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共君沉醉

梅若依被自己的想法嚇住了。

「看,不想跟你說的,這不心頭不舒服了吧?」傅君悅把梅若依抱緊,低聲道:「別想了,橫豎與咱們不相干的事,別再像以前那樣老想著那些有的沒的,明日我帶你到外面走走,咱們成親要用到的東西,自個兒也看看。」

成親!她自然想跟傅君悅成親,可是,她娘的仇呢?

大街上熱鬧非常,算來兩人許久不曾相伴著上街遊玩了,傅君悅興致頗高,拉著梅若依看了一樣又一樣。

「這根簪子好看。」傅君悅眼睛一亮,伸手從一排首飾裡拿起一支紅玉梅花簪子。

簪子玉質鮮艷潤澤透亮細膩,做工極是細緻,兩朵盛開梅花配著一朵含苞梅花的造型,顏色深淺之處正好是玉體的本色,恰是渾然天成的幾朵新蕾,巧奪天工,讓人歎為觀止。

「喜歡嗎?」傅君悅愛不釋手,拿給梅若依看。

「喜歡。」梅若依心不在焉,停了停道:「很貴吧?」

「貴些也無妨。」傅君悅微笑著掏出銀子把梅花簪買下,輕輕地給梅若依插上,柔聲道:「依依,你也送一樣東西給我吧。」

定情信物!梅若依心裡又苦又甜,看著傅君悅含笑的眉眼出神,自己有的都是他給的,買什麼都不能代表自己對他的心意,梅若依從懷裡摸出那方梅花帕子。

這許多年過去,那方梅花帕子略微泛黃,針工也不能跟今時今日梅若依的繡工相比,然而……一方普通的帕子這許多年梅若依一直帶在身邊,可想而知於她有特殊意義,傅君悅含笑凝眸,珍重地將梅花帕子折迭起來,收進懷裡。

「君悅,丫頭。」 低沉醇厚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梅若依整個人僵住——這是她爹的聲音。

「姑父,剛從軍營回來嗎?」傅君悅拉梅若依轉身,笑著打招呼。

「嗯。」尹茂山微微頷首,眼睛看著梅若依。

梅若依有些失神,今日的爹與前兩次相見又是不同,黑色征袍,明閃閃的銀鎧甲,一條猩紅披風襯得整個人更加威武。梅若依的目光定在那張兒時在她夢裡無數次出現,卻總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剛毅的臉上,久久沒有把眼光移開。

她爹似是比街上見到那次瘦了。

尹茂山靜靜地看著她,許久之後,他開口了:「丫頭,喊我爹爹。」

低沉而傷感的聲音,如暮年老人的慨歎。

「爹。」梅若依也不知為什麼的,一聲爹就從口裡叫了出來。這聲爹叫出來後,她甚至於看到他爹的眼角濡濕了。

「丫頭,過得好嗎?」

「挺好的。」

……

說了這麼兩句話,兩人突然就不知說什麼了。

「姑父,你有急事嗎?若無,侄兒請姑父到酒樓裡小酌閒談。」傅君悅出言打破了僵場。

「好,走吧。」尹茂山率先走在前面。

三人在酒樓雅間坐定,梅若依心事重重,沉默著一言不發,尹茂山與傅君悅說了會兒戰局政事,突然道:「君悅,你先回去,我和丫頭說會兒話,晚點我送丫頭回去。」

這個沒什麼不可以,傅君悅微笑點頭,拉了梅若依的手握了一下,柔聲道:「我先回去。」

「嗯。」梅若依輕輕點頭。

傅君悅走後,尹茂山感慨地道:「君悅對你很好。」

梅若依咬了咬唇,低聲道:「爹,我們要成親了。」

「好事啊!」尹茂山一拍大腿,高興地道:「君悅我看著是個有擔當的孩子,好!很好!丫頭,這樣吧,爹讓人看個好日子,爹隆隆重重地認了你做閨女,你出嫁時從將軍府出嫁。」

從將軍府出嫁,若是……其實,她本來就該從將軍府出嫁的。梅若依控制不住淚珠滴落,到底沒法完全拋開母仇。忍了半晌止住淚,小心地探問道:「爹,聽說你除了傅家姑奶奶,還有一房夫人的。」

「嗯……阿秀跟我從小一塊長大的……」尹茂山陷入回憶中,多年的壓抑後,他第一次對人說起自己難忘的那個女人。「阿秀很聰明,我心裡想什麼不用說出來她都知道……」

那麼久遠的事,他記得清清楚楚,梅若依只覺心口如同被什麼碾軋過似的,又痛又悔,她誤會她爹了。「爹……」

「丫頭,過來,爹抱你……」

梅若依再也忍受不住,撲進尹茂山。

「我的梅兒要是活著,跟你也差不多大,可憐我的梅兒,連她爹的面都沒見過就死了。」尹茂山摩挲著梅若依的頭髮,這個戰場上沒流過一滴淚的鐵漢,突地淚如泉湧。「剛得信那一年,我每天都在盼著,盼著阿秀和我的梅兒沒有死,她們突然又站在我的面前……」

