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要送走她的事情,知情的還有辛姨。但那日之後,辛姨疲於照顧身體狀況惡化的老爺子,又要幫襯著舉行溫敬夫妻的喪禮,心力交瘁。
聞歌那日起,就只窩在自己的房間裡沒有出過門。就連吃飯,也是辛姨端上來,她吃完了放在門口的櫃子上,等辛姨下次送飯時再過來收走。
連續幾天後,送飯來的人變成了溫景梵。
他端著托盤站在門口,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眉目間的清冷之色在日光下顯得寡淡又冷冽:「老爺子解除了你和大哥的關係,打算這兩天就送你走。」
聞歌仰頭和他對視半晌,安靜地垂下眼,從他手裡接過托盤,頷首,道謝:「謝謝景梵叔。」
不料,他端著托盤的手穩穩的,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就這麼凝眸看了她良久,聲音低沉得像是凝結的冰:「不想爭嗎?不覺得太殘忍嗎?」
聞歌僵在原地片刻,再抬起頭來時,眼眶已經紅了:「不想……」也沒有這個必要了。
「對不起,我今天才知道。」他的聲音漸漸晦澀,見她垂下頭,手指依然緊緊地扣著托盤。微皺了皺眉,鬆開手,轉身下樓了。
……
溫敬和蔣君瑜的喪禮辦得低調且簡潔,來弔唁的人除了溫家的親戚便是一些軍官。再多,就沒有了。
老爺子始終沒有出席,他的生肖和溫敬的相鬥,不能遠送。
溫少遠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聞歌跟著辛姨下樓到靈堂的時候,就看見他和溫景梵站在門口。
看上去像是匆忙趕過來的,神情有些疲憊,臉色陰沉,微低著頭,正認真地聽溫景梵說著什麼。身上是一身黑色的西裝,面無表情,不苟言笑的樣子給人一種冷漠疏離的冷酷感覺。
應該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蹙眉,有些不耐煩地轉頭看過來。撞見是她,眉頭皺得越發的緊,隔著人群遠遠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聞歌以為他會朝自己走過來時,他漠不關心的,轉回頭去。
聞歌一愣,如同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一樣,從頭到腳涼了個徹頭徹尾。她手腳麻木地站在原地良久,這才挪著灌了鉛似的雙腿走到靈堂前,安安靜靜地跪下。
等送了溫敬和蔣君瑜最後一程,再回來時,天色已經沉了下來。
聞歌隨著辛姨坐在溫少遠的車後座,車廂內的氣氛沉默又悲涼,許久許久,都沒有人說話。她緊貼著車門坐著,手指按著冰涼的車門,透過車窗努力地辨清車窗外不斷飛馳掠過的景物。
用力得眼睛都有些酸疼,這才別開眼,倏然看向後視鏡。
這一眼,正好對上溫少遠落在後視鏡上的視線。幽沉的,深邃的目光,但就像早上那樣,一觸碰到她的注視,就很快,移開眼。
聞歌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掌心,努力壓抑下突然湧上鼻尖的酸澀。吸了吸鼻子,扭過頭去。
辛姨剛閉上眼休息,聽到聞歌吸鼻子的聲音,費力地睜開眼,摸了摸她的手:「是不是感冒了?」
聞歌低著頭搖了搖,一整天沒有說話,她嗓子乾涸又沙啞,甚至現在根本沒有開口說話的*。
辛姨實在是有些累了,又探了探她的額頭,確認沒有燒起來,又靠回去,閉上眼淺眠。
回到家時,老爺子已經睡著了。整個別墅,沒有燈光,漆黑暗沉,靜謐得沒有一絲聲響。
溫景梵看了眼正低頭換鞋,連換鞋小習慣都相同的「某前任叔侄」二位,懶洋洋地挑了挑眉,扶住辛姨:「我先扶辛姨上去,順便看看爺爺。」
溫少遠累了一天,已經懶得說話了,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聞歌落後一步,看著他換好鞋,走到廚房去倒水喝。出來時,端著茶杯正要上樓,隨即想起什麼,往玄關的方向遠遠地看了她一眼,沒什麼情緒地問道:「沒有話想跟我說?」
聞歌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搖搖頭。
他的目光瞬間幽沉下來,涼涼地掃她一眼,一言不發地上了樓。
那腳步聲沉沉的,就像是踩在她的心口,一步一步碾壓過去,疼得聞歌胸口一陣發悶,幾乎喘不上氣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站得雙腿酸疼,扶著牆緩緩坐下。坐在玄關和客廳交界的台階上,目光一寸寸,認真地打量著這個她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
明天,她就要離開這裡了。
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還沒有認認真真的,看過這裡——這個以後和她無關的地方。
這一坐,直到天暗又天明。她就蜷縮在這裡,緊貼著牆,靠了一晚上沒睡覺。整個人冷得似乎有些僵硬,十指發麻。
她用一晚上,想了很多事。以前的,現在的,以及過去的,想著想著,總是會走神想到小叔,想到他昨天早上,他隔著遠遠的人群看向她的那個眼神。
毫無溫度,毫無關聯的那種眼神。
身體有些發燙,頭也有些疼,但這些,好像都無所謂了,她現在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親人離世,被苛待,被拋棄,這幾天以來,有很多時候她都想著,如果自己也死了,那就好了。
