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君奕消失了好幾天,準確地說,是躲了聞歌好幾天。
課間操結束後再也沒有一個白君奕突然從她身後冒出來拍她的肩膀;體育課之後也沒有他在她經過他們班的教室時,遞過來一瓶礦泉水和紙巾;食堂裡更是找不到他的身影;就連好幾次聞歌經過籃球場時,都沒能找到他。
生活中驟然失去一個人,聞歌的心裡感覺空蕩蕩的,可是她一點也不後悔。
她可以做到對白君奕掏心掏肺,但無法做到在猜測到他的心思後還無動於衷地享受著他提供的所有便利和親近。不能回報的感情總是不公平,她向來避之不及。
有歉疚嗎?
有。
但這種歉疚在半個月後週一的國旗下演講時,粉碎得連渣都不剩。
每週一都是慣例的「晨會」時間,無論有事沒事,總會出現一兩個學校領導,或是無病呻吟,或是煽情鼓動。往往一節課的時間還不夠他們發揮的。
唯一有點新鮮感的,就是晨會上的「國旗下演講」。由高中部每班的班幹部提前準備「心靈雞湯」給全校師生灌輸營養,故事自備。
這一次,正好輪到白君奕的班級。更巧的是,這次的國旗下演講還是白君奕。
聞歌還在盯著自己的腳尖發呆,從開學到現在將近有一個月了,週五下午放學回去都是何興來接的她,送到辛姨那裡。溫少遠週六的晚上才回來住上一晚,隔日的一大早經常連早飯都不吃就匆匆地離開了。
溫老爺子年紀大了睡得早,每次早上起來想和他聊聊,總也不見人影。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還說:「他一個開酒店的了不起啊,把家裡當成酒店住了還!這小兔崽子,我遲早收拾他。」
每每這個時候,辛姨就笑著勸兩句,直勸得老爺子熄火為止。
溫時遷和傅衍閃電式的結婚後,說什麼也不願意跟她的媽媽回美國,留在了a市工作。每週的休息日都會回來陪老爺子,晚上再被傅衍接走。
聞歌偷偷地套過話,知道溫少遠最近一點也不忙……
這就有些奇怪了。
她還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後背就被人狠戳了好幾下。
聞歌皺著眉頭轉身,李佳妮正一臉促狹地朝她笑,直笑得聞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這才努努嘴,朝著主席台的方向指了指:「白君奕。」
聞歌狐疑地扭過腦袋,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國旗下,即使穿著不怎麼好看的校服,也顯得身姿挺拔,分外清俊修長的少年,筆直地站立著。
正拿著話筒,念著紙稿上的文章。
聞歌挑了挑眉,一臉的稀罕。
李佳妮扭頭往隊伍的末尾看了看,見班主任幾個的聚在一起低聲說話。乾脆整個人都趴了上來,循著聞歌的視線看向主席台上的白君奕,低低地笑起來:「你看我們校草出馬就是不一樣啊,這女生說話的聲音都小了。」
聞歌也跟著笑了一聲,眉間揉開一縷笑意。
白君奕平時做事霸道,性格又乖戾,總不耐煩女孩子看他或者是找他說話。這會他自己站上了主席台,全方位「展示」自己。平日裡只能偷看的女孩子可不是要抓緊時間明目張膽地多看幾眼嘛?
不過說來也奇怪,白君奕這個向來最討厭這種刻板活動的人,怎麼這次這麼積極參與?他上面除了班長還有個副班長,關他這個紀律委員什麼事……居然輪得到他……哦,不。應該說,居然能入白君奕的眼,在國旗下演講?
她剛盯上他,白君奕就似有所覺一樣,抬起頭來,視線在烏壓壓的隊伍中掃了兩圈,這才看見了聞歌。那眼神,亮得像是天光,凝成一束。
聞歌心下「咯登」一下,右眼皮頓時一陣狂跳,不好的預感強烈得讓她有些不安。
只見,白君奕捏緊了手上的文稿,緊緊地盯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就喜歡你了。」
聞歌腦子「轟」地一聲,頓時被炸得一片空白。
李佳妮也聽懵了,瞪圓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主席台上的白君奕,見他是看著她的方向的,略一思索就知道他這話是對著聞歌說的了。再細看,他眼神執拗又專注……都忍不住替聞歌臉紅。
全校俱是一瞬的安靜,那安靜像是空氣都凝結了一般,死一般的寂靜。
但幾秒之後,「轟」地一聲,所有的學生都像是炸開了鍋一般,聲聲嚷嚷地小聲議論起來,有笑聲,有喝彩聲,紛紛雜雜……
更有「知情者」目光默默地掃向了石化中的聞歌,羨慕有之,嫉妒有之,看好戲的……更有之。
但聞歌完全沒有時間去顧暇這些,僵化的腦子剛能運轉,就如同死機一般,反覆地盤旋著兩個大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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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少遠接到聞歌班主任的電話時,正在進行每週一的工作任務指示會議。看到這個特殊的來電,眉頭下意識地就是一皺,手指虛抬,制止了正在發言的經理,先接起了電話。
何興離得他最近,電話裡漏出來的聲音隱約可聞。他默默地豎起耳朵聽了聽……聽著聽著眉頭漸漸高挑,一副十足詭異又滑稽的表情。
上學時最怕的是啥?
