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安歆隔日例行檢查沒有大礙之後便能出院,和安歆一起去交費的時候,被告知所有的費用都已經付清。

安歆聞言微微皺了下眉,問道:「你知道是誰嗎?」

「是我們醫院的溫醫生。」護士正說著,眼光往後憋去,眼睛都亮了幾分:「就是那一位。」

隨安然和安歆皆側頭看去——

樓梯口一位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正倚在樓梯扶手上,旁邊站著的是位女醫生,雙手插在口袋裡,清清冷冷地看著他,兩個人正在低聲說著些什麼。

醫生微側著臉,光從樓梯中間的窗口投射出來,落在他的側臉上,平添了幾分貴氣優雅。

似乎是察覺到兩個人的視線,他偏頭看過來,那輪廓和溫景梵很是相似。只是兩個人的氣場都不同,雖有那麼幾分相像,氣質卻是完全不同。

他猶豫了一下,低聲和那女醫生說了些什麼,抬步往這裡走過來。走到近前幾步距離的時候停住腳步,微微頷首。

隨安然的目光落在他左胸別著的金色的銘牌上,外科醫生——溫景然。

「你們好,我是溫景然,是溫景梵的弟弟。」他朝站在前面的安然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是很適合進行外科手術的手。

隨安然抬手輕輕握住他的:「你好,隨安然。」

溫景然抬眸和她對視,略微彎起唇角笑了笑,收回手後轉頭看向安歆:「阿姨感覺還好嗎?」

「挺好的,沒什麼大問題。」安歆對他笑了笑,面上帶了幾分猶豫。

溫景然的視線越過隨安然看向身後的收費窗口,微微笑了一下,說道:「我只是受了我哥哥的囑托,他對……」

溫景然恰到好處地停了一下,這才緩緩的:「他對隨小姐比較上心。」

隨安然的眉頭下意識一跳,還未來得及阻止,他已經說了出來。不料,安歆也沒有絲毫的詫異,只是抬眸看了隨安然一眼,眼神頗有些復雜。

安歆正要說話,遠處小跑過來一個護士,邊跑邊喊:「溫醫生,病人醒過來了,您快去看看。」

溫景然表情一正,快速地留下一句「我在這裡工作,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不要客氣。我還有病人要看,先失陪」後,跟著那位護士疾步走遠。

安歆看著溫景然離開的方向半晌,才說道:「他們家是兩個兒子啊?倒是長得都不錯。」

隨安然:「……」

安歆見她沒反應,又補充:「這人情欠的,你怎麼也要回去好好謝謝人家了。」

隨安然抿了抿唇,良久才道:「媽,我自己心裡有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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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就在醫院不遠處的那條街上,並不是主街,但一溜的都是很早期留下來的老房子。

安然的爺爺奶奶以及外公外婆都離開的早,她尚不記事的時候,四老便接二連三的離開,只留下很朦朧的印象。

再後來,便是每年見兩次,一次清明掃墓,一次過年之前。

她吵嚷著要外公外婆的時候,隨母便會抱著她給她講外公外婆的生前,再後來便每年都會帶她回這裡小住一段時間,直到五年前和隨經國離婚之後,便搬了回來。

屋子臨水而建,是一戶獨門的院落,占地面積不大,但也說不上小。除了房子看著老舊,屋內的建築設施皆為現代化,只保留了外公外婆生前的房子如以前一模一樣。

安然小的時候不敢進那間屋子,總覺得有種深沉壓抑的感覺,裡面有紅木雕花的衣櫃,有檀木的梳妝台,上面的首飾盒或是別的擺設都有種古舊的時光感。

只是後來年齡漸漸大了,便不再害怕這些。有時候心煩了,開門去裡面坐一坐,翻一翻母親舊時的照片,心便漸漸的寧靜下來。

聽隨母說,當年她是有口頭婚約的,相的就是隔壁街上賣玉器的舊識家的竹馬。只是她對那竹馬並沒有什麼動心之說,後來參加工作之後認識了隨經國。

隨家起初並非是什麼大富大貴之家,安歆一意孤行地想和隨經國在一起時,老爺子氣得差點和她斷絕父女關系,除了口頭婚約加之悔婚太沒有面子始終不願意點頭。

安歆從小就聽話,也不敢做的太過分,和隨經國從未逾距。大概是這麼堅持得久了,老爺子還是心疼閨女了,便問她,是不是真的做好了選擇。以他之見,隨經國並非是最合適她的人。

安歆那時候的回答是,可他是我喜歡的人,他也喜歡我。只要互相喜歡,沒有什麼是不能克服的。

隔日老爺子就厚著臉皮親自去舊友家道歉,回來之後便郁郁寡歡。隨安然三歲的時候便去了,外公走得隔年,便把外婆也帶走了。這個家,就這麼冷清了下來。

至於隨經國,結婚之後,生意便好了起來。安然出生的時候,隨經國辦了公司,一切都越來越好。而這些,都是兩個人的共同努力,安歆的奉獻和犧牲,她從來不跟安然說起,可安然自然也能明白,幾十年前和如今,是如何的天差地別。

安然永遠都是靜靜地聽著安歆反復說這些,話音裡滿滿都是回憶的酸痛和甜蜜,以及濃烈得化不開她卻以為掩藏得很好的遺憾和後悔。

「不是有愛情便能一直在一起的,說不上是人心會變,還是時間能改變一切。安然,以後結婚,一定要看清楚看仔細,找個愛你的依你的,能踏踏實實本本分分和你過日子的人才行。」

這是安歆和她說了不下十遍的話。

大抵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經歷過感情傷痛,沒有感情陰影的人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父母失敗的婚姻會被子女帶來多大的痛苦和隱患。

聽安歆說,以前外公總誇她文靜不喜歡說話,有大家閨秀的樣子。可其實越是這種沉靜的性子,便越會藏事情。埋到心底,腐爛生臭,也一個人捂著默默傷神。

誰懂呢?又或者……誰會在意你看不見的傷痛?

