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亂舞

楚正越靜靜靠在床上,看著明黃顏色的帳幔發呆。以前浮著藥香,浮著奶味。一時孩子哭,一時女人鬧,奶母丫頭太醫穿梭不絕,將這裡折騰個夠,哪像個皇帝料理政事的地方?偏生他在外頭坐著就自在。

現在都沒有了,孩子送回了鳳儀殿。葉凝歡送回了東臨王府,偌大殿閣,霎時變得陰森而空曠起來。

楚灝自動現身,這次鄭伯年和盧樹凜沒有逆他的意。不僅沒有,亦傾盡了全力,協助楚灝匿藏並封鎖所有消息,且以最快的速度通知了他。

他與葉凝歡,這一年來的糾纏折磨,快慰與痛苦終有了一個了結。

以後,誠如葉凝歡的那句話,此生不復見!她在他的身邊不快樂,縱然她不再戒備,不再反抗,亦也是煎熬!

張瑩悄悄進來,近來他心情煩躁得要命,搞得張瑩也不敢惹他。小心翼翼地擺出最柔軟的腔調,低聲說:「皇上,壽康宮那邊今天又問了。」

楚正越心不在焉地說:「平日也不見她這麼關心皇后,現在倒頻頻來問了?」

皇后八月十四晚上跟了皇上出了宮就沒回來,楚正越說她嫌宮裡人多,避到西苑去了。王氏知道葉凝歡的脾氣,想著她身子好了,卻不願見人。當時宮裡要辦中秋宴,往來拜賀的人多,遠遠地避出去也是應當的。但眼瞅著好幾天也沒動靜,王氏有些詫異,所以這兩日差人過來問。

張瑩道:「奴才說皇后身子不爽,且下月又是萬壽節。皇后只想靜靜躲個懶,老祖宗倒沒說什麼。」

「你讓兩府準備著,到時就說……她又病了。」楚正越垂頭道。

張瑩人精似的,不該問的一句不問。點頭道:「是,奴才省得。」

楚正越將折子一扔,心裡煩得要命。天天晚上都睡不著覺,他已經習慣了葉凝歡睡在他邊上,睜眼閉眼全是她的臉。召幸妃嬪就更煩,他清楚地能分辨出她們的不同,連想像都不能夠。

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楚灝還沒走。只要他一聲令下,剁了楚灝,再把他老婆搶回來。可是想到她這一年來的樣子,他的心又軟了。的確是上輩子欠了她的啊!這輩子總得被她盤剝。

張瑩的徒弟小林子恭身湊到了門邊,跪在地上說:「皇上,皇后娘娘回宮了。」

楚正越腦殼撞在床框上,差點從床上滾下來。要不是張瑩扶得快,真又得出一次丑。他半晌沒回過悶來,直至張瑩小聲又喚了他兩下,他才反應過來,僵了聲音問:「在……在哪……」

「鄭大人護著鳳駕剛過了西華門。」小林子笑著說。

楚正越眼眶一陣陣衝撞,一時間,竟不知想哭還是想笑。他走出宮門的時候,恰看到葉凝歡拐過龍壁,向著他緩緩而來。她第一次恭恭敬敬向著他盈盈跪拜:「臣妾從西苑回來,參見皇上!」

身姿裊娜,笑顏如花,那清澈無瑕的美好笑容,再度絲毫無遺漏的盡展在她的臉上。唯有楚灝仍在她的世界裡,她才綻放得如此嬌艷迷人。他所欣賞的,所愛的那個至情美好的女子,在一剎那間全回來了。

楚正越眼底微濡,唇邊卻浮起動人的笑意,上前扶了她:「我將叔叔還你了,不恨我了吧?」

葉凝歡眸中帶出艷艷霞光,淚也落下來:「現在是我欠你了。你當恨我!」

「如何恨你呢?」楚正越說著,剛想如往常一般去勾她的腰,卻生生忍了。

葉凝歡咬了咬唇,湊過去拉住他,面卻紅了:「眼下,我還是你的皇后。總不能扔個爛攤子給你!」

她的手心再度變得溫暖,而不是冷冰冰,亦也不是任他抓著僵而不動,而是很柔和地纏著她。她迷離動情的時候艷奪驚人,讓他的魂魄都要讓她攪散了去。但那是藥性催發的虛妄,竟不及此時牽手含笑地驚心動魄,彷彿神魂都讓她吸盡了。