請家長。
……
溫少遠邁進校長的辦公室時,一眼就看見了和白君奕一起被罰站在辦公桌前的聞歌。他幾不可查的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滿。
聞歌聽見腳步聲,悄悄抬起頭來看了一眼。
溫少遠走進來的那一瞬間,掛在大樹綠枝椏上的太陽被他擋去,那被樹葉空隙分割零碎的陽光瞬間隱沒在他的身後。他就像是自帶著光環一般,如風輕掃。
校長的臉色有一瞬間的發苦,面上不顯,卻非常客氣地起身相迎:「小遠來了啊。」
溫少遠含笑頷首,瞥了眼偷偷拿眼神看他的聞歌,不著痕跡地瞪了她一眼,轉過來迎向大腹便便的校長時,又是一副神情自若的優雅模樣。
兩個班的班主任在一旁看得雲裡霧裡,直到校長親手點了一旁的椅子讓溫少遠坐下說話……
兩人對視一眼,差不多是知道了來人的身份——跟校長必有交情。
寒暄了兩句,溫少遠先切入正題:「我正在開會,聽到小歌兒的班主任打來電話。手機裡我聽得不太清楚,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晨會被白君奕攪得一塌糊塗,又是在全校學生的面前,那不好的影響輻射的範圍之廣幾乎完全無法想像。下意識的也是不得已的,要嚴處白君奕。
校長決定親自處理這次非常惡劣的「早戀事件」,便讓班主任把兩個人都帶進了校長室。聞歌這個被連累的,實在有些倒霉。班長任把她揪出來,沒好氣地問了幾句就直接給溫少遠打了電話叫家長……
按說回來,溫少遠當初幫聞歌安排學校直接聯繫的校長,但人他沒見過自然認不出來。等班主任打完電話,溫少遠也在校門口了,這才想起來問一問這個女孩的名字,一問就棘手了……
校長在盛遠酒店佘過幾次賬,溫少遠都給免了,這會……頭疼,頭疼啊。
溫少遠依然微微笑著,一團和氣的樣子,只那眉眼之間的冷意看得人心裡發涼。
校長慢條斯理地喝了兩口茶,先指揮著白君奕的班主任帶著白君奕去隔壁等著,正要讓知情的聞歌的班主任敘述下事情的經過,往外走了幾步的白君奕突然回過頭,梗著脖子十足硬氣地說道:「我們沒有早戀,是我思想不端正,叔叔你別怪聞歌。」
聞歌的眼皮子跳了跳,感覺到溫少遠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臉上,連頭都沒敢抬,逕直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不見她看不見她看不見她。
白君奕一走,班主任便侃侃而談,全程無視校長的臉色,事無鉅細都說了一遍。包括軍訓上白君奕班裡學生說的那句「未來老婆」,以及大家都知道的「緋聞二三事」。
聞歌聽得直皺眉頭,幾次想發作,都礙著溫少遠在這,怕自己發作了會讓他難堪,生生地忍了下去。
溫少遠聽得專注,在聽到這幾個重點詞時,唇角抽了抽,臉色陰晴不定地看向聞歌。那一聲「嗯」沉得像是從嗓子深處發出來的一般,讓聞歌這個熟悉他性格的嚇得背脊一陣發涼。
她磨爪子想抗議的細微表情和動作,自然也全收眼底。
溫少遠看了她一會,沒對班主任講的故事發表任何意見,也絲毫沒有站起來狠狠教訓幾句的意思,反而很自然地和校長商量著:「你看孩子也站累了,我家這個身體不太好,能不能讓她先坐下來?」
校長哪會說不好,慈祥地讓聞歌坐下,掃了一眼一旁還有些摸不清楚狀況的班主任也順便賜了座。
……原本該硝煙四起的批評現場,竟和氣得像閒聊。
溫少遠修長的雙腿疊起,懶洋洋地往前傾了傾身子,問道:「聞歌,你回答我,有沒有你班主任說的這些情況?」
有也不能點頭啊!
他把這主動權交給自己,她可不能傻乎乎地不知道攀住他,頓時一臉的迷茫:「我不知道,我和白君奕只是好朋友。」
溫少遠立刻擺出一副「你看,只是這樣而已啊,你們幹嘛大驚小怪」的表情,譴責地看了一眼班主任,繼續問道:「沒有早戀對不對?」
聞歌十分肯定地回答:「我沒跟白君奕早戀。」但不代表我不喜歡別人……
她藏著後半句話說給自己聽。
溫少遠轉頭,含笑地看了眼依舊笑得一臉慈祥的校長:「自家的孩子自己知道,她不會對我撒謊,我也百分百信任她。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怎麼能輕信呢?一定是誤會。」
不等校長開口,溫少遠繼續道:「至於晨會的事情,跟我家的一點關係也沒有。這麼貿貿然地把她叫進辦公室,她同學要怎麼想?」
他一口一個「我家的」,圈地意識格外強烈明顯,這麼連著發問,問得班主任在一旁的臉色都微微發青。
等陪著笑把溫少遠和聞歌送出去,校長臉上的表情這才一斂,發起脾氣來:「你作為班主任,判斷好壞不能單憑你的主觀臆斷。看看今天的情況,丟不丟人?」
班主任很委屈,明明是校長您說把那女孩也揪出來捆綁著敲打一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