「爹,也許真的沒死呢。」梅若依喃喃道。

「爹也希望沒死,可是爹知道是做夢,若是沒死,阿秀早帶著梅兒來找我了……」

娘死了,沒法帶我來找你了。梅若依悲傷地想著。勉強止住眼淚,低聲問道:「爹,她們怎麼會無緣無故被火燒死呢?」

「梅苑著火了,阿秀衝進去救梅兒,母女倆……」

原來傅雅秀是這樣說她們娘倆的死的,梅若依咬牙嚥下喉間湧起的悲酸,假裝不經意地問道:「梅苑怎麼會無緣無故著火呢?」

「丫頭,你說什麼?你在傅府裡聽到什麼?」尹茂山霎地變色,一瞬間眸子赤紅,如一頭噬血猛虎。梅若依一顆心劇跳,勉強止住害怕問道:「爹,你怎麼啦?」

「阿秀若是死於非命,傅氏和傅廷脫不了關係,丫頭,你在傅府裡聽說了什麼?告訴爹。」尹茂山掐住梅若依的肩膀。

「沒聽說什麼。」梅若依被嚇著了,那頭拔浪鼓似的搖,搖了好久試探著道:「爹你為什麼到今日才懷疑老爺和姑奶奶?」

「一直沒懷疑過,是因為傅雅秀心不在我……」

梅若依不知道的那段往事從尹茂山口中道來,只聽得她幾乎咬碎一口白牙。

傅雅秀太有心計了,她帶著尹鳳蘭和傅廷到并州後,在尹茂山面前自責不已,一口一個姐姐與梅兒,比尹茂山還悲傷。她還自請下堂求去,尹茂山悲傷之餘,也顧不上理她。其後不久,卻又因某晚思念亡妻痛飲,酒後失神,竟與傅雅秀髮生夫妻之事,傅雅秀隨後有喜。尹茂山自感有愧,休妻之事無法再提。其實傅雅秀到現在也沒有舉過儀式扶為正室,只不過將軍府連妾侍都沒有,她自然便成了夫人了。

室內已經很黑了,夕陽隱隱約約照射進來,梅若依起身拉開窗簾,藉以掩蓋心頭的不安。「爹,若真是老爺和姑奶奶害死……害死你的妻女,你會怎麼做?」

「我會讓她們血債血償,將傅家滿門斬殺一個不留。」尹茂山攥起拳頭冷聲道,本就剛強的臉更加冷硬。

滿門斬殺一個不留!

天邊殘陽幻化成傅君悅傅曉楠的血,紅紅濃濃一大片,梅若依腦子一陣發暈,兩腿軟綿綿的幾乎站不住。

「丫頭,你怎麼啦?」

尹茂山把搖搖欲墜的梅若依扶住,狐疑的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臉上打轉,梅若依覺得全身都在冒冷汗,她很想就此打住,不,再問問。

「爹,我給你嚇著了。姑奶奶怎麼也與你夫妻多年,給你養育了四個孩子,你怎麼能那麼容易就說出斬殺兩字?還有,你不是很喜歡大少爺二少爺嗎?怎麼連老爺的帳也毫不猶豫地算在他頭上去?」

「丫頭,你不懂。」

梅若依覺得很冷,她爹爹渾身滲出的寒氣幾乎要將她凍僵。

尹茂山沉默許久後,道:「爹這些年活著,是因為不忍拋下一起沙場浴血的兄弟們。若不然,早隨阿秀去了。誰敢傷害我的阿秀和梅兒,不論是誰,我都不會放過。」

這時候的爹如同一個噬血閻羅,陰冷狠厲,梅若依什麼話也不能說不能問了,當然也什麼實情都不敢說了。滿門斬殺!傅君悅和傅曉楠也不放過。梅若依相信,她爹說到做到,他也有這個權力和手段。

梅若依不說,卻不代表尹茂山不查。尹茂山被梅若依一句話挑起疑心,把梅若依送回傅府回家後,聽說傅廷與巧月也在將軍府,一反常態吩咐下人備宴,晚上與家人親戚聚在一起用膳。

巧月在飯桌上妖妖嬈嬈刁性不改,傅廷夾菜舀湯沒有半點氣性,尹茂山越看越覺可疑,以往在家也從沒與他們一桌吃飯,相處也極少,這一留心,猛然間便覺出來巧月與傅廷的相處大有問題。

巧月粗俗不堪,婢子上位,傅廷也算一表人才,富貴人家出身,現在還多少掛個五品官職,為何如此懼怕巧月?傅廷的正室夫人,即便沒見過,光看傅君悅兄弟倆,便知具絕世姿容,傅廷為何反而寵妾懼妾?

尹茂山想到傅廷的正室姿貌定然不俗,忽地一下子想到,尹鳳蘭與傅君悅兄弟容貌竟有三五分相似。這一聯想,尹茂山疑心更重,文秀給他寫信說過,傅雅秀落胎後求了他娘從外面抱回一個小孩養著,卻沒說過那個小孩是傅雅秀的娘家侄女,那麼公開的自然是抱不相干的孩子回來的。傅雅秀為何要隱瞞?這件事可以隱瞞,別的事自然也能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