隨安然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這輩子——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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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熠方的電話來得很不是時候,正巧在隨安然洗澡的時候響起,她拿毛巾擦了擦臉,對就在她房間看電視的隨母說道:「媽,幫我接一下電話。」

隨母遠遠地應了一聲,回頭看見她還在洗,瞄了眼時間暗暗嘀咕:「怎麼感覺回來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洗個澡都洗了半個多小時了……」

而在浴室裡的隨安然……依然還是處於「不在線」狀態。

隨安然回家之後便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她看著空蕩蕩的衣櫃,想著A市那一處的房產,微微頭疼。

如果要回來,那邊的房子到時候還要掛著賣掉才行。家具可以不要,但要帶回來的東西估計能把她那輛車塞得滿滿當當的。

想了想,她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開始編寫「辭呈」,等文筆利落地寫完打印出來封存在信封裡,她這才給溫景梵發了微信消息。

「我媽媽沒有大礙出院了,這次真的很謝謝你。給我你的銀行賬號,我想把費用還給你。」

溫景梵將睡未睡,聽見手機有消息提示,抬手點開。看到那一行字體時,酸澀的雙眸更是一瞇,按下語音:「我的私人賬號只有我自己知道,想還給我,那你回來。」

他的聲音慵懶低醇子似乎是很疲倦了,說話的沒個音節都帶著一絲沙啞,沉得像是含了一口砂礫。

隨安然猶豫了一瞬,按了語音問他:「你的聲音怎麼啞成了這樣?是不是太累的原因?多喝點水,上次給我的潤喉糖還有嗎?」

溫景梵抬手探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溫度暫時還正常,只是身體裡的焦灼感像是牽扯不斷的絲,一縷一縷,從深處緩緩上浮。

他輕咳了幾聲,這才回答:「好像是感冒了。」

不知道是不是隨安然的錯覺,知道他身體不舒服之後,便覺得他連聲音都疲倦病態了許多。

她暗暗皺眉,想起以往的那一次……那個時候溫景梵還在主持電台節目,換季變溫的時候他沒注意,便感冒了。

全程聲音都是沙啞的,大概在錄音的同時還喝熱水,聲音像是陷進了濕潤的棉花裡,不復清潤。後來才知道,他那晚不止感冒發聲困難,還在發燒。

溫景梵的體質特殊,一般不生病,但一感冒,總會伴著發燒接踵而至。

「你身邊有人嗎?萬一半夜發燒的話你一個人會很糟糕……」

聽出她語氣裡的擔憂,他微微勾了一下唇,還帶著慵懶倦意的眸子清亮了幾分:「沒關系,一個人早就習慣了。」

誰不是習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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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歆接起電話,還未來得及自報家門,便聽那端的男聲有些急切:「雖然你是打算放我鴿子給我開空窗讓我一天損失幾萬的場地費,但也不能就不聽我的語音了啊!」

安歆微微皺眉:「你好,我是安然的媽媽,安然現在不方便接電話。」

陸熠方頓時跟吞了蒼蠅一樣,臉色囧變,良久才清了清嗓子,正經起來:「阿姨你好,我是安然的朋友陸熠方,剛才的不禮貌還請你不要往心裡去。」

「你好像有急事找安然,可以告訴我,我替你轉達。」

「阿姨,請您務必轉告她。溫景梵的手機以及家裡的電話都是通的,但是沒人接聽。他的助理有急事找他,但是完全聯絡不上。但景梵和安然的關系還不錯,不知道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聯系他。」

這種理由……也只有放在安歆這樣完全不懂陸熠方和溫景梵關系的身上才能蒙混過去,而且編造的也都是破綻……

安歆雖然沒聽安然講起過陸熠方,但他提到的溫景梵她卻是見過的,當下便不疑有他,答應後正要掛斷電話,陸熠方急忙叫住安歆,聲音放柔,可憐兮兮地道:「阿姨,我還有一件事想麻煩您……」

掛斷電話之後,安歆面上隱隱陰沉了幾分。沉默了一瞬,才壓下那點火氣去浴室敲門。

「安然,是你朋友陸熠方打來的電話。問你有沒有另外的聯系溫景梵的電話方式,說是電話手機都通的,但是沒人接聽,怎麼也聯系不上,還說……」

她的話音未落,裡面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動靜,「匡當」一聲,突兀地打斷她的話。

安歆眉頭一跳,有些不安地又喚了兩聲安然的名字,沒聽到回應後,立刻急了。

隨安然捂著額頭,痛得說不出話來。見安歆急得去找鑰匙來開門後,這才扶著牆上的淋浴器站起來。

身上剛換好的睡衣,因為她這麼一摔已經濕了一大片。她一手捂著額頭,一手撩開頭髮低頭去看同樣火急火燎疼著得膝蓋有沒有磕到。

剛一低頭,就看見浴室的地面暈開一滴血漬,隨後便是一滴接著一滴,暈開在浴室濕漉漉的地板上。

隨安然看著那片血色,只覺得腦子疼得一陣陣發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