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靖帝沒來的時間,莫小婉都是在宮裡歇著的。
天氣冷,最近又是剛下過雪,天寒地凍的,地面被凍的硬硬的,雪雖然早都掃了,可地面還是有些不乾淨。
外面的小黃門們都在小心翼翼的打掃著,連個針尖大的冰點都不敢放過,彎腰俯身的鏟著院子內的冰,她院子內的大魚缸,此時上面也都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看久了時常能看到那些小黃門們,跑得遠遠的悄悄的跺兩下被凍麻了的腳。
莫小婉知道這是這些小太監怕吵到她,所以動作非常的輕,哪怕是跺腳都要躲得遠遠的。
若是在以前,她一准已經叫人去準備暖爐,用暖爐烤著那些冰來鏟了,然後再讓太醫給備著防凍的藥分給下面的人。
這個時候卻是什麼都沒法做。
在她正出神的時候,倒是那位花公公走進來,躬身請安道:「娘娘,外面的雪已經鏟掉了,雜家陪娘娘出去散散心如何?」
莫小婉沒動,頭還在望著外面。
她長這麼大什麼樣的人都接觸過,不管是極品的還是好的,唯獨花公公這樣的,她覺著奇怪。
這個人她壓根鬧不清楚是什麼來頭,更要緊的是是好是壞她都要糊塗了。
那人雖然看似無禮,可做起事兒卻很穩當,在伺候她的事兒上又事必躬親,裡外都照應到了。
她冷眼瞧著,當日楊女史李女史倆個人才能忙完的那些雜事兒,他只用一會兒便能辦妥當,做事也是井井有條的。
在伺候她用膳的時候,又是小心翼翼的。
若只是監視自己的話,顯然這人有些太能幹了,對她太盡心了。
花公公在喚了她兩句後,見她沒反應,便主動拿過身後宮娥遞過來的披風,小心翼翼的走到她面前,伸手為她系上披風。
他這個人身上總有股很好聞的味道,莫小婉說不清楚那是什麼味道,他的手指又細又長,骨節分明,在為她系著披風的時候,他個子高,不由的俯□,呼吸間,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眨了幾眨。
莫小婉這才注意到,他漂亮是漂亮,可論歲數來說其實歲數還不大呢,只是他表現的老成,才給她一種他歲數很大的樣子。
現下看他只是個子高一些,只怕他還不到二十歲呢。
等系好披風後,他親自牽著她的手,引著她往外走。
莫小婉也的確是想出去散散心了,不然總憋在房裡也是悶得慌。
而且他待她去的地方都是她平時喜歡去的那些。
多半是他向李女史打聽過,此時她所到的地方都被處理過了,為了怕她腳下打滑,除了吧冰鏟掉外,他還找人鋪上了毯子。
原本該是素色的花園,此時變得有些不一樣,在那些乾巴巴的枯枝上不知道怎麼的,大部分都纏上了很漂亮的彩帶,此時五顏六色的看在眼裡,很是亮眼,整個院子也有了生機。
莫小婉看這位花公公的樣子,猜著這事八成都是他做的。
他最近總是會想出這些小花樣來逗她開心,為她解悶。
只是他做事的風格又很古怪,事情做的好是好,那張嘴卻是半點不會討好人,反倒是冷嘲熱諷,傲嬌的一點虧不吃。
她走累了,正說坐在一邊的亭子呢歇歇呢,也是趕巧了,居然迎面遇到了好久未見的鄭賢妃。
鄭賢妃早就聽說了皇貴妃路過古井的時候,被裡面的怨魂給嚇到的事兒。
雖然太醫說她是偶感風寒,可是誰信啊,從沒有人好好的就能瘋的道理。
為這個鄭賢妃高興了好幾天,現在迎面遇到,鄭賢妃立刻便走了過來,一臉笑的說:「皇貴妃娘娘今兒個真是稀罕,居然能夠見到您,聽說您生病了是嗎?」
莫小婉心裡直慪氣,心說真是倒霉居然遇到這個病秧子,她肯定是不能說什麼的,她都傻了,還能說什麼……
倒是一旁的花公公聞言,往鄭賢妃那瞟了一眼,隨即不陰不陽的道:「鄭賢妃娘娘,您忘了宮裡的規矩嗎?怎麼不向皇貴妃娘娘行禮?」
說完又想起想起什麼,花公公又道:「宮裡的規矩,以前皇貴妃娘娘是沒與你們計較,可如今皇貴妃娘娘病了,你們難道就沒想起來,晨昏定省的要過來向我家娘娘請安嗎?」
鄭賢妃詫異的看了眼這位年輕標志的公公,這個人說話的時候慢悠悠的,如同咬著字一般,可是說出來的話又陰測測的。
鄭賢妃心裡詫異,再來要真是理論起請安的事兒,只怕她要吃不了兜著走。
鄭賢妃也便笑了下,又福了福的道:「不請安是姐姐疼我,姐姐您先逛著,妹妹身體不好吹不得風,這就回去了。」
等這位鄭賢妃走後,莫小婉又被花公公攙扶著逛了一會兒。
等再回宮的時候,倒是趙淑妃過來了。
自從知道莫小婉生病後,趙淑妃便一直想過來,只是一直被景仁宮內的人攔著。
