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紹斯貝險情

  --為杜比兄弟(註20)《紹斯貝(註21)險情》所作的背景音樂

  同南加利福尼亞大多數地方一樣,紹斯貝幾乎不下雨。當然並非完全不下,但下得遠不至於使雨這一現象作為伴隨基本反應的觀念滲入人們的意識中。就是說,就算波士頓或匹茲堡有人來說「簡直像下雨一樣叫人心煩」,紹斯貝人也要比一般人多花半輪呼吸的時間才能琢磨出其中的意味。

  雖說是南加利福尼亞,但紹斯貝一無衝浪區二無高速汽車跑道,電影明星的豪宅也沒有,唯獨基本上不下雨。在這座城市,地痞無賴的數量比雨衣多得多,注射器的數目遠遠大於雨傘。在海灣口附近釣蝦以勉強維持生計的漁夫即便釣上胸口連中三發四五口徑彈頭的屍體也不算什麼稀罕事。縱使乘坐「羅爾斯·羅伊斯(註22)」的黑人戴著寶石耳環並把銀煙盒砸在年輕白人女子身上,那也並非什麼稀有場景。

  總之,紹斯貝市不是年輕人永遠年輕、其眸子永遠藍如海水的那種南加利福尼亞。何況紹斯貝市的海並不藍,海上黑乎乎地漂浮著重油,由於船員扔棄的菸頭的關係,有時甚至可以見到不合時令的海上篝火。在這座城市說得上永遠年輕的唯有死去的青年男女。

  當然我不是為了遊山玩水才來紹斯貝市的,也不是為了尋求道德規範。若是那樣,較之紹斯貝市,去奧克蘭市立動物園要強似百倍。我來紹斯貝市是為了尋找一名年輕女子。我的委託人是住在洛杉磯郊區的一位中年律師,年輕女子曾在他那裡做秘書。一天,她突然連同數頁文件一起失蹤了,其中包括一封極其私人性質的信。這也是常有的事。過了一個星期,那封信的複印件和一封索款信--款額很難說有多客氣--寄了過來,信的郵戳是紹斯貝市。律師覺得那個程度的錢付給也未嘗不可,世界不至於因五萬美元而顛倒過來。問題是,就算信的原件已經返回,幾打之多的複印件也難保不留在威脅者的手上。屢見不鮮的事例。於是雇了私人偵探,經費一天一百二十美元,事成後酬金兩千美元。便宜買賣。南加利福尼亞沒有用錢買不來的東西,用錢買不來的東西誰也不想要。

  我手拿女子照片把紹斯貝一帶的酒吧和夜總會兜了個遍。在這座城市,若想盡快找到誰,這是最好的辦法。這好比一隻手拎著牛排在鯊魚群裡穿行,肯定會有誰撲上身來。其反應既可能是機槍子彈,又可能是有價值的情報,但無論哪種,有反應是確切無疑的,而我的用意即在這裡。我轉了三天,把我下榻的旅館名稱講給數百人之後,便悶在房間裡一罐接一罐喝罐裝啤酒,一邊擦拭四五口徑手槍一邊等待反應的出現。

  等待什麼是相當難受的活計。即使憑職業直覺知道必定有人前來,也還是不好受。在房間裡持續等上兩三天,神經就開始一點點錯位了,覺得與其在這種地方靜等,莫如出門滿世界鼓搗進展得快。而這樣一來,加利福尼亞州的私人偵探的平均壽命勢必下降。

  反正我在等。我三十六歲,死還太早,至少不願在紹斯貝市尿騷屎臭的小巷裡死去。在紹斯貝市,雙輪手推車比屍體更受禮遇。想特意死在這個城市的人並不很多。

  反應在第三天下午出現了。我用膠帶把四五口徑手槍黏在茶几板的反面,手拿左輪手槍把門拉開兩英吋。

  「兩手貼在門上!」我說。說過好幾次了,我不願意早死。即使再不值錢,我對於我來說也是無可替代的生靈。

  「OK,別開槍。」女子的語聲。

  我慢慢打開門,放進女子,又把門鎖上。

  女子長得一如照片,不,比照片上還要神采飛揚。絕對純正的金髮、導彈般的乳房,難怪中年男人乖乖就擒。她身穿緊貼肢體的連衣裙,腳上一雙高達六英吋的高跟鞋,手拿漆皮手袋,在床角坐下了。