「是替我著想,還是捨不得元楨?」他輕聲湊在她耳邊問,看起來像一對小情人在喁喁細語。

她的臉紅艷艷的,卻是水光瑩瑩地狠瞪了他一眼。雖也不是瞪,卻不若平常像個死魚眼,流光溢彩地動情:「你嫌我事多,那我走了就是了!」

說著真要走,楚正越一把將她扯回來,又輕聲問:「叔叔不惱?」

葉凝歡的臉更紅了,小聲說:「不會,我都跟他說了,你沒有輕薄過我。」

其實輕薄過,還不止一回。葉凝歡破罐子破摔的時候也輕薄過他!但那時兩人都如瘋獸,怒恨堆出來的,哪有半分歡愉可言?且那時她還是個大肚子,楚正越也不能真把她怎麼樣。當然這些葉凝歡當然不敢告訴楚灝。

楚正越的臉也詭異地紅起來了,紅粉緋緋再配上他那副很是不自在的表情,搞得在側的張瑩以及一眾宮人都開始想入非非。

葉凝歡瞄了一眼四周,挽了他進了內殿,見張瑩很有眼色地屏退了眾人並閉了殿門,這才輕聲說:「我身子也不濟,過一陣就說又病了,最後不治也就完了。太皇太后那邊,也不打算告訴了,她如今經不得大喜大悲。況且……不能再生事端了。」

楚正越莞爾:「叔叔亦助我安天下……孩子呢?你不會,連他也想一起帶走吧?再說,若說他跟你一道去了,太皇太后更受不了了!」

葉凝歡垂頭半晌沒說話,楚正越掂了她的下巴抹去她的淚珠:「你真是回來討他的?」

她搖頭哽咽道:「我也知我害苦了你,應該把元楨留下來的。雁行也說讓留下,他說帶著孩子不方便……可我就是有點捨不得。」

她總算認同了楚正越給孩子取的名兒。

楚正越微笑:「何止有點?你瞧這半年,有他在你邊上你好得多快?」他微喟了聲,「先養在這兒吧,待以後……以後我讓你常常見他就是了……」

他頓了頓,微哽道:「還是說,你們不打算告訴我去哪裡?」想了想又搖頭,「算了,不說也是應當的。大不了你想見孩子了,知會我一聲,我帶出來就是了。」

葉凝歡心頭熱浪翻騰著,前所未有的充盈。楚家的男人個個精明,但也是如此,頂在權勢上沒幾個好下場。她所幸,認得了兩個俱是精明強幹,卻又仍重情懷的人。楚灝亦有幸,親情荒原上,猶有倖存!

葉凝歡紅著眼圈說:「我們去湯原縣,他提前去準備了。」

楚正越愣了愣:「湯山那邊?」

葉凝歡說:「嗯,離得不遠。勒蠻尼的療法為互換血引,這與中原醫術不同,若再換診或是斷了都不益。他術法高明,元楨未受半分母體的貽害足見他的本事。繼續治,興許有一日能好。你若毒發了,讓人過去找我們就是了。」

楚正越怔怔看著她半晌,喃喃道:「你……你打算什麼時候……總讓我準備準備,下月是……」

葉凝歡說:「下月是你的萬壽,也是嘉順朝頭一個萬壽節,總不好弄個白事出來讓你彆扭……十月裡吧?」

楚正越拉了她的手,拇指微微撫摩,低頭道:「好!」

葉凝歡默了一會兒又說:「雅言那裡,你跟她解釋一下吧?是我的緣故,倒讓你們疏遠了。」

「不必了,怪沒意思的。」楚正越淺淺笑,「她與先王側妃也沒什麼不同……」

葉凝歡恢復了正常,腦筋也正常了。楚灝回來了,她的世界又生機勃勃。她輕聲道:「不一樣,若她是路氏,不該將我扔在塘裡,而該一棍子敲死我。」

楚正越愣了下,喃喃道:「你早知道了。」

也是,她不傻,之前不過懶得想罷了。四月溺水那會兒,她仍住雁棲宮,與他的關係仍是惡劣至極。但畢竟是嫡長子的生母,當朝的皇后。謀害皇后,罪名可不小,沒什麼深仇大恨真沒必要這麼幹。

太皇太后是有可能,但後來楚正越見她親自去看葉凝歡,態度與之前沒什麼不同。仍是勸她不要生事,老實將養之類的,而且瞧那表情,好像更相信是葉凝歡自己往塘裡跳找死。後來楚正越也去試探過幾次,太皇太后仍是往和裡的勸的。顯然,她不願招惹楚正越的任何不快,那她殺葉凝歡的可能就微乎其微。

