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歌捂著臉,跟在溫少遠的身後就像條小尾巴。
何興在大樹底下等了有一會,遠遠看見溫少遠走在前面下了台階,早早地就候在後車門旁準備開車門。
他發現,他越來越有當司機的架勢了。
上了車,聞歌立刻就攤在了後座上,緊抿著唇,臉色還有些發白。她瞅瞅溫少遠再望望天,索性閉上眼裝死。
溫少遠似乎是輕笑了一聲,搖搖頭:「回去吧。」
拔完牙的聞歌元氣大傷,難得請假一天在家休息,等隔日才回校上課。
隔日一大早,聞歌正要去車庫裡推車,剛走到樓下就看見正要上樓的溫少遠。兩個人一個在電梯裡,一個在電梯外,毫無預兆地面對面,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還是溫少遠先出聲:「我送你過去。」
聞歌「啊」了一聲,有些不太情願:「你送我去,那週五我怎麼回來啊?」
「我來接你。」話落,溫少遠隨意地找了個借口:「辛姨最近身體不好,等你週五放學了,我帶你回去看看。」
一牽扯到辛姨,聞歌什麼小脾氣都沒有了。憂心忡忡地追問了一下情況,知道不舒服了好幾天後,懊惱地差點揪頭髮。
溫少遠告訴她這些可不是想看她內疚的,開解了幾句。約了時間,把她送到校門口後便離開了。
聞歌好不容易熬到週五,最後一節課下課鈴一響就急著收拾好東西,剛跟一陣風似地刮到校門口,就被後來居上的白君奕直接給逮住了。
白君奕的最後一節課是自習課。他翹課沒去上,跑到操場上打籃球,這才能看到聞歌匆匆忙忙地跑下來,急忙追了上來。
所以此刻還是一身球服,整個人散發著熱量,氣勢逼人:「你跑什麼,不是說好一起去書店買教材?」
聞歌被他拉住書包,扭頭看著他的臉上儘是迷茫,顯然把這件事忘記得一乾二淨。
近五年的交情,白君奕多少也摸透了她的性格,一看她流露出這樣的表情,那張俊臉頓時沉了下來:「聞歌,你什麼時候能對我上上心?」
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落在聞歌的耳裡,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知道是真沒聽懂還是裝作不懂,哈哈笑了幾聲,跟他打著馬虎眼。
「知道你沒騎車,我還讓我姐開車來接了。」他嘀咕了一聲,又咕噥著問她:「你要去哪?要不要我送你過去?」
聞歌現在一聽到白薇的名字就心裡不舒服,上次看到溫少遠和白薇似乎有進展,偏偏溫少遠不承認也不否認,這樣模稜兩可的態度讓她整顆心都焦灼起來。
她皺了皺眉,拍開他的手:「不用了,我小叔來接我。」
白君奕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看向她的眸色一深,那眼底暗藏的情緒就像是高山峻嶺,被山霧遮擋,只露出冷峻的輪廓,幽深得讓人看不真切。
聞歌被他那樣的眼神看得發涼,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幹嘛這麼看著我?」
白君奕原本還柔和的臉頓時有些僵硬,他微抿著唇,這麼看了她一會,才低低笑了一聲,似是而非道:「如果他不是你小叔,我真的要以為你喜歡他。」
語氣雖清淺平淡,但看向她的那眼神執拗認真,一點也不像是隨口開得玩笑。
聞歌的心下一沉,幾乎是惱羞成怒地就要伸出爪子去撓他。可就在利爪悄然亮起時,白君奕地下一句話又徹底凍結了她的反擊。
他說:「我姐姐很喜歡他,他們無論哪方面都很合適,所以兩家的大人對他們也很看好。他們之間,只要有一個人主動就能挑明關係了。」
「很合適」三個字就像是壓在聞歌心頭的巨石,沉甸甸的壓下來,讓她絲毫喘息的時機都沒有,瞬間便被逼入窒息的境地。
她的手心驟然收緊,緊捏成拳。尖利的指甲掐進掌心裡,那樣的疼痛遠沒有白君奕這一句話帶給她的殺傷力更大。
哪怕她滿腦子叫喧著「我不信」,可事實上,驟然壓下來的真實由不得她去辯駁。
溫少遠和白薇是真的很合適,白薇符合男人的審美標準,加上白家和溫家的關係由來已久,老爺子對白薇的滿意。只要溫少遠不排斥,這件事就是大家喜聞樂見的。
可所有的人裡從來不包括她,她想獨佔,想要徹底擁有他,這樣強烈的心思已經在這一年裡瘋狂滋長,幾乎成了執念。
她不能接受任何人站在他的身邊,不能接受他有喜歡的人,哪怕只是想像,那樣的畫面都能逼瘋她。
她驟然大變的表情落在白君奕的眼裡,讓他證實了這麼久以來的猜測。眼底湧上來的失望摻雜著幾分不願意相信,灰暗得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沙土,讓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哪怕他早就知道聞歌和溫少遠沒有血緣關係,哪怕他從白薇那裡知道她如今和溫少遠隸屬於不同的家庭,哪怕他一直知道溫少遠對於聞歌而言的份量。可溫少遠在白君奕的定義中只是聞歌的叔叔,是他姐姐喜歡的人。
他喜歡了很久的女孩,她的執拗,她的倔強,她的獨立,此刻都成了一把對著他的利刃。她的目光早早地就投向了另一個不在他們世界裡的男人,那樣的感情讓白君奕有些無法接受。有違倫常,畸形得讓他覺得噁心。