不用面對這些,也不用面對以後未知得讓她惶恐的生活。
但她並不是無知無畏的,遠遠知道,活著比死更珍貴。
……
晨曦微露,已經能聽見外面的鳥叫蟲鳴聲,空氣似乎也被洗過了一般,帶著清晨朝陽的清新,凝結著淡淡的水汽。
聞歌終於站起來,回了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
她的東西不多,帶上書和衣服,也僅正好裝了一個行李箱。衣櫃裡還有好多冬天穿的,這些新衣服都是過年的時候,蔣君瑜帶她去買的。
她看了良久,終是有些捨不得,取下一件外套,也裝了進去。
摸到行李箱側邊的小口袋時,手指被信封那尖利的紙張劃了一下,她這才想起,上飛機前,溫敬給她塞的□□。想了想,她取出那個信封,妥帖地放進行李箱隱秘的小隔層裡。
她已經不天真了,什麼「溫家的東西我都不會帶走的」這種堅貞的想法對於她而言,實在有些愚蠢。
準備好這些,她拉了行李箱出來。走到老爺子的臥室門口,敲了敲門。
老爺子顯然是等了她一會,開門後,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落在她身後的行李箱上,沉默了一會,才歎息一聲,道:「走吧。」
辛姨正在廚房裡做早飯,見聞歌拎著行李箱下來,臉上剛揚起的笑容還未維持多久,瞬間就僵在了唇邊。
「怎麼回事?你真要把聞歌送走啊?」她不敢置信地拉了聞歌一把,剛握住她的手,就被她那滾燙的溫度嚇了一跳,臉色都微微發白:「怎麼這麼燙?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聞歌正要回答。
突然身後敷上來一個溫熱的身體,一雙手,帶著微微的涼意,覆在她握著行李箱收縮桿上的手。輕而易舉的,就接手了行李箱往牆角一推。
聞歌詫異地回過頭。
溫少遠整張臉都是陰沉的,眉頭緊緊皺著,目光鬱結,緊緊地盯著老爺子:「不是說,她的事情全部由我來做主嗎?」
他的聲音冰冷,幾欲凝結:「爺爺,她剛失去她的養父母,你就要把她從這裡趕出去,你還有良心嗎?」
老爺子氣得鬍子一抖,雙目圓睜:「你說得容易,你全部做主。你是她的監護人還是誰?你就是她半路認的小叔,還真當親生的侄女養了?我一個快死的老頭子,是能照顧她多久,溫敬一撒手,誰能照顧她?」
老爺子明顯是氣急,一番話吼完,整張臉青白交接,大口喘息了良久,他的聲音驟然低沉了下來,帶了幾分哭腔,委屈可憐:「我說的話,你們從來不聽……我讓溫敬不要去當兵,他不聽,結果呢?」
那蒼老的聲音,像是遠山上傳來的古鐘聲,幽沉又滄桑。
「我已經安排好了,就按我安排的去……」
溫少遠冷笑了一聲,表情冷漠地看了眼老爺子,臉上沒有絲毫笑意,聲音還微微沙啞,卻輕而有力地說:「我來對她負責,以後,她歸我管。」
話音一落,他微微用力,扣住她的肩膀,往下一壓。見她轉頭看過來,抿了抿唇,就這樣攬住她的肩膀,一手提起她的行李箱,帶著她轉身離開。
直到溫家的大門在他們的身後關閉,發出鎖扣輕觸的聲響,聞歌才恍然回過神來,驀然停住腳步,仰頭看著他,驚慌失措:「小叔。」
他低頭,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你現在給我閉嘴,等會再跟你算賬。」
語氣壓抑,讓聞歌一個哆嗦,立刻閉上嘴不再說話。
******
一路到盛遠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就著電梯到他的辦公室裡。他推開休息室隔間的門,拎著她的行李箱進去。
等她跟進來,冷聲吩咐她關上門。
聞歌乖乖執行命令,剛關上門,就感覺一雙手猛地扣上她的腰,微一用力抱起她,扛在了肩膀上。
聞歌被嚇得臉上血色盡退,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小叔……」
回應她的,是溫少遠結結實實落下來的一記巴掌。
聞歌的臉色頓時就更扭曲了……因為,被打的地方……是屁股啊啊啊啊啊啊!
「小叔……」她踢了踢腿,有些不安:「小叔你放我下……」來。
話還沒說完,溫少遠已經坐在了沙發上,隨之的,把扛在肩膀上的聞歌放下來,一手按住她的背脊,微一用力就按在了自己的雙膝上。
沒有任何交流溝通的……就用了七成的力氣扇了她好幾下。
聞歌起先還掙扎反抗,被打疼了反而一聲不吭了,揪著他的褲腿,緊緊咬牙忍著。直到他終於撒完氣,停下手。
她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著轉,隨時都能掉下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著,加上這樣的姿勢,原本就有些發暈的腦子更加暈了。
正迷迷糊糊間,便聽他啞著嗓子問道:「這些事,如果景梵不說,你不打算告訴我了是不是?」
「甘願被老爺子送走,也不願意來找我是不是?」
「收拾好了東西,打算就跟著老爺子走了,是不是?」
連著三個「是不是」,一句比一句聲音更加暗啞,到最後,沙啞得幾乎不成句。
他輕咳了幾聲,等了良久也沒有聽到她回答,正要開口,原本趴在他膝蓋上的人突然滑下來,順著跪坐在他的雙腿之間。一下子,衝過來,緊緊地環住他的腰——
抱住了他。
聞歌忍到現在,終於放聲大哭:「我以為小叔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