  「只有波旁(註23),喝麼?」

  「恕不客氣。」

  我用手帕擦罷玻璃杯,倒了三指高的陳釀遞過去。她先舔了一口,繼而果斷地喝去一半。

  「美好友誼的開始?」

  「但願是。」我說,「先從信談起吧。」

  「好的。信?夠浪漫的。」女子說,「不過到底是什麼信?」

  「你偷來敲詐某人的信。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我壓根兒就沒偷過什麼信嘛。」

  「那麼,在羅斯律師那裡當秘書的事也沒有嘍?」

  「還用說!我以為只要來這裡跟你成其好事就能拿到一百美元……」

  黑乎乎的塊狀物湧上我的喉管。我把女子推倒在地,從茶几下拔出四五口徑手槍,趴在床後。與此同時,機槍子彈發出吉恩·克魯帕的鼓點般的聲音飛進房間。子彈打壞門扇,擊碎玻璃,撕裂牆紙,花瓶炸裂四濺,席夢思成了棉花糖--湯普森機槍式的世界就這樣建立起來了。

  然而,機槍這東西效果不如其喧囂聲那般厲害,用來製作肉末固然合適,但並非百發百中的殺人武器,同饒舌的女專欄專家是一回事。總之屬於經濟效益問題。聽清楚彈倉告罄那「咔嚓」一聲之後,我站起身來,以令人驚嘆的快速連扣四次扳機。兩發有命中感,兩發落空。五成命中率,可以打到德傑斯第四,但當加利福尼亞州的私人偵探則不勝任。

  「好生了得嘛,偵探大人。」有人隔門說道,「不過也就這兩下子了。」

  「我算明白過來了。威脅云云根本不存在,信也是無中生有。不過想在傑姆遜事件上封我的口罷了!」

  「說得對,偵探,運氣不錯!你一開口很多人都要倒霉。所以你要在紹斯貝市一家廉價旅館裡同妓女一起死掉,這樣名聲肯定不好。」

  劇情十分精彩,可惜對白過長。我對著門把剩下的三發四五口徑打出。只一發有命中感。百分之三十三點三的命中率。是鳴金收兵的時候了。有誰會送上十五美元一個的花環亦未可知。

  繼而,鉛彈的陣雨襲來。但這回持續時間不長。兩聲槍響如吉恩·克魯帕和巴迪·裡奇的對擊鼓點一樣重合一起,十秒鐘後全部止息。時候一到,警察的活計還是乾脆利落的,只是時候到之前花時間。

  「以為你們不來了呢!」我吼道。

  「要來的。」歐巴尼奧警官慢吞吞地說道,「不過想讓你說兩句罷了。你幹得真是不賴!」

  「對方是什麼人?」

  「紹斯貝市的幾個無賴。至於受誰的指使,我會撬開他們的嘴的。羅斯律師也得抓起來。相信我好了!」

  「嘖嘖,蠻認真的嘛!」

  「紹斯貝市差不多也該到整頓的時候了。你的證詞完全可以使市長的交椅東搖西晃。或許不合你的口味--世上不被收買的警官也還是有的。」

  「是嗎?」我說,「對了,我這次事件一開始你就知道是圈套吧?」

  「知道。你呢?」

  「我不懷疑委託人。這點和警察不同。」

  他得意地笑了笑走出房間。警察的笑法總是一個模式,唯獨有希望拿到養老金的人才會採取如此笑法。他離去了,我和女子和數百發鉛彈剩了下來。

  紹斯貝市幾乎不下雨。在那裡,雙輪手推車比屍體更受禮遇。

  [20]Doobie Brothers,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美國一支有名的流行樂隊。

  [21]英語原文為South Bay。

  [22]Rolls-Royce,英國汽車公司,亦為其小轎車商標名。

  [23]bourbon,以玉米為主要原料的一種美國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