餘者就只有沈雅言了,她掌握內宮權柄,熟知內廷監的崗換動向。加之她之前寵冠後宮,願意替她賣命博前程的估計也不少。幫助寵妃料理一個早就被皇帝厭惡的皇后,對於不知天意的宮人而言,是一個博上位的絕佳機會。

葉凝歡挪到他身邊,表現出與他關係修復之後。諸宮都會想方設法來請安探視,唯她不動如山,所以,楚正越基本可以確定就是她無疑。

原來,葉凝歡也早猜到了。

葉凝歡說:「她並非心腸歹毒,只是接受不了。我說千句,不及你去說一句,真心可貴,能惜就惜吧!」

楚正越牽了牽唇,不置可否:「你不必理會這事了,安心去吧!瑞娘和馮濤,你也一併帶走吧?若他們知道叔叔還在,定然高興。」

葉凝歡抿了唇笑,又恢復以往的戲笑無賴,期待地看他:「等毒性散了,我們再尋去處。東臨王楚灝已經死了,這輩子他也不會出來擾你,你安心當皇帝吧!」

他的眼圈微微泛紅,握緊她的手沒說話。他希望,他這輩子斷金花毒也治不好。

九月二十五,為楚正越的萬壽。嘉順朝首個萬壽節,自然舉國大慶。

宮中一早開始準備,京中九龍遊街,各地亦祭山河以慶。楚正越率群臣祭太廟及五方台,之後開兩宴。慶祥殿賜宴宗親重臣,集星殿賜宴群妃以及宗婦誥命。

葉凝歡中秋就沒冒頭,避到西苑去了。萬壽亦也不去,只說身子又不爽了,又往西苑躲去了。她有了中秋的先例,這第二回王氏就不大理會了,由著她愛怎麼樣怎麼樣。

其實當晚,葉凝歡和楚灝於東臨王行府給楚正越擺了酒。楚正越逃席出來,說是往西苑去,轉出西華門溜來了這裡。

葉凝歡復光彩,薄妝即濃艷,行止亦翩翩。還繡了個荷包給他當禮物,明黃錦織,襯金龍盤飛,最合他現在的身份!

面對名義上的兩位丈夫,葉凝歡有些尷尬,布完席就躲回屋裡去了。兩人也盡由她,楚灝執了壺給楚正越倒酒,說:「這一年於我們三人而言,皆是一場歷心的巨變。尚能歡聚一堂,是正越你的成全!」

楚正越握了杯子,眸中若明若暗:「叔叔,其實我……」

楚灝輕聲道:「若不是你,她撐不到今日……不管過程如何,總算都過去了。說起來,你也該把元楨帶出來給我瞧瞧吧?藏著掖著的,還真怕我搶不成?」

楚正越指節微微泛白,面上竟飛起幾分異樣的紅,眼神跳簇火焰與寒霜,交疊反覆,複雜到不能形容。他微哽了喉嚨,盯著楚灝竟半晌沒說出話來。他忽然覺得,他那不能與外人道的心思,楚灝猜到了。甚至於元楨的事,楚灝也有所覺。

難道葉凝歡也跟他說了?就連那個夢……也說了嗎?

他的心狂跳紛亂,竟不知是喜是悲是怨。他有無數情緒,總沒有後悔這一種。無論是當初,還是現在!

可楚灝真若連這點也猜到了,他以後,豈能無痕無怨?

楚灝給他倒酒,說:「過去種種,就由它去吧!你不後悔,我亦無恨。」

楚灝的眼神很清澈,那份清澈足以見底,態度很坦然,如天高淡雲流隙般爽朗。

楚正越看了他許久,忽然微笑了:「謝謝!」

不願說,不忍說,亦不能說!或者是,根本無須再言說。

情到深處無怨尤,這兜轉往復,全是因一個女人。要她快樂美好,要她平靜幸福,如此足夠!

當然難免嫉妒,各嫉妒各的,都不要緊。

楚灝看著楚正越,那晦暗與光明皆滲在眼底。是他將葉凝歡送到北海的,局勢所逼,不去北海即去盧松,而盧松王是靠不住的,只能去北海。原是天意!

那日葉凝歡起鼓舞,楚正越不願她知道那些鼓為人皮所製,當時他的反應,就像是莽撞而無措的少年,不願在心儀的女子面前露出任何缺點。不是正越裝得不好,而是他是過來人。心動不受人控制,但正越矩於禮,他又何嘗忍心宣之於口,讓兩人都難堪?

