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住院部有些森冷,從盤著枝蔓樹籐的長廊裡走過,隨安然摸著手腕,心思卻飄忽不定。
腕上仿佛還有他的溫度,以及那一串小葉紫檀的清潤觸感。她微微用力,指甲叮到了肉裡都還無所知覺,只快走到門口了,這才步子猛地一頓。
想起溫景梵剛才離開時的修長背影,映著那路燈,讓她想不顧一切地沖上去。可是她不敢……
他點到即止,她便更加怯步不前。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只有擁有才會失去,若是體會過擁有他的感覺,哪一天她握不住了……是不是也會破碎得人生都不完整?
想著想著,頓時難受得像是渭了檸檬汁,酸得胃裡一陣抽痛。
淚意上湧間,她仰頭往上看,眨了一下眼,只覺得眼睫微微濕潤,喉嚨裡像是浸了水,呼吸發嗆。
就這麼平息了片刻,她伸手揉了揉臉,確認自己一切正常後,這才抬步往走進去。
等回到病房,黑漆漆得只有窗外的月光正落在床尾。
她合上門,正準備窩在沙發裡將就一晚,卻聽床上傳來細微的動靜,隨即便是安歆微微有些沙啞的輕柔嗓音:「景梵走了?」
隨安然被嚇了一跳,走得近了才發現安歆還沒睡,正微微撐著身子靠著床頭。她走過去調整了下枕頭的位置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抬手去開台燈:「媽,你還沒睡嗎?」
「心裡有些事,便睡不著。」安歆握住她的手和自己的比對了一下,唇邊的笑意越發柔婉:「以前你的手只有我一個掌心大小,現在都和我一樣了。」
「我長大了啊。」隨安然挽住安歆的手蹭過去,輕輕靠在她的懷裡。
這種安靜的只有兩個人相處的時光,台燈的燈光似乎都被揉成了昏黃的紙頁,溫柔得人心都在一點點融化。
她好久沒有依偎在安歆身邊撒嬌,此刻握著她溫暖的手,神思被牽動,慵懶地靠在她的身旁什麼都不想動。
這才是她能全身心依賴的人。
「你上來,和我說說話。」安歆輕拍了她一下,笑意不減。
隨安然眨了一下眼睛,剛想再蹭一下安歆的手心,卻驀然一僵……這蹭腦袋的習慣不是梵希專屬的麼,才幾天啊,她這就潛移默化了……
她默默地發窘,一言不發地脫了鞋子爬上病床側躺著,仰頭看著安歆不說話。
被子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並不算好聞。她輕嗅了嗅,剛想開口,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便是「叮咚」一聲輕響,她越過去拿手機。
是陸熠方發來的微信。
她眉頭微微蹙了一下,解鎖劃開。
陸熠方:隨安然同志,你真的要辜負我嗎?【可憐兮兮】
那表情圖片看著著實委屈,隨安然想象了一下這種表情出現在陸熠方臉上的樣子,頓時彎唇笑了起來。
人和人之間的際遇其實很奇妙,不認識之前,他即使在你面前出現了一百次你也從來印象。可一旦認識了,無論在哪裡,總是能留意到。
隨安然認識陸熠方之後,除了電視報紙微博等各種媒體信息能聽到他的鼎鼎大名,就連自己的同事在下午茶的時候都會談論到他。
但一致的評價都是——不苟言笑,冷面導演。
可誰知道他私下裡竟然有這樣的一面,能插科打諢,能逗趣搞笑,可以瞬間拉近距離,讓人覺得他不過只是身邊一位很普通的朋友而已,只是他的工作,恰好是導演,還是位事業有成蒸蒸日上的導演。
其實他和溫景梵給人的感覺都是一樣,不熟悉的時候只是遠觀便會讓人覺得他如同站在神壇上,遙不可及。一旦相處過,才發現,他溫潤如玉,細心又妥帖,總能恰到好處的照顧你全部的情緒,讓人如沐春風。
安歆見她笑起來,眼睛也是緩緩一瞇,說道:「我看今天陪你過來的男孩子挺好的,你們是不是在相處?」
隨安然眼神一閃,搖搖頭:「沒有,我們只是朋友。」
「哦,這樣啊。」安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見她垂頭不說話,又慢悠悠地補上一句:「可我看你挺喜歡他的。」
隨安然:「……」她表現的有這麼明顯?
安歆看出她此刻的想法,手指順了順她的長發,斟酌了下才問道:「你現在也該談戀愛了,不然我還得替你操心終身大事。」
「你不說安排了相親對象給我見嗎?我這次回來,打算不走了。」
安歆的動作一頓,眸光微閃,抿了一下唇角並未接話。
隨安然久久沒聽到她的回應,抬頭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我回來陪你,你不高興嗎?」
「自然是高興的,你向來有自己的主意,我也干涉不了,想怎麼做便由著你。但我表明一下我的態度,如果就因為擔心我身體的原因大可不必要就放棄A市你好不容易得來的這一切,我們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
我們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
大概很少會有母親是這麼對孩子說的吧?可是安歆從五年前就一直在跟她強調,不要受到她失敗的婚姻影響,也不要因為這段黑暗,便偏離她原本的軌道。
只要是安然想做的,依然可以放手去做。她不會是牽絆,而是隨安然休憩時的港灣。
只是哪有可能不影響?反而是她這副姿態,才讓那已經結痂的傷口從根底開始腐爛。
一個女人,在最好的年華嫁給他,為他綿延子嗣,賭上了這一生。從嫁給他開始便在燃燒生命,可感情依然還是說破裂就破裂,她油盡燈枯時,他的捨棄無論是何原因都已經是不齒。
她守著回憶度日,孤身一人,病痛時都沒人候在床側添水倒茶。而那男人早已再娶,紅袖添香。
不是安然心結太重,只是這樣的對比讓人覺得不公和委屈。
她並非沒有看見他們曾經的樣子,也並非沒有經歷他們分手時的樣子,怎麼可能說不影響,它就可以不存在?