陸陸續續的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學生放學,或是推著自行車,或是步行,三三兩兩地從兩個人的身旁經過。偶爾側目看向他們的眼神都帶著幾分探究和好奇。
校園廣播正播放著《同桌的你》,那低沉醇厚的聲線,像是拍向沙灘的海浪,磁性又悅耳。
可此刻,在沉默僵持中的兩個人耳裡,卻格外刺耳。
聞歌壓下心底驟然湧起的酸楚,看向白君奕的眼神裡多了幾分防備和冷漠,那聲音微微沙啞,像是含著一把沙礫,讓人聽著並不舒服:「這些,不關我的事。」
那樣的眼神落在白君奕的眼裡,頓時成了一根芒刺,扎得他心頭劇痛:「你跟他根本就不可能的,你小叔不可能許諾未來給你。即使他妥協,溫老爺子也不會同意。」
聞歌並不為所動,她的目光漸漸變冷,凝視了他良久,拉平了聲線,毫無波瀾地問道:「這就是你這段時間一直在告訴我你姐姐和我小叔近況的原因?」
白君奕沒回答,這樣的沉默無疑等於是默認了。
聞歌扯起唇角冷笑了一聲,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了一句:「白君奕,你並不瞭解我。我這個人,並不是誰都能欺負的軟包子。我有軟肋,也有逆鱗,你今天的這些話,正好讓我下定了決心……」
她的話音一頓,再開口時,微冷的聲線似凝結了冰凌,帶了幾分狠意,桀驁又堅定:「不再坐以待斃。」
白君奕以前很喜歡看她的眼睛,她的眼裡有很澄澈的天空,清澈的溪流,清透的琥珀,能清晰地倒映出人的影子,清晰地能看清每一個獨一無二的細節。像雨後天空上出現的彩虹,像雪山上迎來的第一抹晨曦,像一片淨土,能輕易勾勒人心。
可此刻,她眼裡翻湧的情緒就像是浪潮,凝聚了風暴,狂風驟雨般,讓人險些窒息。
白君奕的呼吸一緊,像是被她用手扼住了咽喉,大腦一片空白,只能呆愣在原地看著她收斂目光,平靜地轉身離開。
當那些堅強獨立執拗倔強針對自己時,白君奕才恍然發現,這樣的感覺有多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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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歌沒有去「老地方」找溫少遠,她現在心裡亂成了一鍋粥,哪還有心思再去面對他。白君奕的那些話就像是魔咒,一句一句,反覆地在她腦海裡回放著。
她跟白君奕還能耍耍狠,可心裡有多虛只有她自己明白。那一字一字都正好戳中她的軟肋,讓她不知所措。
她有多喜歡溫少遠,此刻就有多彷徨。從有這份心思開始,烙在心底的差距就被她反覆丈量,她能做的太少,而差距……太大。
年齡就是第一個無法跨越的鴻溝。
而溫少遠的拒絕,更是讓她心灰意冷。沒有什麼比他不喜歡自己,更讓聞歌覺得沮喪。那是所有勇氣的來源,可如今,那些不顧一切的勇敢已經被一點點磨盡,只餘一紙牆灰,染了滿手灰白。
……
溫少遠等了很久,直到夕陽西沉,那柔和的光透過車窗裝點著方向盤,映襯得車廂內都似亮了一盞暖色的燈時,他的耐心終於告罄。
隱約的不安促使他親自往教室走了一趟。
班裡空蕩蕩的,只有講台前立著一個女孩,正捧著書在抄下個星期早自習要念到的英語單詞。
溫少遠來得時候她已經大功告成,拎了書包就要鎖門,聽到腳步聲見到他「咦」了一聲,頗有些驚奇地問道:「你是聞歌的小叔嗎?」
溫少遠的目光頓時落在李佳妮的身上,微皺起的眉心一舒:「是,聞歌在不在?」
「聞歌一下課就走啦,說是回家有事……」李佳妮好奇地又看了他幾眼:「你們是不是錯過啦?」
顯然,李佳妮對這個猜測非常肯定,四處看了看,提醒道:「你可以找白君奕問一下,我知道他們兩個約了今天一起去買教材。」
溫少遠下意識地皺起眉頭,還未待他發問,李佳妮又自顧自地補充了一句:「我們今天操場執勤的同學還看到他們放學的時候一起走了。」
「一起走了?」溫少遠目光一凝,微微泛起了冷意。略一尋思,他點頭,道過謝,轉身便離開了。
白薇接到溫少遠的電話時剛到家,白君奕這兔崽子說是約了聞歌一起去書店買教材,讓她幫忙送一下。她想著,這是難得能和聞歌接觸的好機會,便一點猶豫也沒有就答應了下來。
結果……
在校門口等了半個多小時,一問他同學,卻被告知他早就走了。
白等了那麼久,白薇是恨得牙都癢了,就等著回家收拾白君奕。到了家,除了爺爺,便只有保姆,哪有白君奕的身影啊。
正一肚子的悶氣,看到來電顯示,愣了一下,隨即微抿了一下唇,忍不住翹起唇角。她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把長髮往耳後一勾,確定自己這會已經心平氣和了,這才接起:「少遠?」
溫少遠絲毫沒有察覺她刻意溫柔下來的聲音,開門見山地問道:「白君奕在不在?」
「他還沒有回來。」白薇雖然疑惑,還是解釋道:「他說約了聞歌一起去書店買教材。」
這樣的說法和李佳妮的一吻合,溫少遠的疑慮便消了大半,隨之而來的是怒從心起。他微瞇起眼睛,盯著前方的道路良久,這才說道:「知道了。」
白薇顯然也察覺到了不對,想著大概是聞歌也沒回去。體貼地寬慰了一句,剛動了心思想約他吃飯,才說了開頭,那端突然就掛斷了電話,只餘忙音「嘟嘟嘟……」地在耳邊響起。
她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