這一年間,生死往復,大起大落。世間的風光與慘烈,他都經歷了。他想保存的平衡,終抵不過時勢的洶洶。支撐著他活下去的,是葉凝歡的情深不渝。

儘管,她成了楚正越的皇后。儘管,那個她一直認定的兒子,約莫並非是他的血脈。

但這並非是她的瑕疵,他不該也不忍讓她來承擔愧悔與折磨。

如何不嫉妒,只是嫉妒不及愛深遠。

葉凝歡未瞞他,包括那個夢。那個他來向她告別,那場旖旎又悲絕的夢。經歷了太多波譎雲詭,真與假,何嘗不能分辨?

這兩日,馮濤在楚正越的幫助下出宮見了他。馮濤堅信此子是楚灝的,原因是楚正越對外宣稱此子為去年四月下旬所懷,宮中一應脈案也都是這樣寫的。

就算流言四起,太皇太后仍然堅信不疑,就連葉凝歡自己也從未懷疑過。

孩子已經平安出世,天下皆說此子為楚正越所出,但他依舊要葉凝歡堅信這個孩子為楚灝所有。不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楚正越要保住的,是葉凝歡。他只要不說出那場夢境的真相,葉凝歡此心,就永遠無瑕。

他們都是為了一個目的,讓所愛的女人可以快樂平安地活下去。楚正越此心,不比他少分毫。

因愛生貪,亦因愛止貪。當這份愛凌駕於自己之上的時候,那些痛苦、貪婪,甚至嫉妒雖然仍在,卻也沒那麼重要。真相如何,就更加不重要。愛太深,以至無怨尤。

楚正越牽起艷冶動人的微笑,亦是坦蕩:「不後悔。只是叔叔得知音長伴,從此自在林泉,正越難免嫉妒。」

楚灝眉目如畫,眼底沐灑清風:「那就各妒各的吧?」

兩人將杯中濃漿盡飲,那份且烈又柔的芬芳,就此盤桓胸臆。

楚正越沉默了一會兒,問:「叔叔以後有什麼打算?」

楚灝說:「湯原那裡雖小,卻把著各處要道,是個做買賣的好地方。既在那置了戶,自然再置兩間鋪子。」

有楚正越,戶籍自然不是問題,楚灝之前在那也置了宅子,只待接了人就可以過去了。

楚正越怔忡了會,說:「叔叔洞悉天下,知時局曉人心。將這本事用來做買賣,豈不大材小用了?」

楚灝說:「我在外的幾年,性子養散了。這些年也累夠了,只想過些安生日子。」

楚正越說:「叔叔當年夾在先帝與太后之間,早已身心俱疲,再無心權黨之爭。可正越心底是真的希望能仍與叔叔攜手,還能得到叔叔相助。」他帶出淺笑,補充道,「我意欲在十年內平西南,若我能成,藩鎮割據的情況將不復存在。此事,唯有叔叔能助我。」

楚灝道:「西南已成連袂之勢,想在十年內平定,絕非易事。」

楚正越說:「可再拖下去,便成後世之禍根。」

楚灝說:「南豐與西寧是先帝處置不當造成。可你若動手,必失聲名。到時天下謗毀……」

楚正越說:「以我惡名,換後世千秋萬載。當然值得!我不能將這爛攤子交給下一代。叔叔可願成全我?」

楚灝看著他,楚正越想讓他幫忙,當然不僅僅為江山穩固。更多的,是出於他的私心,楚灝明白至極。楚正越不願此生不復相見,他斬不斷,也不肯斬。事實上,楚元楨的存在,亦成為不可斷斬的羈絆,楚灝亦不忍心。

到了這個時候,是權謀還是情分已經分不清,也不需要再分了。

因葉凝歡的關係,他們竟比任何時候都要通達彼此。多麼奇妙啊,本該反目成仇,你死我活。卻偏偏成了這樣詭異的境地!

楚正越輕聲道:「若叔叔不願,我不強求。」

楚灝眸光璀璨,笑容動人:「宗室之中,唯正越知我。如何不助?到時與正越官商勾結吧?」

楚正越微笑著對上他的眸子,開懷道:「好!」

懸月高掛當空,伴著疏影傾斜淺照,悠悠明月心,最是醉人無雙。兩人看著月色撩人,目光不由自主地同時投向屋內,楚正越低笑道:「有酒無演樂,難免空寂無聊。今日是我的生辰,明日她就打算鬧病了,叔叔可再願大方一回?」