現下見莫小婉走路動作不像有事的樣子,她多少的放心了些,忙過來親密的拉著她的手說:「那些人都說你病了……可嚇死我了,說您這裡受了驚嚇,怕是有屈死的鬼迷住了……」
只是話說完,趙淑妃發現這位莫皇貴妃顯然是有點呆呆傻傻的,她說的話也不知道回。
趙淑妃也便明白,宮裡的人傳的話還真是真的,她不由的歎了口氣,可惜的:「我好不容在宮裡找到個知己,現如今你這樣,豈不是要把我悶死了嘛。」
說完她想起什麼,忙又對身邊的人說:「把我哥哥送進來的藥方拿給我,既然娘娘還病著呢,興許我哥哥的藥方管些用。」
只是這藥方剛拿來,趙淑妃還沒來得及找到李女史呢,一直跟在莫小婉身邊的花公公已經笑道:「娘娘,這藥方交給奴才吧,最近皇貴妃娘娘正在吃著藥,怕是您的藥會有忌諱,不如把這藥方交給太醫院做個備用。」
趙淑妃這才留意到這公公,雖然起初覺著他長的出眾,可現在她都覺著納悶了。
莫小婉身邊從來都沒什麼得力的太監的,現如今這位是打哪來的。
畢竟是官家的女兒,趙淑妃看人上懂得幾分,踱他的氣度不像是普通的太監,她也便把那藥方親自交到他手裡,說道:「這是我哥哥特意找人要的藥方,托人千叮囑萬囑咐的一定要讓我拿給皇貴妃娘娘,想來這藥方是不錯,此時就拜托了。」
這裡趙淑妃在東暖閣內坐著。
另一頭原本元宵節過後要上任的井太監卻是躊躇了起來。
最近宮裡氣氛很不好,他在宮裡待的久,一則是太後崩了,二來皇貴妃這一病,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所以一等過了元宵節,還未上任呢,他便找了以前的老伙計探探口風。
他在宮裡久了,那些老朋友還都在呢,再來天子身邊的李公公同他是同鄉,倆個人又是一起進的宮,他當初在太後身邊做掌事的時候,對這位李公公便很照顧。
後來他因臉傷被太後派去看閒置的宮殿,等新皇登基,那位老兄弟李德還找過他。
只是自己被皇太後涼了太久他實在是懶散了。
現下井公公也便找到了這位昔日的老伙計。
李公公剛歇下來,等回去的時候,便在自己的住處見到了這位老朋友,李公公立刻未語先笑了出來。
前些年他主動找過好幾次這位老伙計,偏偏井公公說什麼都不肯出來,現下知道井公公在皇貴妃的景仁宮內。
李公公是多麼機靈圓滑的人,立刻便知道這位井公公是為何而來的了。
李公公忙讓外面的乾兒子們把門關好。
他則坐下來,親自為井公公倒了杯茶水道:「您可是稀客。」
井公公還未說話。
李公公已經開口了,「咱們都是自己人,一看您過來啊,我便明白您的意思了,您過來是不是為了您家主子,皇貴妃娘娘?」
井公公點了點頭,「最近我們宮裡進了好多新人,裡面有位管事的花公公也不知道是什麼路數,還望老伙計為我指點指點。」
他跟那位花公公都是內侍,皇貴妃親自點的他做景仁宮內的掌事,那位花公公卻是裡外的都照應到了,他這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李公公笑道:「那位姓花的,不是咱們內侍的人,那是御馬監內的,他七歲進的宮,萬歲爺覺著那孩子機靈,送到了御馬監歷練,他是個有心有才的孩子,十六歲便被派去了南奕做了監軍,後來見這孩子行事老練,又被送到齊王府內。這可是立了大功的人,老伙計,說句您不愛聽的,你當您這宮內掌事是好的,那孩子還未必放在眼裡呢……這樣的人放在景仁宮內是有些屈才的,現下您這麼問我,只怕是那位花行事兒有些古怪吧?」
井太監也不瞞他:「是有些與眾不同,不過一聽你說,我也便明白了。」
他們這些內侍歷朝歷代便分了兩類,有些在聖上面前得寵的,很得信任的都會被派去做監軍,到了後來那些監軍的太監多了,又單設了御馬監,那地方早已經跟他們這些內侍不同了。」
李公公又道,「有才的人都有些怪癖,再來他那樣的人留在你們景仁宮肯定是有些憋屈,只是在皇子出生前,放這麼個人在景仁宮內,聖上才能放心。」
井公公原本凝重的臉色瞬時放鬆下來,「若是這樣便好。」
李公公也跟著笑了:「看來這次的新主子,你很中意。」
井公公歎息道:「宮裡的主子們多了,當日我是年輕不懂得那些,只覺著把分內的事兒做好伺候好,主子就能看重咱們,偏偏我遇到了那麼一位,當日那麼費心費力的伺候,最後也沒落了好,可皇貴妃卻是有些不同,她做事穩妥,為人寬厚公正,知道宮女去世沒合適的地方安葬,還特意找人捐了塊地,前些日子又問過我咱們太監老了以後的事兒……」