她這一出神,兩個人就是寂靜無話。
隨安然按鍵給陸熠方回復:「抱歉。」並未解釋什麼。
陸熠方那端回得很快,是一段語音,隨安然余光看見安歆在注意這裡,猶豫了下,放下手機陪她說話。
夜色漸漸加深,說話聲也漸漸地淺了。
安歆臨睡前低聲呢喃道:「安然,很多事情並非你看見的那樣。我最怕的就是我的失敗影響了你,可終究還是……」
「媽你胡說什麼呢?」安然輕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撫,又提著被角給她掖了掖,就側躺在一邊借著台燈的燈光看著她。
安歆困極,可聞言還是惦記著:「回去吧,陪我幾日就回去……」
隨安然沒說話,她便漸漸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風,外面隱約有輕微的風聲而過。隨安然就維持著這個姿勢良久,聽著安歆的呼吸聲漸漸平穩規律後,這才關了台燈,輕手輕腳地下了床去窩沙發。
這才聽了陸熠方的那條語音,語氣很是無賴:「我不管了,女主音就要你的,你不配我就不讓時遇配了,你等著被時遇的聽眾追殺吧!」
!!!
隨安然瞪圓了眼,憤然戳著鍵盤回復:「你要理智思考啊!女主音多好找啊,就是要陸導費些功夫。你怎麼可以感情用事,不要時遇配了!」
毫不誇張的說……有多少人就是沖著時遇配音才期待這部劇的!
陸熠方憂愁地揉眉心,腦子都打結了。但總不能說這是溫景梵的意思吧?別到時候兩邊都打了水漂……他可是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的人!
只是作為無辜躺槍的人,陸熠方有些不開心:「電視劇是暑期黃金檔上映,所以我有的是時間等你回心轉意。」
說完覺得力度不夠,又補充了一句:「景梵原本回來就可以開始配音工作了,現在麼……女主角都沒了,也不需要他了。」
隨安然滿頭黑線——
能否來個資深的八卦人士給她科普下,為什麼陸熠方這種幼稚的性格還能成為名導?
她正準備給溫景梵發信息,卻見陸熠方丟過來一串數字:「時遇剛申請的微信賬號。」
隨安然剛要道謝,陸熠方又很賤地丟過來一句:「時遇的手機號碼你應該很熟了吧?」
隨安然:「……」沒法聊了。
陸熠方收到隨安然一串無語的省略號後,心情終於雨過天晴燦爛了。哼!你欺負我,我就欺負你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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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安然正要加溫景梵的微信時,他已經先一步出現在了通訊錄的新朋友裡。
的確是新創建沒多久的,資料頭像朋友圈都是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名字——時遇爾安。
隨安然默默地盯著時遇後面的那個「安」字良久,陷在柔軟的沙發裡,微微彎著唇笑。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真的是一點點小動靜都能聯想到自己,爾後便覺得分外滿足甜蜜。
隨遇而安:「還在路上嗎?」
時遇爾安:「嗯,剛上高速。」
回復完這句,溫景梵側目往窗外看去。漆黑一片,只能看見遠山模糊的輪廓。他想著她這會應該坐在沙發上給他發信息,剛才還壓抑著的心情便好了幾分。
想著剛才陸熠方發來的訊息,勾了勾唇角,開始和某位奸詐的導演唱雙簧。
低頭,握著手機直接輸入語音:「陸熠方好像生氣了,不過你不用理他,他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
刻意壓低的聲音,淡淡的疲倦,語氣柔和輕緩,落字時漸緩,簡直是恰到好處的一把利器。
隨安然愧疚了,她咬了咬唇,皺著眉頭想對策:「要不我回去的時候請他吃頓飯吧……不知道能不能消氣。」
溫景梵挑了一下眉,清了清嗓子,繼續輸入:「不用,冷著他就行。」
隨安然撓了一下頭髮,覺得越發頭疼了,又怕直接說出來傷他自尊心,萬一陸熠方只是詐她呢!她反而就成了挑撥離間的……
「我還是很期待你配《九轉》的聲音,你們不要因為我的事……」
溫景梵微勾了一下唇角,慵懶地往後靠著椅背,手指搭在膝蓋上輕輕地敲了一下:「我也沒有那麼想配《九轉》。」
隨安然看著這句話頓時愣了……陸熠方來真的啊?
溫景梵見微信良久都沒有她的回音,想了想,說道:「我家養了魚,我挑來是打算給你賠罪的,可來不及……」
清俊低沉,帶著絲慵懶,聲音低醇入耳。
隨安然抿了抿唇,反復聽著那句話,聽他聲音裡的倦怠,好似能觸摸到他微皺的眉心。
「梵希現在每天都要吃小黃魚,呵呵。」
那笑聲,割碎她最後一道防線,全線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