楚灝彎了眼,攏著手道:「凝歡,皇上讓你獻藝!」

楚正越的臉竟有些奇異的窘紅,摸著鼻子一副很尷尬的模樣,看著楚灝那戲謔笑容卻也發作不得。

屋內一陣腳步聲,葉凝歡露出半個腦袋說:「我好久不練了,骨頭都硬了。不好意思啊!」

楚正越揚起笑容:「院裡就咱們三個,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想看呢。」

葉凝歡的眼瞟向楚灝,楚灝站起身往廊下走,說:「跳《影繚亂》吧?我把燈滅了。」

她笑了,點頭:「好,我去換衣服。」說著,頭一縮就不見了。

楚灝去挑滅廊燈,跟楚正越說:「她以前跳過一支《影繚亂》,亦是以戰歌為輔的。你不喜歡靡靡之音,這個你定喜歡。我為你撫琴,以賀聖上萬壽!也謝聖上寬宏,成全我們夫妻二人!」

楚正越怔怔看著他,輕笑道:「那朕洗耳恭聽,整襟以觀。」

這不足與外人道的心事,終有一人可得體會。雖然這可體會的人,是他的情敵。不該稱之為情敵,葉凝歡從未有一日愛過他。不過,就算不愛,亦會思念,會感激,會愧疚。他在她的心裡,終不是了無痕跡的。他總要退而求其次,習慣了!

況且,如今肯退而求其次的,亦不僅僅是他了。

院內一團黑漆,只懸月清輝獨照。葉凝歡換了一套衣服,抖抖腰間的長絛,緩緩走了出來。屋內響起朗朗琴音,葉凝歡身姿曼妙,弦音一起即凌動如仙。

梧桐成鳳棲之地,雕樑成鳳舞之台。旋姿如霞,身若飛鴻。不見嬌顏,唯得影繚亂。楚正越看著她的身姿在梁間樹間飛舞,飄飄揚揚盡數納進心底。聽得那切切琴音如馬踏兵戈,與她配合何等默契天然。

這一天,是他一生之中最盛大的一次生辰宴,他成了皇帝,全國為他拜壽。

亦是他一生之中,最刻骨銘心的生辰宴!他所愛的女人,終心甘情願只為他,驚鴻一舞。

十月初九,皇后葉氏薨於瑞映台明熹殿。皇后生產之後即氣血兩虧,一直纏綿病榻,皇上於乾元宮殷殷照顧數月,稍見起色。中秋前,皇后為避宮中喧鬧,移往西苑靜養。至萬壽後,日漸沉痾終引不治。

帝慟,舉國大哀。

滿城飄滿白幡,而此時,楚灝牽著葉凝歡的手立在楓悅山頭,身後是瑞娘和馮濤。一起看著方方正正的永安城如沙盤,處處白幡飄如雪浪。

葉凝歡喃喃道:「我前後成了三回親,還死了兩回。」

楚灝笑了:「嗯,我不如你。我成了兩回親,死一回。」

瑞娘也笑了:「我們不也死了嗎?總算能殉一回主了。」

馮濤低頭笑著不說話,皇后薨時,也算成全他們殉主的意願。為此太皇太后還挺難受的,甚至比葉凝歡死了還難受。

瑞娘和馮濤服侍過王氏十幾年,後來又服侍楚灝二十幾年。轉回宮後,又跟在王氏身邊服侍了一年。王氏對他們的感情比對葉凝歡深,得知他們雙雙殉了皇后,王氏真挺難受的,眼淚大半替他們流的。

「元楨該是任字輩的。」葉凝歡喃喃道,「正越都沒抱出來過,你都沒見著。」

楚灝撫著她的頭,看著永安城的方向有些出神,牽起戲笑,說:「老婆在這兒呢,接著生唄。誰要你害得正越生不出孩子,活該賠他一個。」

葉凝歡瞪他:「他也是你兒子誒,說的跟件玩意似的,一點也不心疼孩子!」

楚灝抱住她,嬉皮笑臉調侃:「放在宮裡好,讓正越養去!來日真當了皇上,佔大便宜了。」

葉凝歡張大嘴巴:「你可真壞!」

他狠狠親她一記:「嗯,我真壞!這一個來月兩頭跑,真跟嫁了兩男人一樣,見他的時候比較多!」

葉凝歡勾了他的脖子:「那我就是嫁了兩個嘛。你瞧,我的葬禮多隆重!」

楚灝盯著她不言語,葉凝歡馬上賠笑:「一個一個,只有你一個!」抱著他親了又親,說,「你不要惱,以後,你去哪我都跟著。」

楚灝攫住她的嘴唇,喘息間低語:「還用說麼?」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