻仰瞻仰佛光了。」

隨安然被她說的臉都黑了,剛想反駁,溫景梵倒笑著應了下來:「說的也是。」

隨安然:「……」

聞歌「嘿嘿」笑了幾聲,促狹地朝隨安然擠了擠眼,就跟一陣風一樣,去追溫少遠了。

後堂不遠處還有一方泉水,他來過這裡多次,輕車熟路地帶她過去。泉水經流亭子之下而過,亭子應該是新建不久,紅漆色澤鮮艷,上方頂上的繪畫更是栩栩如生。

這裡大概是供香客休憩賞玩的地方,景色雖算不上絕妙,卻精巧細致。

此處無人,寂靜無聲。風吹動的聲響都清晰得似有回音,低低的,沙沙的。

他在前引路,隨安然就跟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始終隔著幾步的距離。

對於溫景梵,隨安然是想親近的,可這種親近也帶了些許彷徨不安。這種肉眼可見的彼此間的距離有些難以跨越,不單是物質方面,也有交友圈子,家庭狀況等各種現實的問題。

兩個人現在的關系雖然已經定位成了朋友,可因為她心裡藏著小心事,對待他時,便做不到心無旁騖。

是以,此刻單獨相處,她已經緊張得手心發汗。目光直直地落在腳下的長廊上,並未發現他已經停了下來等她跟上來。

「第一次見你,是在客堂院子裡,伏桌抄寫經書。」他突然看著她開口道:「後來我再回去梵音寺,看見過你抄的經書,就供在佛像前的案台上。」

隨安然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那個時候還不是很愛學習,學習成績也就中上游,佛經裡好多字我都不認識……所以才寫得一板一眼的。」

溫景梵大概是沒料到她回答的這麼實誠,愣了一下,便低聲笑了起來。聲音壓得低了,那嗓音便帶了一絲沙啞,沉沉的,讓隨安然都能察覺到自己的胸腔也在同他一起震鳴。

「是嗎?」他低聲反問,笑容越發愉悅:「難怪有好多生僻的字都寫錯了。」

「……這你都看見了麼?」隨安然更囧了。

「沒仔細看。」他頓了頓,笑意更濃:「只是翻了幾頁都正好看見……」

錯得有這麼明顯麼——

正出神,並未仔細看前面的路,隨安然只覺得走著走著正好踢到了什麼,腳尖一痛,那痛感就跟針扎一般,細細密密。

她還沒品出滋味來,已經絆到什麼,身子重心立刻失衡,往前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