李公公點了點頭,「這樣的主子誰跟了都不委屈,只是您在宮裡,可能不知道外面的情況,這次太後崩了 ,齊皇叔只怕近些年都不會再入宮了,他年歲大了,手裡的軍權也被交給了別人,現下聖上專門派了人去伺候他……」
李公公提醒著:「皇貴妃肚裡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你在宮裡要時刻打起精神,飲食用品一應小心著,陛下那人,我從小伺候著他,可他心裡想著什麼,我愣是猜不出來,可是這次我算是瞧出來了,他是真疼那位貴人,不管是疼的人還是疼的肚子,可總歸是天天惦記著,最近幾日聖上雖沒去景仁宮,可每日都要聽著你們那裡的消息,每天早上起來一定要先問問昨兒夜裡皇貴妃睡的好不好,等晚些的時候還要問問都進了那些膳才會放心,所以您可千萬留神伺候著。」
井太監忙點頭應著。
等他回去的時候,便看見御攆已經在景仁宮外了。
井公公沒想到聖上會在這個時辰過來,他忙躬身進去。
此時天氣正好,東暖閣外站了許多伺候的人。
暖閣內,莫小婉原本正在扶窗發呆呢,趙淑妃坐了一會兒便走了。
她剛散步的累了,這個時候便坐在軟榻上休息,等著一會兒吃午膳。
忽然聽見窗外外有動靜,她忙往看了看,很快便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在往內走。
莫小婉當下便有些緊張。
她沒想到這個時辰隆靖帝會過來,她趕緊要坐好,可隨即想到自己現在癡癡傻傻的,她又重新擺回之前的動作,好像失了魂似的靠著小坑桌,手裡更是閒閒的抓著小瓷杯在那轉著玩。
等隆靖帝進來的時候,她也不起身迎接,反倒更專心的去轉著小瓷杯。
那杯子是淺綠色的,非常漂亮,這個時候在她手中轉著,小小的好像一個小陀螺。
隆靖帝許久沒見過她了,現下見了她,他目光在她身上巡了一圈,表情淡淡的。
跟進來的花公公早已經躬身候在旁邊了,隆靖帝身邊伺候的人正忙著為他解下玉冠。
此時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
太後剛葬,按宮中規矩,他還要穿一陣子孝服內。
內裡很安靜,莫小婉發現一直在她面前很隨意的花公公,在隆靖帝進來後連躬身站著的姿勢都不一樣了。
等聖上的玉冠摘下來後,花公公很快跪下請安道:「奴才拜見萬歲爺……」
隆靖帝並未回話,而是揮了下手,示意花公公從地上起來。
隨後隆靖帝坐在坑桌另一邊,隔著小坑桌靜靜的望了她一會兒,他語氣平緩的對花公公道:「皇貴妃有些瘦了。」
花公公原本都站起來,現下忙又跪了下去,請罪道:「是奴才沒能進職,最近幾日奴才一直盯著皇貴妃娘娘用膳,只是皇貴妃娘娘胃口總是不大好,奴才這便安排太醫院為娘娘調理……」
等花公公出去後,隆靖帝沉默了會兒,才緩緩對她道:「你是在外面受了風嗎?」
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手腕上,她的手腕很細,上面戴了一個玉鐲子。
抹上去卻不覺著涼,只覺著溫熱溫熱的。
只是那鐲子趁著她的肌膚如雪,更顯得腕子纖細了。
手指與她空閒著的手指交握,他口吻很平緩的:「景仁宮內還是冷了些,不如北彥的行宮暖和,等你好些了,朕帶你過去住幾日。」
莫小婉繼續轉著手裡的小瓷杯。
隆靖帝原本便是寡言的人,一旦她不說什麼後,暖閣內更是靜悄悄的。
外面伺候的李女史都覺著裡面要悶出毛病了,偏偏等了半天也只能聽到皇貴妃娘娘轉杯子的聲音。
李女史怕萬歲爺不快,忙臉色白白的找了宮娥送進去些水果。
莫小婉心裡早亂了,她現在恨不得念個咒能把他念出去十萬八千裡。
他不是很忙的嗎,平日都是晚上過來。
現下這麼早過來幹嘛。
而且就這麼大眼對小眼的,待不膩嗎?
等宮娥送來水果後,他終於找到事情做了。
他拿起水果遞給她。
這裡不比現代,到了超市滿眼都是各色水果,這種地方她很清楚這種水果又多珍貴了,都是按份例上的。
莫小婉知道整個皇宮也就她這裡可以肆無忌憚的吃這些東西。
現下他遞過來的這個,便是別的宮裡見不到的。
莫小婉手裡還在轉著杯子,只是在空暇的時候,吃一口他遞過來的水果,如同敷衍一般的咬一口。
本以為他這麼湊合做一會兒,便會膩了,卻沒想到他居然這麼一口一口,很有耐心的餵給了她整個水果。
這下莫小婉都覺著自己頭皮麻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